在靜謐如夢的涼夜裏,巨型光鹿靜靜張望著。


    肯恩轉過頭隻能夠看見漆黑,就像是沉浸於內心深處的世界時……肉眼和意識都無法抵達的遠方。


    隨後刺眼的光芒漸漸弱化,勾勒出巨鹿壯碩完整的身軀,同時映照出周圍的一片森林,土丘散發出來的泥土芳香清新怡人,溪水從腳底下淌過去,夜色中的森林有種唯美的孤獨感。


    未知的動物啼叫像是一聲聲撥動的韻律,自灌木深處浮起,從鬆針的重影裏隱去。


    森林在巨鹿腳底下顯得非常小。


    如同匠人們雕刻器物時添置的精美托盤,而所有被風吹過的地方,都籠罩在它播撒出來的恩賜中,周圍土地上鑲嵌著包裹青苔的石板。


    盡管肯恩沒有辦法看清楚上麵的古老文字,還是很容易分辨出歲月蝕刻過的圖樣。


    鹿靈和人類,確切的說,是無數年的人類。


    肯恩感覺到後背躥上來一股寒意,忍不住抬起頭,他立刻意識到是巨鹿的視線降臨在自己身上。


    它的光華已經變成了附著在身上的線條,好似一幅金碧輝煌的畫作中用來給建築勾勒的邊線,世間所有讚美的詞匯,都無法確切地形容出它給人的神聖感。


    “你是什麽東西?”


    巨鹿的聲音不辨男女,用最莊嚴的音調,卻說出令人疑惑的話。


    肯恩微微偏頭,眯起眼睛,懷疑自己聽錯了。“額,抱歉,你說什麽?”


    巨鹿是目前出現過的獸靈中最接近神的形態,而它跟冬母的情況比較相同,都呆在遠離世界的其他地方靜靜地眺望世界。


    【希波】沒有被束縛,隻是單純要跟人類保持距離。


    它想要用人類的語言去進行交流,神念轉化為意識傳入肯恩的腦海深處,就會變成這種難以分辨出性別的奇怪音調,遣詞造句也完全沒有邏輯。


    “東西,你,是何物?”


    “嗯……在你問出來之前,我是知道的。”


    肯恩有點難受。


    他其實並不喜歡跟神靈那種層次的存在打啞謎。


    肯恩心直口快地講明自己的來意,也不管神有沒有聽懂,直接將自己的需求講清楚,想要得到鹿靈希波的丁點力量。


    最開始他在桑頓卡亞接見烏森布,得到了鷹靈。


    但那是因為【鷹靈】的信仰薄弱,牲性氏族的成員博愛於荒野,並不會像烏森布那樣如此虔誠地侍奉單一的冬屋一輩子。


    肯恩隻需要讓備注檢索並且接觸到純正的力量,就能夠留下足夠的印記去激活。


    可是鹿靈【希波】並不是飄蕩在北境文化故事中的虛無傳說,是切實存在的高貴神明,荒原塚釋放出來的力量被它牢牢掌握。


    “我別無惡意,隻是祈求您的小小恩典,願付出合理的代價。”


    “如願。”鹿靈答道。“我感到真誠,說話,神奇的東西,用你的名字起誓。”


    “肯恩·布維爾。”


    他在意識構建出來的虛幻森林中呈上自己的名諱。


    流淌的溪水和正在擴散的土地漫過他的腳下,龐大如淵的力量正在從他的腳底穿過去,古老的恩典和林間飄蕩的細碎言語鑽入他的耳朵。


    【任務:呦嗚(荒原塚)】


    【描述:鹿靈希波(光)接受了你的請求,完成它交付給你的任務,就能夠得到鹿靈遺留下來的珍貴禮物。】


    “聽你祈禱,如你所願,獻上真誠的讚禮,回你以詩。”


    希波昂起頭顱,巨大的鹿角向後移動,隨後悠長的鹿鳴響徹了整個夜色。


    ……


    肯恩猛地從昏迷中驚醒,仿佛是受驚的巨狼,掠過了兩位女士的目光。


    他飛快地穩住身體,擺出警戒姿態,同時捂著腦袋抵抗劇烈的耳鳴,勉強地睜開眼睛,神聖的巨鹿和森林草地都消失了。


    帳篷裏麵也沒有任何魔法遺留下來的草木,記憶中澎湃的生機蕩然無存。


    肯恩返回現實世界的時候,眼前隻有散播著燭油香味的昏暗桌椅,席琳娜和尤荻特都皺著眉頭盯著他的臉,好像在確認某些神奇的事情。


    席琳娜聳了聳肩,抿起嘴巴,端起銀色茶杯細細品嚐裏麵的溫水。


    肯恩知道那是女術士的珍藏,同時也疑惑地問道:“我離開了多久?”


    “整夜!”尤荻特偏了偏頭,示意帳篷邊緣。“天都快亮咯,小子,你究竟是個什麽東西?”


    肯恩眯起眼睛,麵色複雜地詢問道:“希波和它的侍奉者,難道都喜歡這樣說話嗎?這究竟是你們的部落文化還是怎麽著……”


    席琳娜把銀色的杯子挪開嘴唇,笑著說:“瞧,肯恩先生,我並不是說話最傷人的那個。”


    尤荻特原本很想詢問肯恩昏迷後的經曆,因為希波的力量令她心中泛起躁動,就像是淺草籽在等待著開春後最早的一縷暖陽。


    她知道希波正在跟麵前的年輕人溝通。


    尤荻特捕捉到了肯恩話語中的重點,焦急地詢問道:“你跟祂交談了?是誰。”


    “鹿,發光的鹿,比鬆樹還要高……還有……”


    尤荻特興奮地走上去,搶著說道:“還有樹林,淺草丘陵,潺潺的溪水對不對!”


    肯恩被她突如其來的熱情給弄得不知道如何開口,但尤荻特已經從他的表情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隨後咕噥著幾句寓意不明的禱詞,連日來的積鬱一掃而空。


    她轉過去開始呢喃,又突然轉過來,嘖嘖稱奇地說:


    “如果你心懷惡意,貿然闖入了希波的領地,會遇到截然不同的景象,荒蕪幹裂的泥土,屍骨遍地的可怕煉獄,而泛光的巨鹿會變成恐怖的骷髏鹿靈,審判你的罪孽!”


    尤荻特繪聲繪色地講述著,步步逼近他,“嗬嗬,你好像並不害怕?”


    肯恩思考了片刻,解釋說:“謝謝,我不久前才見過更怕的,比你形容得還要真實。”


    尤荻特聳聳肩,表示放棄,同時追問肯恩的收獲。


    她最在乎的就是希波是否有讓肯恩捎帶某些指示,在混亂即將降臨的北境,率領自己的部族走上正確的道路。


    肯恩卻表示很遺憾。


    鹿靈隻給了自己一個謎團,唯一的線索就是最後響徹四周的鹿鳴。


    “呦——嗚——”


    尤荻特竟然將那動靜模仿得分毫不差,然後看向目瞪口呆的肯恩問道:“是不是像這樣?”


    森靈部落被亡靈潮困在紅楓高地已經很久了。


    狩墮把原本穿過北上古道的野獸全部都逼進了南方,遷徙的鹿群為了躲避致命的威脅,此時已經誤入尖霊冰灣的領域。


    尤荻特憂心忡忡地說:“那個地方全都是凶猛的怪物,鹿群會成為亡靈潮下最好的美味。”


    席琳娜也補充道:“這跟自然死亡和捕獵完全不同哦,肯恩先生,狩墮的出現已經打亂了帕洛圖斯比原本的演化規律,那些鹿的過度消耗會引起更多的變故。”


    肯恩卻表示很不解。


    “帕洛圖斯比誕生無數載,難道沒有出現過類似的情況?既然你們要尊重規律,為什麽不尊重它的偶然性呢。”


    “真是好觀點,肯恩先生,但我必須提醒您。”


    席琳娜說得盡量委婉。


    實際上很多東西都是肯恩向席琳娜坦白後,她才突然想通的。“有些東西破壞了規律,比如洛克薩妮的出現,還有你的抉擇。”


    肯恩有理由懷疑,席琳娜想要將帕洛圖斯比遭遇的亡靈潮全部推在自己身上。


    他並不想跟周圍知識閱曆最豐富的女人進行哲學上的辯駁,索性詢問女戰旌有什麽需要幫助的。


    尤荻特露出開心又糾結的表情。


    森靈部落被亡靈潮耽擱太久,錯過了獵季,又迎來戰爭籌備。


    她必須要率領自己的部落返回家鄉,做好戰爭前應該做好的事情,吩咐好耕作和放牧的事宜,同時協調所有能夠用到的物資和勢力關係。


    尤荻特沒有時間南下去拯救鹿群,可是信仰又不允許她視若無睹。


    【任務:有無(荒原塚)】


    【線索更新1:平衡】


    【進度:10d】


    【描述:遷徙的鹿群正在沿著錯誤的路線進行遷徙,希波和尤荻特都希望你能夠做點什麽,如果完成鹿靈交代給你的挑戰,會獲得不菲的報酬,還有神的好感。】


    肯恩沒有急著應允,而是來到桌子前,對照地圖研究自己的路線。


    【物品:類似塗鴉的皮製卷軸】


    尤荻特在簡易的圖紙上繪製出了可能遷徙的方向,但是落在肯恩眼裏,線條和簡易的圖形變得生動具體,跟自己腦海中北境地圖相重合。


    那條規劃中的圓圈浮出來,變成了懸浮在地圖上的錐體。


    肯恩再次轉過來,應允了尤荻特的請求,並且承諾自己會竭盡所能地給鹿群尋找到路徑。


    “哈哈哈,如果忽略掉這張臉的話,嗯……簡直比我們還要像北境人!”


    【森靈部落好感度提升,達到建交標準,尚未激活。】


    肯恩注意到備注當中的【聲望】產生了微弱的變化。


    自從弗倫岡鐸提出要向他宣戰以來,原本的詞條就變成了灰色,所有積累的聲望就好像隻剩單純冰冷的數字。


    肯恩似乎理解了備注的意思。


    如果自己沒有辦法扛過去,就算自己的名字被帕洛圖斯比所有的部落戰旌知道,也沒有任何實際上的意義,最多是山口酒館裏一段笑而了之的故事。


    尤荻特好像非常高興。“我會跟周圍幾個貿易中的部落談談,讓他們在鹿群的事情上給予你幫助,如果沒有足夠的人手你估計也忙活不過來。”


    席琳娜能夠看出肯恩的為難,於是主動開口說:


    “現在可是非常時期,你確定要在明麵上跟肯恩扯上關係嗎?”


    她暗示得比較委婉。


    弗倫岡鐸雖然沒有大張旗鼓的說,可是獸人部落其實已經向外散出消息,此時外麵的斥候都在瘋傳剛剛得到的情報。


    “嗯,我聽說啦,但是沒有關係,我們並沒有結盟,隻是某種委托!”


    尤荻特再次伸出握拳禮,得到了肯恩的回複。


    她真是對麵前的年輕人讚歎有加,忍不住考慮起自己剛剛成年的女兒,直言道:“你比我想象中還要有趣,肯恩,你有血盟眷侶嗎?”


    按道理來說……


    這種時候能夠提出類似的請求,說明真的厭惡戰爭,並且由衷欣賞他。


    可是肯恩眼中卻閃過了微不可查的悲傷,並非是情傷,而是某種美好的記憶被丟棄以後,有滿滿地遺憾從裏麵生長出來。


    ……


    讚比第一次注意到水痕的時候,她剛剛跑贏了一場沙暴。一開始痕跡很淡,當她從沙層深處舉起岩石時,隻感覺到一片潮濕的涼意。隨著她越來越接近古老的北境深處,一塊塊石頭上的水痕開始變成濕漉漉的水滴,仿佛是在哭泣。讚比飛快地掠過沙漠,心中明白這些石塊有很多故事要向她傾訴,但她沒有時間聆聽,以分辨那淚水究竟來自喜悅,或是憂傷。


    當巨大的太陽圓盤開始在她身上投下陰影時,翻起的濕潤土層已經變得水花淋漓,細小的河流從她踩著的岩石上汩汩而出。讚比終於來到了城門前,她聽到岩床上奔騰的水聲震耳欲聾。黎明綠洲,生命之母,在黃沙下雄健地咆哮著。


    過去的幾百年裏,她的部落一直跟隨著季節性變化的水源而遷徙。所以,隻要循著水流,就很有可能找到她的家人。然而令讚比沮喪的是,如今北境深處的水源僅剩下最為古老的一處。帝國都城的殘垣斷壁已經是人們避之不及的悲傷之地,就好像躲避著大塞荒漠和徘徊其間的獵食者。


    讚比勒住腳下的岩石,一個急停,險些讓她踉蹌摔倒。她飛快地把石頭摁進沙中掩藏起來。讚比四處觀察著——維考拉的那個女人說的沒錯,這裏已經不再是隻有鬼魂和沙土的遺忘廢墟了。城牆外臨時搭建的營地滿是人群,忙碌的景象好比是洪水來臨前的蟻丘。因為看不出這些人的身份,她決定如果沒有必要的話最好低調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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