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對掌控”,魔法界中最為罕有的至高天賦,能夠極其精準地控製魔力的流動,即使在非常惡劣的環境下也不會失去控製,擁有這種天賦的魔法師可以輕而易舉地施放通常情況下需要幾個甚至幾十個人才能共同完成的術式。


    可以說,這樣的人隻要一接觸到魔法,便能夠在短短的時日之內達到相當高的水平,他們的起點,甚至要超過絕大多數魔法師的終點。


    劉燁就是這樣的人,但是他不知道這到底是幸運還是不幸。因為這個天賦,他在很短的時間內就獲得了從前難以想象的超人能力,卻也因此被卷進了一個又一個的謎團漩渦,無法掙脫。


    現在,他站在無數怪物的重重包圍之中,安身靜氣地閉上了雙眼,全身灌注地感知起自己身體內部的情況。


    他的時間不多,那些怪物的速度非常快,數十米的距離對它們來說也就是彈指一揮間,但這已經是劉燁為數不多的喘息之時了。


    如果現在無法取得突破,那麽接下來的戰鬥隻會越來越艱難,像這樣短暫的休息時間,也會越來越少。


    魔力,精煉過的生命力。魔力的流淌造就了無比絢爛又強大的魔法體係。盡管已經擁有了堪比S級魔法師的戰鬥能力,但劉燁直到今天都對這種神秘的理論一知半解,其實大多數魔法師都是如此,但是隻要不影響力量的使用,他們就不會太去在意背後的原理是什麽。


    了解世界這種無法變現的勞動,在很多人的眼裏,一文不值。


    當他閉上雙眼的那一刻,世界仿佛瞬間安靜了下來,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隻有他的身體在閃爍著微光,晶瑩的魔力遍布著身體的每一個角落,就好像是一片純白色的星海,神秘而又瑰麗。


    正是因為這些白色光芒的存在,他的身體才得以擁有了搬山填海的偉力。


    但是……這些白色的光芒到底來自哪裏呢?


    脊柱?還是大腦?從密集程度上來看,的確是脊柱部分的魔力最為旺盛,但是……這是否是因為固有的觀念導致的?魔法師們默認生命力來源於脊柱,這是從古老的時代口耳相傳留存下來的知識,很少,甚至從來沒有人質疑過這個理論的正確性,因為身體的感受正是如此。


    可是……


    很久之前,劉燁還在上中學的時候,他的老師曾經對他說過這樣一句話:


    “刪去過去的任何一個瞬間,你都不將成為現在的自己。”


    人……到底是以一種什麽樣的形式存在於這個世界之上?從醫學上看,即使切去你的一隻手一隻腳,甚至是一個不太重要的髒器,你都可以好好地繼續活在這個無聊的世界上。就這麽不停地切下去,隻要有外部器械的維持輔助,就算是隻剩下大腦,人都有可能存活下來,但那個時候的他,真的還是他嗎?


    思緒倒回十一年前,眼前的場景驟然輪轉,劉燁仿佛又回到了大一那個昏昏欲睡的午後,年僅十五歲的他和百裏茗在坐滿了十八九歲的成年人的階梯教室裏顯得格格不入,遠方講台上戴眼鏡的地中海老師在他的視線裏退化成了一個模糊不清的人影。


    念經般的講課聲傳進他的耳朵裏的時候已經變成了難以分辨的呢喃,就好像蚊子叫一般惹人厭煩,這是一堂哲學課,討論思辨和認識論這種事對一個十五歲的男孩子來說遠不如在操場上踢球來得有趣。


    一手托著下巴歪著腦袋望著窗外,劉燁哈欠連連,這並不是他的主修課程,坐進這個教室的原因隻是因為旁邊聽得很認真的百裏茗。


    同樣的年紀,也許女孩子在這個時候的注意力真的更容易集中。一臉呆滯地看著她記錄了一頁又一頁的筆記,筆記本上的字就如同刀刻般有力卻又如寫意山水畫般飄逸,每次在她旁邊坐著自己都會自然而然地生出一種無地自容的羞愧感。


    “真是一個用功的怪物啊……”劉燁在心中這麽想著。


    “人不能兩次踏入同一條河流。”


    百裏茗的筆記本最上方用大一號的字寫著這樣一句話,劉燁輕輕地念了出來。


    “嗯?你終於也對哲學感興趣了?”


    “算是吧,這句話是什麽意思?哪位哲人留下的?”


    “是赫拉克利特。赫拉克利特生活在約公元前540—前480年,是愛弗斯學派的創始人,也是形成哲學的偉大代表.列寧稱他是‘辯證法的奠基人之一’。”


    百裏茗的眼睛亮閃閃的,腦後的馬尾因為興奮而輕輕地一甩一甩的,看上去就像一隻見到了骨頭的小狗,喜悅之情溢於言表。


    “辯證法……”劉燁砸了咂嘴,這倒是一個他在哲學中為數不多比較熟悉的名詞,因為這個詞在現代物理的發展過程中曾經引起了一場曠日持久的爭論,也因此迸發出了許多輝映人類發展史冊的明星。


    “赫拉克利特是一位難以研究的哲學家,甚至對他的同時代的人都以“晦澀者”著稱.他宣稱始物是火,萬物由火生成,又複歸於火.他認為萬物就‘像火的燃燒和熄滅一樣是不斷變化的’。所謂‘一切皆流,無物常住’。‘一個人從來不能兩次踏入同一條河流’。是他最有名的名言。”


    談到自己擅長的領域,百裏茗如數家珍,但是劉燁就不免有些犯困了,不過為了配合她的表演,他還是努力擺出了一副認真傾聽的表情。


    “這種說法聽上去有些像是詭辯呐……”劉燁努力調用著腦海中浮現的哲學字眼。


    “我還沒說到那兒呢,赫拉克利特也相信,雖然變化是萬物唯一的常性,但它不是反複無常而是合乎規律的。他稱這個規律是“邏各斯”(Logos)。因此,他認為人的智慧和世界變化的規律是一氣相通的,唯有智慧的人才能認識“邏各斯”,說出真理。所以其哲學是古希臘哲學認識論的開始。”


    “停停停,怎麽開始往玄學的方向發展了?”


    “什麽呀,兩千五百多年前的人誒,距離航海大發現還有一千九百年,距離熟練地掌握電能還有兩千兩百年,有點封建迷信不是很正常?你就不能包容一下嘛。”百裏茗撅著嘴白了他一眼。


    “好好好,我閉嘴,你繼續說。”


    “哼。”百裏茗輕輕甩了甩頭發,說道,“赫拉克利特還認為人的身體是土,而人的靈魂是純淨的火,是人體中最熱烈的部分。靈魂受潮人就入睡或失去知覺,靈魂全部潮濕,人就死亡;反過來,最幹燥的靈魂最有智慧。這是一個哲學問題,他說明世界上任何事物都是流動的,運動是絕對的,靜止是相對的。”


    “簡單地說,你第一次踏進的河和第二次踏進的河是不可能一樣的,為什麽不一樣呢?因為河水是流動的,你踏進的河水不會和第一次一樣。當時他是這樣解釋的——你無法將腳伸入相同的河流兩次。不論你的伸腳縮腳的速度有多快,因為河水已經移動,而且你的腳也已經不同了。”


    “嗯……不就是詭辯嘛,否認了相對靜止的存在,放大了運動的絕對效果。”劉燁又打了個哈欠,“為什麽都22世紀了,現在的學生還要學習這種錯誤的觀點呢?”


    “人類對世界的認識是螺旋前進的,又不是一條直線,所有的觀點都代表了一個時代,都有其獨有的價值,不能說因為過時就永遠不去看它啦。”百裏茗轉頭去看黑板,“不隻是哲學哦,每個學科都是這樣的。”


    劉燁歪著頭仔細想了一想,好像確實是這樣。


    “下麵介紹一種經典的同一性悖論——忒休斯悖論,又稱忒休斯之船。”聽了百裏茗的解釋,劉燁忽然能夠聽清講台上的那個地中海在講什麽了,“忒休斯是傳說中的雅典國王,公元1世紀的時候普魯塔克提出了這個問題:如果忒修斯的船上的木頭被逐漸替換,直到所有的木頭都不是原來的木頭,那這艘船還是原來的那艘船嗎?”


    “這個問題曾經被許多著名的哲學家探討過,我們剛才提到過的赫拉克利特以及蘇格拉底、柏拉圖,都曾研究過,但卻並沒有得出統一的答案。後來,這個問題中的忒休斯之船還被替換成了許多不同的物體,比如,人類。”


    “人類?”劉燁轉頭看了一眼百裏茗,但是她似乎並沒有感到意外,而是聚精會神地望著前方的黑板,嘟起的嘴唇上方還架著一隻黑色水筆。


    “到了現在這個時代,忒休斯之船又引發了我們對於生命本質更深刻的思考,對於船舶而言,隻要船名不變,無論如何修繕,我們都可以認為它還是曾經的那艘船。但是如果將問題中的對象換做人類的話,同學們,你們會如何回答呢?”


    地中海老師也越說越興奮,語調都逐漸激昂了起來:


    “替換人體器官已經不再是什麽高深莫測的技術,關節、肌肉,肝髒,脾髒,甚至心髒的替換也將在不久的未來實現,如果一個人所有的器官都被替換,那麽他還是原來那個人嗎?即使保留他的大腦,又有誰能夠給出一個肯定的回答?”


    劉燁聽著皺了皺眉,這個問題讓他想起了物理學中曾經見到過的一個問題——不可克隆定理,是海森堡測不準原理的推論,對任意一個未知的量子態進行完全相同的複製的過程是不可實現的,因為複製的前提是測量,而測量會改變量子的狀態,使觀測者永遠得不到相同的結果。


    既然無法完美的複製人體,那麽那個被重新拚裝起來的人,就應該也不再是原來的那個人了。


    “老師!我可以回答這個問題!”百裏茗忽然舉起了手。


    她清脆的聲音在這個午後昏昏沉沉的階梯教室裏顯得格外嘹亮悅耳。


    “好,你來說!”地中海老師看上去非常高興,大概是因為終於有學生源於回答他的問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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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覺得,當所有的器官被替換之後,那已經不再是原來的他了。”


    劉燁側頭望著眼睛閃閃發光的百裏茗,她此刻就像是一顆無比璀璨的星辰,驅散了整個階梯教室裏的沉鬱。


    “人,應該是作為一個整體存在的,不是一條手臂,不是一條腿,更不是哪一個獨立的髒器。人類應當被看做一個精神與物質統一的概念,不可被分割。所以,將人作為對象代入忒修斯之船這個問題中,本身,就已經做錯了。”


    越來越多的人抬起了頭,看向了她。


    “將人劃分成一個個散落的部分,人為地將其獨立,這是不正確的,也永遠無法得到答案,無限的分割隻會引導人走上歧途,統一才是認識世界的正確方式。我們是全身心地存在於這個世界之上,它過於理所應當,以至於被我們所有人忽略。”


    “我們是全身心地存在於這個世界之上。”劉燁的耳朵裏忽地響起了曾經百裏茗在哲學課上說過的話,那清脆的聲音在他的腦海中不斷回響,不斷放大,最終演化成了山呼海嘯,震徹著他的心靈。


    “整體嗎……原來我們一直在自縛手腳,也許上天故意給魔法師戴上了自我限製的枷鎖,讓他們克製不斷膨脹的力量吧。”劉燁低眉垂眼望向自己抬起的雙手,魔力沒有流動,但掌心卻綻放出了無比璀璨的光華,“我終於明白了,對於天才來說,規則,就是用來打破的。”


    怪叫咆哮著的白色怪物已經撲倒了他的麵前,而那一條條詭異粗壯的棕褐色皮膚的手臂,也早已伸向了他的額頭,近在遲尺。


    從上到下,從左到右,四麵八方都被圍得水泄不通,十麵埋伏,無處可逃。


    但是劉燁的嘴角,卻勾起了一抹十年未見的,無限自信的微笑。


    “原來如此……這才是真正的,絕對掌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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