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晨站在大戰後的廢墟之上,身後到處是拉著警燈的武裝車。他左手抱著昏迷著的小女孩,右手拿著槍,視線落在了前方的艾爾巴身上,神色落寞。


    車門大開著,歪歪扭扭地掛在一邊,隻剩下了一個小角還掛在車子上,艾爾巴兩腿掛在了吉普車的變速箱上,上半身仰倒著吊在座位邊沿,傷痕累累的兩隻手沒在了積雪裏,旁邊有兩道長長的彎彎的痕跡,車子的位置發生過移動。


    是之前的爆炸嗎……艾爾巴就這麽被拽著在雪地裏滑行了十幾米。不遠處那塊巨大的水泥板一角上還殘餘著大雪也無法遮蓋的暗紅色的血跡,如果拿那個和艾爾巴頭上的傷痕進行比對的話,應該是吻合的吧。


    陸晨想過自己有一天會在任務中死去,也想過自己的隊友會在某一天永遠地離去,想過很多遍很多遍,可是,當這一幕真正發生在他眼前的時候,他的心仍然抑製不住地顫抖了起來。


    這個每年聖誕節都會給局裏的每一個人準備小禮物的家夥,整天沒心沒肺的,為什麽,為什麽會是他?!


    陸晨想不通。


    “長官,看一下,沒問題的話,在這裏簽個字吧。”一隻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後給他遞過來一支筆和一份夾在寫字板上的文件,看標題,是特別調查局傷亡及各項損失的鑒定清單,死亡人員名單的那一欄,“艾爾巴”赫然在列,但在那一眾十幾個名字裏,卻是那麽容易被人忽略。


    “好。”陸晨點了點頭,把步槍輕輕放下,接過筆,在上麵簽了自己的名字。


    “陸晨……剛剛好像在哪聽過這個名字,哦對了,歐陽局長正在找您,他就在那邊的臨時營地。”年輕的警衛員伸手指向了不遠處的幾頂藍色帳篷。


    “局長麽……我知道了。這個女孩子,麻煩你們把她送到醫院,後續一係列在政府報銷範圍外的部分那些花費的賬單……就先寄給我吧。”


    “是。”警衛員立正向他敬了個禮,抱著小女孩離開了。


    陸晨舔了舔幹燥得起皮的嘴唇,從雪地裏撿起步槍,慢慢地朝藍色帳篷走了過去。


    “局長。”掀開帳篷的簾門,陸晨對站在裏麵背對著門口低頭沉思的歐陽淳打了個招呼,然後坐在了一旁看上去有些失魂落魄的艾米莉亞身邊的椅子上。


    “哦,你沒事真是太好了。”歐陽淳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但語氣卻是萬分沉重,“有一個消息,我認為有必要通知你。”


    “是……什麽?”


    “劉燁……好像是死了。”


    “什麽?!他?怎麽會……”陸晨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拍了拍自己的臉以確信自己的腦袋還是清醒的,“是什麽時候的事?”


    “消息還沒有最終確認,不過根據的情報反饋來看,應該是可以確認死亡了沒錯。”歐陽淳揉了揉眉心,“沒想到,剛剛和魔法師建立聯係,竟然就發生了這樣的事。”


    “怎麽可能……”陸晨還沒有從艾爾巴殉職的事實中緩過來,就又接受到了一個更加爆炸的消息,“劉燁他……不是很強大的魔法師嗎?”


    “這說明他的敵人比我們想象得還要恐怖得多。”歐陽淳轉過身看著他和艾米莉亞,“這次事件中,不隻是特別調查局和警衛部隊傷亡慘重,更是有大量的平民傷亡,隻要消息能夠傳出去……我們之前的努力就全部白費了。”


    “魔法的威脅已經不言而喻,什麽時候上麵正式確認了魔法師的存在,什麽時候就是戰爭準備開始的時刻。我們之前做的關於友好溝通的嚐試……”艾米莉亞抿著嘴吐了一口氣,臉上的表情滿是沮喪。


    陸晨輕輕地做了一個深呼吸,氣氛沉重地讓人有些透不過氣來。


    從一切盡在掌握到全麵崩盤,僅僅不到二十四個小時,他們幾個月來的調查結果和努力,就全都化為了烏有。


    “還有,艾米莉亞,陸晨,我接下來要說的這個消息不得外傳給其他任何人。”歐陽淳的眼神銳利如鷹,“李文清是自己主動離開軍事醫院的,有人協助他。”


    “什麽?!”艾米莉亞和陸晨對視了一眼,兩人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震驚。


    “這代表著他,可能早就已經醒了。”歐陽淳歎了一口氣,“總而言之,這條線我希望你們兩個去跟進,一定要查清楚到底是什麽人在和李文清聯係。”


    “是。”


    “就這樣吧……你們先休息一下,明早,再進行調查吧。”


    “局長,我有一件事要問。”陸晨站了起來。


    “嗯?說吧。”


    “是關於的。”


    歐陽淳聽了搖了搖頭:“陸晨,不要問關於的任何事,我們……沒有權限。”


    詩嵐一手托著下巴,坐在禿頂醫生診所側門外的台階上,凝望著院子裏花花草草上的雪珠,夜色涼如水,天空中還飄著零零星星的雪花,比起下午的時候已經小了太多,粉末一般灑在草地上,像是哪裏吹來的粉塵。


    這裏大概是全城唯一沒有受到這次事件任何影響的地方了,也不知道那個大腹便便的醫生到底是什麽來頭,能夠在這種程度的災厄前護得一隅安寧的,想也知道肯定不簡單。


    “呐,你不去睡一會兒嗎?今天……你也很辛苦了吧,而且,你身上的傷也都還需要一段時間的修養才能緩過來,剛打完一場惡仗就熬夜,身體會吃不消的。”詩嵐微微地側過頭,身後被推開的門裏透出的一縷溫黃的燈光照在了她的臉上,像是一條橫杠。


    “不用,魔法師的身體沒有那麽脆弱,而且我……睡不著。”詩嵐撇過頭去看著滿園的積雪,輕輕地歎了一口氣,“這一年來,隻要是在我和劉燁相處的日子裏,他幾乎都是這麽過來的,我經常看到他一個人坐在台階上在月色下仰望星空。”


    “那個家夥總是一副心裏壓了很多事的樣子,有時卻偏偏還要表現得沒心沒肺的,像他那樣的人,一定活得很辛苦。”溫妮莎在詩嵐身邊坐了下來,“呐,那他看著星空發呆的時候,你有在身邊陪他嗎?”


    “沒有。”詩嵐搖了搖頭,抱著膝蓋的手臂默默地收緊了些。


    “嗯?有些奇怪誒。”


    “什麽?”


    “你們兩個感情那麽好,我還以為是因為長時間的獨處培養出來的,沒想到你們之間的交流並不是那麽多的樣子。”溫妮莎半眯著眼看著天空中被雲層遮掩的模糊不清的月亮,“說起來,那家夥確實總是一個人呆著呢……”


    “我和他,並沒有你想得那麽親密。”詩嵐把下巴貼在了膝蓋上,長長的睫毛上落了些許粉末白雪,“我們隻認識了不到一年的時間,其中真正相處的時間還不到一半。明明我是他的魔法啟蒙老師,而且和他交流最多的人也是我,可有的時候我會覺得我距離他很遠很遠……就像是隔著銀河的牛郎織女星,隻能遠遠地看著他。”


    “誒,是這樣啊……但是,你們一起經曆了不少事吧。”溫妮莎朝詩嵐這邊望了望。


    “……也沒有。”詩嵐雙腳微微並攏了些,“我說了,我們兩個之間的關係,並沒有你想得那麽親密。”


    兩人在外談心的時候,劉燁和泫雅所在的病房裏,突然響起了一陣幽幽的音樂聲。


    靠著牆坐著的哲平迷迷糊糊地從睡夢中醒了過來,臉上還有著兩條清晰的淚痕,他揉了揉眼睛,躡手躡腳地站了起來,尋找起音樂的來源。


    雖然明明知道不會吵醒什麽人,但他還是下意識地放輕了腳步。


    病房裏一片漆黑,窗簾拉得密密實實的,月光又被厚厚的雲層遮著,僅靠著勉強能看清物體輪廓的光要在這間不小的房間裏找一個發出聲音的東西可並不容易。


    然而,不需要哲平費力去找,那個東西便自己發出了淡淡的銀光。


    “這是……”哲平的瞳孔微微一縮。


    那件懸浮在劉燁的屍體上空,微微旋轉著的發光物體,竟然是之前詩嵐從街上帶回來的那個八音盒!


    哲平目光一閃,右手中魔杖浮現,對著前方一點,那件八音盒便緩緩地飛入了他的手心。


    手指輕撫依舊光滑的紅褐色漆麵,冰涼的觸感由之間傳來,一種沁人心脾的旋律彌漫在整個被清輝籠罩的房間裏。簡單而溫馨的音符柔柔的敲打著哲平的心,讓他恍然覺得整個人都舒展了。


    垂眼看去,盒子裏的托盤上,一個小小的天使跟著曲子華麗的旋轉著,它雙手合在胸前,眉眼微垂,身後雙翼高展,仿佛隨時會飛起來一樣。


    那落滿了整間屋子的清輝,正是那天使頭上的圓環散發出來的。


    他移開了捧著八音盒的手,它仍然懸浮在半空中沒有落下去,那陣沁人心脾的旋律也還在繼續播放著,哲平心中的悲傷似乎都被這曲子抹平了。


    “我記得……這是慕詩嵐和溫妮莎從一個古董店裏帶回來的,竟然是魔器嗎……等等,這……這是什麽!”


    八音盒突然間光芒大放,哲平瞪大了眼睛,腦海中猛然間受到了劇烈的衝擊,霎時間眼前一白,直挺挺地向後一倒,暈了過去。


    旋轉著的八音盒中灑落出一陣銀色的光點,在一片安靜的黑色中,凝聚成了一個人形的輪廓,從體態上看應該是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他一手托著八音盒一手背在身後,凝望著床上被白色的被子覆蓋住的劉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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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指輪動,金色的絲線勾勒出極盡複雜的圖案,八音盒隨之化作了一團金色的沙粒彌散開來,無聲無息地落入了劉燁的身體裏。


    做完這一切,仿佛有一陣風吹過,那人的輪廓霎時間破碎,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病房裏又一次安靜了下來,片刻之後。


    “咳……咳咳……”


    “誒……那就奇怪了,那個家夥看你的眼神,可不像是關係不親密的樣子哦。”溫妮莎捋了捋蓬鬆的頭發,“昨天晚上,他將你從天台上抱回來的時候,可是小心翼翼地很呐。我聽說,喜歡一個人呐,眼神是藏不住的,他看你的時候眼裏有光。”


    “啊?真的嗎?”


    “真的啊,我騙你幹嘛。”


    “唔……你不是跟著博士長大的嗎?應該和我一樣沒經曆過什麽人情世故吧,怎麽懂這麽多?”


    “……我……我是從書上看來的。”溫妮莎突然變得有些慌亂。


    “噗嗤。”詩嵐忍不住笑了出來。


    “喂,你笑什麽啊。”溫妮莎的臉微微有些紅了,她輕輕地推了一下旁邊摟著腿的詩嵐,咳嗽了一聲,清了清嗓子。


    “哈哈哈哈哈哈哈……”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溫妮莎仿佛也受到了詩嵐笑聲的感染,也笑了出來。


    但是……


    沒過多久,便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


    那個人已經不在了,無論怎麽苦中作樂,心中的壓抑始終無法舒緩幹淨。


    “如果人生可以重來,真希望能夠早點遇到你們。”溫妮莎歎了一口氣,“那樣的話,也許博士就不會……”


    “……”詩嵐低著頭,眼裏閃著晶瑩的淚光,纖瘦的身子縮成了一團,小小的,看上去讓人很是心疼。


    “喂,那個時候我好像還打了你吧,對不起啦,現在正式跟你道歉。”溫妮莎用胳膊肘輕輕頂了一下詩嵐,歪著頭微微一笑,“好啦,現在,我不欠你什麽啦。”


    “喂,人死不能複生,總歸還是要向前看的嘛,開心點嘛。”


    詩嵐抿著嘴,露出了一絲略帶苦澀的笑容。


    就在這時。


    “啪嗒——”


    兩人身後突然傳來了轉動門把手的聲音。


    “那個……打斷一下,現在,大概是幾點啊?”


    “呼——”


    聽到這個聲音,詩嵐和溫妮莎不禁同時倒吸了一口冷氣。


    門被推開了,溫暖的光照在了兩人的身上。


    “額……誰能回答我一下?”


    詩嵐猛然站起來轉過身,先是倒退了兩步,直到看清了倚在門框上的那個人的臉,眼淚就再也控製不住了,嘩嘩地流了下來。


    是他!真的是他!他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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