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楓高地的外圍營地淹沒在雪花當中,空氣裏彌漫著濃烈刺鼻的血腥味兒。


    部落聯軍的隊伍正式開拔,得到獎賞的戰旌已經可以決定要繼續隨隊推進,還是說提前返回故鄉去收拾殘局並做好戰爭集結前的準備。


    艾隆穿得很隆重,看起來沒有法師的儒雅,細麻編製的高領內襯格外精神。


    他騎著亞龍破開了狩墮首領的防禦,雪崩成為了啟動的號角,聲勢浩蕩的鐵騎隊伍和巨獸裝甲師開始用蹄跨敲響沉睡的大地。


    艾隆周圍有很多駕馭著飛行猛獸的騎手。


    他看見了不同部落的標識,還有獨特的魔法餘韻,光是有所耳聞的就有十幾種,除此之外,還有很多陌生的圖騰閃耀在黎明的微光當中。


    數萬人的軍陣,浩浩蕩蕩。


    部落陣線會繼續向前推進,仍然奮戰在前端的大都是靠近南邊的部落,清掃亡靈潮的戰鬥還沒有抵達他們的家園,所以仍需等待。


    越往南方,人數會越少的。


    ……


    崖壁附近的緩坡平地擠著數萬人。


    身披厚重黑色翻毛外套的肯恩平靜地驅殘忍暴虐的前行,雪花和詭異的山霧竟然同時出現,蒼茫的白色和朦朧的黑線互相交織。


    肯恩看見了火光,才發現自己的地平線上此時被軍隊填滿。


    首先是新挖掘出來的壕溝,鋪在主幹道上的荊棘鐵刺,隊伍最前麵是徹夜未眠、表情嚴肅的南疆諸國指揮官,個個麵容憔悴。


    弗倫岡鐸的目的完全達到了。


    南疆諸國這幾天怕得要死。


    肯恩甚至都能夠想象到:


    南疆貴族和闊佬豪商們這幾天輾轉反側,常常從淺睡裏尖叫著驚醒,然後讓身旁的侍從一次次地去敦促軍隊,又叫回斥候,追問弗倫岡鐸是不是殺過來了……


    是的。


    他都能想象到。


    肯恩看見緊張到極點的盾兵們在確認自己的長相,上百個探測魔法如同箭雨般穿過自己,試圖在霏殘忍暴虐的走過的泥濘當中挖出北境部落的斥候。


    他蘇醒離開的時候,猶記得這群人還在爭奪隊伍的領導權。


    如今卻像是手足情深的兄弟,同仇敵愾,一致對外,互相交付後背地站在一起。


    “我離開以後,氛圍變得還蠻融洽。”肯恩自言自語道。


    他似乎能夠聽見南疆軍隊裏麵的歡呼。


    席琳娜和薇並沒有跟一起回去見見幾位老朋友,全知開始召喚【晨星】級別的揭惘者,似乎“夢月”現象變得越來越嚴重了。


    她囑咐肯恩,如果夢到了奇怪的月亮,千萬要試著聯係她。


    “如果我到時候還沒有被弗倫岡鐸殺掉的話,我會的。”肯恩平靜地回答道。


    席琳娜也知道,獸人戰旌要留在紅楓高地收拾殘局。“你還有多長時間去準備這場挑戰?”


    “兩個月左右吧,或許更短。”


    肯恩知道這是自己最後變強的時間。“他不會等到傷勢痊愈的,而且拖得再久,會影響到聯盟建立的效果,也會讓南疆諸國擁有足夠的喘息時間。”


    席琳娜讓他保重自己,托他照顧麥格,同時向伯克問好。


    嵐霧空間開合,四周蕩滌著明顯的空間魔法,旅霧仆役會駕駛那頭殘忍暴虐的毫巨蛛接走席琳娜和薇,在褪去顏色的世界跨步前行。


    ……


    肯恩在距離隘口尚且還有一裏的時候,就遇到了隆重的騎兵隊。


    這群家夥左右警戒地護送他回去,並且隨著距離不斷縮短,前來迎接的人數越來越多。


    肯恩暗自苦笑,沒有坦然接受,反而是默默等待著。


    【你享受著英雄凱旋般的隆重待遇,內心卻沒有絲毫喜悅,因為你知道這不過是愚蠢的貴族將你當成了和平的象征,而這種落差很快就會暴露出來。】


    肯恩騎著霏殘忍暴虐的穿過軍事防線的時候,狀似無意地多看了幾眼。


    他能夠近距離看出各個陣線之間的突破口,也看穿了南疆軍隊裏的意見鬥爭、貌合神離,甚至還有些布置專門是為了拋棄同盟逃跑而準備的!


    如果弗倫岡鐸真要率軍打過來,結局會是注定的。


    肯恩屏退眾人。


    他騎著霏殘忍暴虐的回到刀斧隊們占領好的高坡,奎瑪和洛嘉幾個等在這裏,而柯林斯也帶著上千個強壯的雇傭兵在酒館門口等待。


    隨著肯恩回來一起回來的,還有部落聯軍當中傳來的消息。


    “弗倫岡鐸向馬哈魯宣戰啦!”


    “之前的故事分毫不差,馬哈魯有個村莊,天呐,這個人是向著帕洛圖斯比的!”


    “瘋子,他是瘋子!”


    ……


    下麵的軍隊炸開了鍋。


    疲憊昏厥的士兵被這陣仗給驚醒,還以為是北境部落的士兵敲著盾牌殺過來了呢。


    貴族們驚慌失措,旅者和指揮官們焦頭爛額,原本想要迫切巴結的拜訪者全都消失了,大家從爭前恐後的約見馬哈魯,變成了避而不及……


    但說來可笑的是:


    貴族們竟然開始猶豫著要不要包圍肯恩,讓他出麵解釋,或者說直接逃跑,避免弗倫岡鐸清算的時候將自己波及……


    伯克和諸位學者們就呆在輿論的中間。


    他和小學徒默默退出去,互相確認眼神,複雜的心情難以用語言去形容。


    伯克推了推金邊眼鏡,逆著尖叫的人潮,淡淡地說:“人類的愚蠢程度其實是超乎你想象的,邏輯和價值觀的崩碎,往往就在那麽一瞬間。”


    “有錢有勢以後,我們也會成為這樣的人嗎?”學徒的聲音有點疑惑。


    他出生於窮苦的家庭,對富足生活的向往支撐著他前往諾林的雄都學習。


    伯克搖搖頭,說道:“我將你們帶出來,就是想避免這種事情發生。”


    ……


    肯恩騎著殘忍暴虐的出現在高坡的時候,忠誠的追隨者和相信自己的雇傭兵已經等候於此。


    雇傭兵們的神情複雜。


    肯恩眼中的【隊伍數量】也變成了灰色,他知道這群人很迷茫,跟下麵那群家夥一樣需要得到合理的解釋,用來說服她們自己心中的不安。


    “弗倫岡鐸向我宣戰的事情是真的。”


    【隊伍士氣下降,146名雇傭兵選擇離開你的陣營,於此同時,你的坦誠也變成了眾人眼中難能可貴的品質。】


    肯恩並沒有打算隱瞞,說道:“距離戰爭到來,我應該還有段小小的時間可以準備。”


    他知道麵前的人在想什麽,恐懼和迷茫正在聽眾裏肆虐。


    “當然啦,我並沒有狂妄到認為兩個月的準備就能夠打贏弗倫岡鐸,你們也都知道這個名字在帕洛圖斯比意味著什麽,所以我還是九死一生。”


    肯恩現在說的話就像是臨終遺言。


    “我給你們所有人機會,刀斧隊,或者雇傭兵們,如果想要離開是絕對沒有問題的。”


    他向大家宣布了自己的行程,要沿著尖霊冰灣繼續前進,擦過兩塊區域的交界,從較為偏僻的山道返回桑頓卡亞。


    肯恩會向著南麵出發。


    傭兵、旅者、冒險家,或者其他的什麽人……


    誰都可以蹭他的保護,安然無恙地避過亡靈潮和殺紅了眼的北境土著,隻要自己想,誰都可以在任何節點選擇離開。


    肯恩慷慨地讓人陪伴自己走完這“最後的旅程”,甚至允許有人最後臨陣脫逃。


    柯林斯的注意力始終放在肯恩的追隨者身上。


    奎瑪肯定是麵不改色的。


    他是馬哈魯身旁最忠誠的侍從,早就將自己的性命交付給了對方。


    朗茲和洛嘉也沒有絲毫退縮的痕跡,他們身上都有特殊的印記,象征著窮凶極惡的死囚身份,而最外層的圖章則是這幾個人的信仰。


    他們是真願意為了肯恩赴死的一群人。


    瓦雷裏臉上更多的是擔憂。


    他率領的刀斧隊顯然也很害怕,可是害怕並不意味著要逃,真正扛不住壓力的是周圍窸窸窣窣,隨時準備撤出去的雇傭兵們。


    肯恩知道有些家夥沒辦法當著自己的麵做出選擇。


    他走進了酒館,把議論聲留在外麵。


    【帕洛圖斯比很快就會開始傳播你的事跡,所有人都將知道,有個已經被宣判死刑的家夥正打算沿著紅楓高地向坵鳴古道出發。】


    柯林斯跟著肯恩進入了破損的山口酒館。


    洛嘉對他說:“你沒走,我倒是挺驚訝,大多數人對我們老大的忠誠度都是隨著時間積累的,而你顯然屬於那種會深思熟慮的聰明蛋。”


    柯林斯將凳子反過來,坐在用破損盾牌定製的圓麵上。


    他說:“弗倫岡鐸向一個人宣戰,在帕洛圖斯比,就意味著要承受末日的來襲,如果換個人恐怕已經焦頭爛額或者心如死灰了。”


    肯恩在戰旌集會囂張跋扈,回到營地又遣散隊伍。


    聽起來好像是自暴自棄了……


    柯林斯的思考方式顯然要更加全麵些。


    他看出了肯恩·布維爾的想法,說道:


    “但這種宣戰,也意味著北境聚焦於您,北境的風會帶著你的名字飛奔,跑遍每一寸霜雪覆蓋過的土地,真是瘋狂的舉動,您真的有把握,撐住最後的考驗嗎?”


    肯恩雙肘搭在膝蓋上,麵色平靜,眼中無波。


    “這就是我現在要去做的,既然不夠強大,就變得更加強大。”


    肯恩成長的速度是個奇跡。


    追隨者們很早就把戰旌當成了怪物,所以誰都不會致意他的想法,但隻有最貼身的人才知道戰旌最恐怖的地方在於……


    他從來沒“努力”“專注地”去變強過。


    肯恩的旅程走到現在為止,所有的決策都是順勢而為,每個階段拚盡全力做到問心無愧。


    清掃強盜,建設村莊,串聯資源,遠征開拔……


    肯恩每次離開都是有目的有計劃的。


    但追求力量這種事情,好像是旅程當中的附贈品,而他從來沒有很刻意地去追求過。


    柯林斯覺得有點匪夷所思。


    變得強大這種事情,從肯恩嘴巴裏輕描淡寫地說出來,有種非常恐怖的味道,而且你越是了解他說話的方式和實施計劃的專注度,就感到害怕……


    “柯林斯,你對戰爭的了解程度遠超於我,那你認為最重要的幾個要素是什麽?”


    肯恩的語氣變得很奇怪。


    他琥珀色的眼睛在山口酒館昏暗的光線襯托下顯得格外明亮。


    …………


    郫斯頓克,南疆諸國。


    金環劇場,座無虛席,無數雙閃光的眼睛匯成了一片海洋,全都興奮地注視著天鵝絨織就的大幕。國王夫婦與一班臣子也坐在劇場裏,焦急地等待著劇目開演。當黑色的簾幕緩緩升起時,每個人都安靜下來。


    瑪迦坐在後台的換衣間裏,外麵的觀眾齊齊噤聲不語,等待著她的登場。瑪迦細細端詳著鏡中的自己:青春的榮光從她的瞳仁中早已消散多年,隻留下一頭蒼灰色的長發。


    “夫人,您的戲裝還沒穿好呢!”劇場管理焦急地說。


    “不急。孩子,等到最後一刻。”瑪迦淡然。


    “現在就是最後一刻啦。”管理舉起瑪迦一身行頭裏最後的兩樣東西:一張陰險狡詐的臉,一張殘忍暴虐的臉。正是當年奧菲爾倫劇團留下的那套麵具。


    “願您今夜的演出如有神庇。”劇場管理恭敬地遞上兩副麵具。


    瑪迦已經準備好了。她溫柔地將麵具覆在臉上。一陣熟悉的寒意攀上她的背脊,與那個夜晚毫無二致。她全身心地接納著,一如往常。


    她拖著滑步,踩著陰險狡詐的靈優雅的步態登上了舞台。全場屏息。瑪迦身子一弓,又變成了嗜好逗弄獵物的野蠻殘忍暴虐的靈,嚇得觀眾汗毛倒豎。作為雙子死神的化身,她在舞台上飄忽無定,既將永久的寧靜賜予痛苦掙紮的人,也會毫不留情地撕裂生者的喉嚨。直到所有人紛紛起立,爆發出狂雷一般的掌聲時,她的演出才宣告結束。


    一切都如此逼真。觀眾們獻給瑪迦的愛戴無人能及,因為隻有她能夠演出一場精美的死亡。


    甚至連國王與王後都站起了身,向她投來讚許的眼神。


    但瑪迦的耳中聽不到任何掌聲和歡呼。她感覺不到腳下的舞台,也感覺不到其他演員跑過來挽住她的胳膊一起鞠躬致謝。她的胸口被一股尖銳的疼痛絞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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