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結束了。


    一切也都該結束了。


    用凡人之軀去抵抗神明之力,從任何一個角度去考慮思索,都不會有任何勝算。


    但中世紀最為強大的魔法師卡爾穆諾,對於這個似乎不容置疑的問題,卻給出了一個充滿想象力的答案。


    時間回到了兩百多年前,卡爾穆諾邁動著輕快的步子在三百六十度環繞的白霧裏前行,周圍展開的是一幅如同老電影般的世界。


    磚石砌成的街道上,湧動著白灼的蒸汽和煤煙,照亮夜晚黑暗的是一盞盞帶著濃濃時代氣氛的煤氣燈。硬巴巴的廢紙在潮濕的微風的吹動下被揉成一團,滾過腳邊,就像是西部牛仔電影裏的風滾草。


    穿著酒紅色裙褲的少女沒有注意到那團可憐的廢紙,黑色皮鞋的鞋跟毫不留情地將那團廢紙踩在了腳下。


    雖然紅色信箱的門被一把黃銅色的小鎖鎖著,但卡爾穆諾仍然毫無阻礙地從濕漉漉的信箱裏抽出了一份卷好的報紙,“London Shog Times”報紙上這樣寫著,頁眉上的時間是1900年的四月。


    這裏是霧都,倫敦。


    站在城中的鍾樓塔尖上,卡爾穆諾用飽含笑意的眼神望著下方這座被霧氣彌漫的都市,濕冷的空氣裏透出了一股紮人的氛圍,就好像有什麽恐怖的東西隱藏在那霧氣之中一般。


    視線穿過霧靄迷蒙的街道,來到室內,這是一個被溫暖的壁爐的光照亮的房間,咖啡的芳香充溢著這間小屋,玫紅色的地毯上放著一張看上去很重的木頭茶幾,這間隻有十幾平方米的房間裏聚集了幾位神態各異的男女。


    或是坐在壁爐旁的椅子上,或是坐在了柔軟的沙發上,或是選擇幹脆不坐而是靠牆站立,這些頭發、膚色、瞳色各異的男女似乎正被某件事所深深地困擾著,皆是愁眉不展。


    “維吉爾,世間萬物都是聯係在一起的,無論什麽事物都逃不過相互之間的影響。我不讚同你的做法,這可能會對我們所在的這個世界造成無法估量的影響。”


    沙發上一位語氣超然的中年男人對另一位站在壁爐前望著熊熊燃燒的篝火沉默不語的灰發男子說道。


    “怎麽了?約瑟,長時間身居高位是否已經將你變得膽小如鼠了?簡直就跟喬治那個家夥一模一樣的論調,魔法師什麽時候需要在乎他人的死活了?掌握著超凡之力和這個世界真理的我們難道不比那些連火焰都控製不明白的凡人高貴?口口聲聲地用華麗的語言粉飾著虛偽的道德,你不就是害怕失去現在所擁有的一切嗎?”


    這次說話的是一個穿著深紫色禮服的女子,她戴著黑色的手套,臉上蒙著一層麵紗,正擺弄著茶幾上那一盤國際象棋,在她的左手邊還堆疊著一副卡牌,卡背上是藍色星辰的團案。


    “安妮,不要再宣揚你的人畜論了,這裏不歡迎那樣的說法。”


    一個足有四五十厘米高的酒瓶重重地砸落在了茶幾的另一端,安妮小姐麵前棋盤上的棋子頓時被震倒了大半,散亂地和那些倒下的卡牌滾在了一起,散亂地鋪了一桌。


    說話的是一個大腹便便的男人,肚皮上的紐扣繃得緊緊得似乎隨時可能爆開,灰白色的大胡子上還沾著黃褐色的酒漬,和屋內其他幾位衣冠楚楚的男女不同,他看上去更像是一位經常和黑道打交道的酒館老板。


    盡管這間屋子裏沒有安置在紫色綢緞上的神秘水晶球,也看不到布滿地板的魔法陣,卡牌和棋子散亂一桌,空空如也的大酒瓶上反射著壁爐裏燃燒的篝火的光。但這間屋子確確實實代表著這個時代這個世界的魔法巔峰,在座的每一位都是魔法界有頭有臉的存在。


    “夠了,各位,拿出點風度來吧。我召集大家來到這裏不是為了發起一場喋喋不休的爭吵,如果不能夠得到各位的支持,那件事是很難做成的,相信在座的每一位都知道那件事的難度。”


    被叫做維吉爾的男子慢慢地轉過了身,不再麵對著熊熊燃燒的篝火,而是看向了屋子裏那幾位神態各異的魔法師。


    “陰暗的想法。”在燈光照不到的黑暗角落裏,一名穿著仿佛在裁縫店裏量身定製的深藍色長袍的白胡子老人用沙啞的聲音做出了評判,他頭上戴著一頂褪色的尖頂帽,手裏握著一柄盤曲回環的鬆木法杖,眉毛高高地抬起,額上的抬頭紋完全堆積在了一起。


    “斯圖爾特,你的意見對我來說非常重要,希望你能夠在慎重考慮之後再做出最終決定。”維吉爾微微一笑,灰色的劉海微微晃動著,在玫紅色的地毯上投下一道陰影,“那件事,代表著我們所有魔法師的終極理想,是我的,是你的,也是所有在座各位的。”


    “維吉爾,我剛剛提醒過你,所有事物都無法從相互之間的影響中逃離,即使是你我也不例外。現在的你,在沒有真正看清楚前方的道路之前,就急切地想要邁出那一步,這樣的做法必然會引導你走入既定的結局。”語氣超然的中年男人抬起了頭,在那棕色的寬簷帽下,一雙深邃的黑色眼睛閃爍著異樣的光彩。


    “你認為我們不具備掌握事件導向的能力?”


    “讓世界脫離常軌,局麵必定會陷入混亂。”


    “約瑟,你的思維已經被魔法協會的條條框框所牢牢地束縛住了,失去了曾經的豪放不羈,現在的你,隻不過是身處高高閣樓上被囚禁的公主,已經沒有了探索未知的勇氣。”安妮小姐用她那柔若無骨的手輕輕地整理著深紫色晚禮服的裙角,黑色手套下的五指就好像是靈巧的小鳥。


    “我都已經說到這一步了,道路還沒有在你們的腦子裏浮現,那可真是一件不幸的事。”約瑟輕輕一笑,右手五指一張,掌心裏立刻多了一個青色的酒瓶,“在這如此不快的黏稠霧夜裏,還是蘇格拉威士忌更能夠讓我感到慰藉。”


    “利用酒精來進入幻視,這是愚昧無知者才會采取的行為。約瑟,你墮落了。”


    角落裏的白胡子老人發出了一聲喟歎。


    “喂,陰暗的老頭,無禮地對他人的愛好做出自以為是的評價,總是以自我的價值觀為中心,所謂‘為汝所欲為,即為汝之法’,這種毫無底線的驕傲自大,才是愚昧無知的魔法師們最根深蒂固的頑疾。”


    大胡子啤酒肚的中年男人不滿地哼了一聲。


    “維吉爾,話說回來,這次的聚會,不是應該還有一個新人嗎?”安妮小姐麵紗下的臉上浮現出了意味莫名的淺笑,“我聽說她曾經將卡裏羅斯逼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嗬嗬,到了這個年歲卻被一個小鬼擊敗,卡裏羅斯,你的腦袋,沒有出什麽問題吧?”


    “哼,安妮,等你見到她的時候,希望你還能笑得出來。”大胡子啤酒肚的中年男人冷冷地說道,“那個家夥的術式詭異無比,就像是融合了十字教、僧侶、道術的集合體,相信我,那家夥會給這個世界帶來災難的。”


    “事到如今還能夠說出這樣的話,我怎麽能不懷疑你的腦子是不是出了問題呢?她不已經是我們之中的一員了嗎?即使這樣還要把她作為敵人看待的你,卡裏羅斯,容我提出一項小小的質疑,你是否,已經不再和我們站在同一個立場之上了呢?”


    “我覺得卡裏羅斯說得沒錯,安妮、維吉爾、斯圖爾特、琴,那家夥會給我們帶來災難的。”


    “約瑟·斯密先生,你醉了,酒精帶來的幻視效果是無法正確地窺見未來的。”一直背靠在窗戶邊的牆上的年輕女性開口說出了這場集會開始以來的第一句話,一頭烏黑的長發披散在肩上,精致的五官在火光的映照下在牆上投下美妙的陰影,“你說的話不具有普遍意義上的參考性。”


    “啊哈。”沙發上的中年人笑著搖了搖頭,微微泛紅的兩頰上露出了一個無奈的笑容,他拿起青色的威士忌酒瓶,仰起脖子又咕咚喝了一大口。


    “琴,沒想到你也讚同維吉爾的想法,我還以為你那無法遏製的慈悲,會讓你成為這項提案最堅決的反對者呢,真是讓我感到意外……”安妮小姐的目光落在了窗邊的年輕女性身上,“這麽多年過去了,你終於要放棄那些不切實際的想法了嗎?”


    “不要擅自曲解我的話語,安妮小姐。”琴的口中發出了極為冰冷的聲音,“這是你最大的壞毛病,我隻是對約瑟·斯密先生的預言做出了評價,並不代表我就和維吉爾先生持有同樣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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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了各位,僅僅過了一會兒,就一小會兒,你們又開始了漫長的無意義的爭吵。”維吉爾輕輕甩了甩他那灰色的頭發,“新人也已經站在門口了,讓我們歡迎一下她的到來吧。”


    “啪嗒。”


    金屬門鎖被打開的聲音適時地響起,但在座的每一位都清楚地知道,所謂門鎖不過是一種拙劣的障眼法,加諸在這座小屋外部的封印術式才是隔絕此處集會與外界聯係的真正屏障,這封印術式正是出自維吉爾·馬羅(Vergil Maro)之手,他是這個時代最偉大的封印術學家。


    一位穿著酒紅色裙褲的少女邁著輕巧的步子出現在了這些大魔法師的視線之中,在看到她身影的那一刻,所有人的神情都出現了不同程度的變化。


    “這位是希普頓小姐。”維吉爾向眾人介紹到。


    “她幾歲?十二、還是十三?維吉爾,雖然魔法師不是很在乎年齡,但讓這樣一個看起來還不到十五歲的少女加入我們這樣一個任何決定都會改變世界格局的集會,是不是顯得有些不太合常理呢?”


    “約瑟,在座的各位誰不曾改換容貌,以不同的身份活在不同的時代呢?事到如今難道你還會被可以隨意改換的外表所欺騙嗎?眼睛看到的東西是最容易作假的。”


    “安妮小姐,請你仔細看看,和你那具經過百般儀式反複調整最後才能勉強維持著青春容貌的身體可不同。這分明是一具充滿活力的新鮮軀體,她的真實年齡絕對不會超過十五歲。”


    約瑟睜著朦朧的醉眼望著眼前這位活潑的少女,正如他之前所預知到的那樣,在那嬌小的軀體內,他隱約感受到了一股恐怖的能量。


    就像是積聚了數百年的怨恨與憤怒,因為無法發泄而在精神世界內緩緩地沉澱下來,最終化為了黑色的汙垢,永遠地停留在了靈魂的壁障之上。


    但她分明隻是一個十五歲不到的活潑少女,這種強烈的反差感讓聯合魔法協會的會長約瑟·斯密(Joses Smith)感到十分不舒服。


    “約瑟,請注意你的言辭,風度難道不一直是你念念不忘的話題嗎?”


    “維吉爾,我想我已經表明了我的態度。魔法的研究需要進步,需要突破,但絕對不會是以這樣的方式,如果我們做出那樣的事,現有的秩序平衡都會被打破,這個世界會亂套的。”


    “比起我們可能得到的東西,這樣的風險,難道不值得我們去嚐試一下嗎?”維吉爾的眼裏倒映著漆黑的光影,“約瑟,你曾經是我們之中最具創造力的天才,難道如今你卻要成為我們前進路上的阻擋者嗎?”


    “不,維吉爾,我不是要叫停這件事,”約瑟·斯密說道,“我的意思是,也許我們應該再等一等,在徹底搞清楚這麽做會引發什麽樣的後果之前,不應該就這麽輕舉妄動。”


    “維吉爾,我也認為現在還不是一個合適的時機。”靠在窗邊的年輕女性琴附和道,“在我們彼此之間達成一致之前,不應該這麽做。理念上的混亂,會給儀式帶來極大的不穩定影響。”


    “我也反對。”大胡子啤酒肚的中年男人卡裏羅斯放下了手中的酒瓶。


    “我讚成維吉爾先生的想法。”安妮小姐舉起了她那戴著黑色手套的手,麵紗下的俏臉掛著微笑,“我認為值得一試。”


    “很好,算上希普頓小姐,現在是三對三,美妙的平衡。斯圖爾特,現在決定權來到了你的身上。”維吉爾的聲音就好像是蛇的低語,輕柔而又清晰地傳入了每一個人的腦海。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站在黑暗角落裏,那位頭頂著褪色尖頂帽,穿著深藍色長袍的白胡子老人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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