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禪態度友好,禮節周到,本想要開啟一次愉快的對話,但楊愷卻耷拉著眼皮,一副神遊天外的樣子。


    楊悌陪坐在楊愷身旁,見兄長對公子禪的話充耳不聞,便感覺自家兄長的牛脾氣又犯了,我那個去,盛情邀請人家來的是你,請來了置之不理的也是你,兄長啊,您這是要演哪一出啊?


    怕劉禪尷尬久了,楊悌也顧不上失禮了,不等兄長說話,笑著向劉禪道:“公子有所不知,我兄弟原是京兆人氏,家居長安槐裏。因避董桌、李傕亂,背井離鄉,這才來到蜀中定居下來。”


    劉禪看二楊蒼老的麵相,皆是半隻腳踏入棺材的樣子,但二者對自己的態度卻一據一恭,大為不同。看來這裏麵大有文章啊,既然楊愷你要對哥使臉色,那哥就陪你玩玩,探一探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於是劉禪挺直了上身,直接將楊愷視作空氣,目不斜視地與楊悌交談。


    作出一副興致勃勃的樣子,關切地向楊悌問道:“京兆楊氏,源自弘農楊氏,公既是長安人士,敢問楊公可是子明公的後人?”


    劉禪一個楊公出口,就惹得楊愷抽了抽嘴角,是兒無禮!他作為楊悌的兄長,位尊一籌,世人在同時麵對他們兄弟時,隻稱他作楊公,而以表字稱呼他弟弟。


    劉禪明知故為,就是想惡心一下楊愷,管他大楊與小楊,哥就認這個楊。


    楊悌聽聞劉禪談及自己祖先的表字,哪還多想,立即滿臉肅穆,答道:“子明正是家祖的字,不肖子孫落難到如今這種地步,真是有辱祖宗英明,讓公子見笑了!”


    表現演技,劉禪從來不慫,他微微躬身向楊悌致意,真切道:“天下大亂,人人自危,此非楊公之過。更何況孔子有言:’君子不立危牆之下!‘且古人又言: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楊公能逃離魔窟,為子明公延續血脈,已是無憾列祖列宗了。”


    在這個家天下的時代,人們常說家國,而不是國家,這表示古人眼中,家重於國。而且作為炎黃子孫的普世價值觀,敬天法祖的觀念深入人心,與陌生人會談,你從恭維人家祖先開始,往往能迅速拉近距離。


    劉禪以楊悌祖先楊敞作切入點,馬上就博得了楊悌的好感,來而不往非禮也。楊悌也適時地回讚劉禪的祖先,“公子身為孝景皇帝之子中山靖王之後,天潢貴胄,貴不可言,當深知漢室如今的艱難啊!”


    楊悌這裏和劉禪談的火熱,渾然忘了身旁還有個裝木頭人的兄長。楊愷看著這個談得眉飛色舞的弟弟,真是氣不打一處來,我說你平時在家裏和我唱唱反調也就罷了,怎麽外人麵前,你胳膊肘往外拐得更起勁呀!


    楊愷咬了咬嘴唇,再無法壓抑心中的不爽,酸溜溜道:“公子父子縱然是漢室宗親,但令尊所做所為,隻為擴張自身勢力,卻從未替許昌的陛下考量。既然有這個能耐出兵漢中,為何不從荊襄發兵中原,營救天子公卿?“


    “某竊以為汝父,不過劉氏曹操而已。”


    雖然憋不住開口了,但楊愷還是昂著頭,拿鼻孔看劉禪,企圖表現他拒劉禪千裏之外的態度並未改變。


    嗬嗬~


    你丫倒是繼續裝呀,耐不住寂寞了吧。


    其實吧,在楊愷說出這番話後,劉禪就原諒了他倨傲的態度了。像楊愷這類人,出生世家門閥,含著金湯匙長大。那些混跡政壇的家族精英可能還會在現實的牆壁上碰碰撞撞,但像他們這些並未出仕的家族子弟,沒吃多少挫折,對現實的殘酷體會不深。


    把這體現在思想上,說好聽點就是有點單純、小可愛,說粗點就是容易犯二。麻痹,許昌的漢天子,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那貨無人君之德,也就是個吉祥物。你就是拚了老命,犧牲個幾萬人把他救出來,他就能興複漢室?就能還天下一個朗朗乾坤?


    開玩笑!


    亂世出英雄,英雄造時勢。他能比從亂軍叢中,死人堆裏爬出來的老爹更牛逼?打死劉禪劉禪也不信!


    所以劉禪也就懶得回應楊愷了,隻是微笑不語。


    ·


    ·


    ·


    劉禪在楊宅作客,楊黯與巴西九彥正趴身在山坡上觀察山穀中的情況。楊黯等人棲身在坡頂草叢中,腦袋微微高出坡沿,居高臨下,他們的目光深深被山穀中那支部隊吸引。


    這是一支怎樣的精銳之師呀!


    山穀中的部隊,約莫數百人,高大威猛。一身雪白亮麗的鎧甲,反射著陽光,讓山穀田野間的植物都閃耀著光輝。在他們背上,顯露出兩截纖細修長的刀身,長而粗糙的刀柄在上,刀柄之上有顯眼的金屬環首。


    環首刀!天哪!是環首刀啊!楊黯諸人血脈噴張了!


    曆史上,漢軍正是有了這種利器,進而在強大國力的支持下吊打匈奴,腳踢南越,使漢天子成為天下共主,使中國成為天朝上國。外王內霸!


    還不止於此,這些武士還人手持一戟,戟身光滑,似泛著深邃的金屬光芒,毫無疑問,這不是普通的鐵戟,而是百煉鋼打造的戟。更讓他們驚豔的是,在這些武士的頭盔上,高聳著由白色旄牛尾製作的帽纓。


    白毦!白毦!


    楊黯沉醉了,毫不吝嗇地讚歎道:”大丈夫當挾此精銳掃平天下,封狼居胥,同冠軍侯比肩!“


    楊黯身旁趴著郭秋,他嘴裏叼著一根青草,雖然也很欣賞這群武士,卻沒楊黯那麽沉迷,而是略有擔心地問道:”黯兄,這些人是誰的士卒?“


    ”誰的士卒?“


    這還用問嗎,現在整個蜀中,能擁有軍隊的除了左將軍劉備還有誰?


    咦!不對呀,劉備的士卒為何會出現在我家院落外?難道他是來征辟祖父的?可我祖父雖然是京兆楊氏子弟,但他從未出仕做官過呀!


    楊黯想了半餉,仍然百思不解,索性不想了,對諸人道:”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我們且回家探個究竟!“


    劉禪將大部分白毦精兵和小彩月留在院落外,讓他們自己休息,雖然是在休息,但白毦兵們仍保持著幼時在叢林中狩獵的警覺。


    楊黯一行人從坡頂上下來,立刻就被機警的一個屯長發覺了,見這幾個少年都攜帶武器,他趕忙通知左右袍澤,並低聲喝道:”有情況!戒備!“


    這名屯長話音一落,那些還坐在地上休息的白毦兵立刻起身,雙手持戟擺出戰鬥姿勢,向楊黯一行人壓迫而來。


    見這些武士擺出戰鬥陣型,楊黯的同伴害怕了,也紛紛拔出兵器,甚至有人還從背上取下了弩。楊黯趕緊伸出手製止,冷靜道:”別輕舉妄動,家裏如此平靜,他們應該沒有惡意,且前去問個明白。“


    楊黯諸人高舉雙手,示意並無惡意,與白毦兵越靠越進。這時,他又發現了不同尋常之處,這些士卒高鼻深目、古銅膚色,耳鼻帶環,絕非漢人。


    ·


    ·


    這邊,楊愷終於說話了,楊悌就不好再開口了,一副欲言不能的憋屈樣,而偏偏劉禪又不說話了,隻擺出蜜汁微笑。這下就好玩了,三人高坐堂上,皆沒開口,但神情各異。侍立一旁的任成是大為不解啊,我的個乖乖隆地洞,公子他們這是在幹啥呢,莫非高人都是這個樣子的?


    就這樣沉默了一會兒後,打破僵局的一群人出現了。一隊白毦精兵”護衛“著楊黯諸人來到堂下。同時一名白毦兵來到劉禪身邊,附耳低聲說著如此如此。


    兩個月音訊全無,自己整日為他提心吊膽,楊愷見到自己的獨孫本來心情很激動,但發現自己孫兒灰頭土臉,更被劉禪士的卒押著進來。看向劉禪的目光很是不善,指著楊黯道:”公子這是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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