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婚?


    這兩個字,直接把胡豔芬砸得幾乎以為自己在做夢。


    “我知道是我對不住你,豔芬。可是我需要的是一個賢內助,並不是一個保姆!孩子們也需要一個可以輔導他們功課、能和他們談天、開家長會不會睡覺的媽媽!”


    賀翔是個十分上進的人,回城之後還自學了大學課程,而胡豔芬卻是個連小學都沒上完的文盲。


    胡豔芬有點愧疚。


    可是她雖然也識字,但是他們學的東西,她真的完全看不懂啊!


    賀翔忙於工作,每次家長會都是她去開,問題是那些老師們說的話都是四個字四個字的往外甩,明明都是人話,可她就是聽不懂。


    家裏活計總是沒完沒了,所以有時候她開著會就睡著了。


    孩子們埋怨過她,說同學們現在都笑話他們。


    曾經有過幾次班主任老師來家裏家訪,問她為什麽不去參加家長會。


    胡豔芬愣住了,她並不知道有什麽家長會。


    等老師走了,她去問孩子們,結果三個孩子說,她太給他們丟人了。


    可是,她是為了這個家毫不吝嗇付出了自己的全部啊!


    她的青春,她的愛情,她的希望……


    都統統在這個家裏。


    離婚了,她還有什麽呢?


    賀翔和孩子們都是一臉渴望的看著她,希望她能簽字離婚。


    因為在這個家裏,她是拖後腿的那一個,可有可無的那一個。


    最後她還是在離婚申請書上簽了自己的名字。


    胡豔芬閉上眼睛,她在結婚證書上寫下名字的情景好像就在昨天,而現在她卻又要簽字離婚了。


    因為她一直都是全職主婦,沒有收入,沒有工作,沒有任何保障,三個孩子的撫養權自然全都歸了賀翔。


    賀翔說,會把所有的一切都留給她,而且以後她也可以隨時去探視孩子們,隻要她想。


    以後他們還是親人。


    隻是換了一種更輕鬆的相處方式。


    賀翔把這棟住了多年的五十多平的兩室一廳給了她,還有他們全部的存款七萬六千多塊錢也給了她。


    帶著三個孩子離開這個家時,賀翔溫和的對著她笑,說要她以後好好的生活,照顧好自己。


    已經上高中的大兒子天意說,叫她別怪爸爸,他們之所以離婚是因為兩個人本就不在一個世界,是那場運動硬把不同緯度的人拉扯在一起,是這個時代的錯。


    胡豔芬不知道啥叫緯度,可他們明明都在華國,怎麽不是一個世界?明明是賀翔非要跟她在一起,說隻要看著她,喝涼水日子都是甜的,怎麽就成了時代的錯?


    胡豔芬那段日子整個人都是渾渾噩噩的。


    她好像在看一部八點檔的枯燥無比的肥皂劇,裏麵是一個女人住在一個空蕩蕩的房子裏,獨自每天買菜、做飯、打掃衛生、看電視、睡覺的乏味生活,有時候這個女人還會自己跟自己說話。


    嗬嗬。


    她笑。


    然後她發現,原來那個女人其實是她自己。


    每天都這樣精神恍惚,一直都有一天她差點被一輛車子給撞了,別人送她去看醫生,她才知道自己這叫什麽“更年期綜合症”。


    醫生說不要緊,這是婦女步入老年期後一個很正常的過程。


    看著醫生一張一合的嘴巴,胡豔芬如遭雷擊。


    她已經步入老年了嗎?


    突然之間,她就這麽老了?活不了多久了嗎?


    這一刻一股沒來由的恐慌攫住了她!


    胡豔芬平生第一次跑去丈夫……前夫的單位去找他。


    可是賀翔今天沒在單位。


    見她失魂落魄的樣子,一個好心人給了她個地址,說這是賀翔的家,可以去家裏找找看。


    開門的是一個看起來年輕而端莊的女人。


    她很有禮貌的問她找誰。


    胡豔芬看得出來,這房子很大,裝潢得很豪華很漂亮,裏麵笑語歡聲,好像很多人在聚會。


    她正要說“我找賀翔”的時候,一個少女甜甜的聲音在女人身後問:“媽媽,是誰啊?”


    那是她的女兒賀天姿。


    可是她在叫這個開門的女人“媽媽”,而不是在叫她。


    女兒從來沒這麽喊過她。


    然後她又看見自己的大兒子天意也從屋子裏走出來,和天姿一樣都是一臉錯愕的看著她這個不速之客。


    裏麵是賀翔爽朗的聲音邊笑邊問:“素梅,是誰來了?”


    隻聽屋子裏有男人大聲說:“一定是老趙,這個晚點王啊今天咱們可不能放過他!”


    似乎是有人從房間裏走出來,賀天意大急,一把將胡豔芬推出屋子:“這裏沒有你要找的人,你走錯了!”


    門“砰”的一聲被關上了。


    賀天意這一推的力氣很大,胡豔芬一個踉蹌差點沒坐在地上。


    後來賀翔去看了胡豔芬,又給了她一萬多塊錢,並且說家裏剛買的房子,已經沒有多餘的錢再給她了。


    而同去的小兒子賀天朗站在門外說道:“沒事就別去我們家了,給你留的錢還不夠花?我媽媽為了給你湊錢,都不肯給我和姐姐買衣服了,害得我連漫畫書都沒錢買。”


    胡豔芬想說,我並不是去要錢的,可是那對父子已經轉身離去。


    此後,胡豔芬再沒去看過自己的“家人”,始終一個人孤零零生活在這棟老舊的房子裏。


    因為害怕錯過賀翔和孩子們來看望她,胡豔芬很少離開屋子。


    又過了兩年,從未登門的大兒子天意突然來看胡豔芬。


    原來是賀翔單位改製,從國有企業變成私有,賀翔下了崗。


    賀天意想跟朋友合夥做點小生意,卻苦無資金,想把這棟她名下的房子抵押了貸款,等賺了錢就把房子還回來。


    兒子難得跟自己張口,胡豔芬不但答應兒子搬出去租房,還把自己省吃儉用節約下來的五萬塊都拿給兒子去做生意。


    然後賀天意就再沒來看過胡豔芬。


    直到胡豔芬生病,沒錢再付房租而被房東攆出去,她才拖著病痛的身體再次去了那個讓她傷心又尷尬的地方。


    結果賀家人早就搬走了。


    胡豔芬頓時傻了眼,回去自己的那棟房子,才發現那裏已經被改建成了商業街,早就麵目全非。


    沒有家人,沒有房子,沒有錢,孑然一身的胡豔芬用兩包廉價的“毒鼠強”結束自己悲劇的一生。


    她的願望很奇怪。


    付出多少靈魂無所謂,她隻是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而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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