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太太這番話,她自認為說的很有道理哪裏都挑不出錯,常麗人卻懶得理會她,隻覺得這番話簡直處處都是錯。


    常麗人小姐把這番話左耳進右耳出,心中偏執的想,既然秦懷忠這個人不忠,那就這樣吧,左右有了軒哥兒她是不舍得離婚。


    因為她知道她帶不走孩子,但家也不用當做家,丈夫就當死的吧,她隻管拿著秦家的錢玩樂開心就好。


    這樣心大的一想,常麗人小姐在各種洋人開的俱樂部裏如同一隻花蝴蝶,今日飛到這家明日飛到那家,成了天津交際圈中一位非常有名的太太。


    秦家老太太那時還沒常駐郊區老宅,一家人都住在租借裏的公館中。老太太對這個花蝴蝶似的媳婦已經忍到了極限,也很懷疑這媳婦是不是已經給老三不知道戴了幾頂綠帽子。


    就在老太太忍無可忍準備親自去把常麗人抓回家那天,秦懷忠坐了汽車回來,一同回來的還有臉上帶著兩個巴掌印的常麗人。


    兩人默不作聲的下車回家,麵貌形容皆是怪異,過了會兒家庭醫生上了門,原來是常麗人查出了身孕。


    這本該是一出喜事,秦家眾人都覺得這是老三和老三媳婦關係緩和的一個契機。眾人卻不知,秦懷忠從孩子落地一晃眼過了五年,都在懷疑這孩子不是自己的種。


    常麗人在懷著孩子的時候倒是母愛散發了一段時間,對這孩子還是有著幾分的愛意。


    秦懷忠卻因她從查出懷孕後就懷疑不是自己的種,對常麗人不僅沒有好臉色看,孕期甚至也對常麗人動了手。單照著臉打了十來巴掌,把常麗人一顆心打得——對秦家的一切都懷上了深刻的恨意,包括她肚裏這個流著秦家一半血的小畜生。


    這小畜生生下來爹不疼娘不愛,名字是奶奶給起的,叫做步川,算是個好名字。但可惜孩子從懂事起就沒察覺到人間有何好處,先懂得見了爸媽要跑。


    秦步川記事早,因為挨打的早,他走路剛走了個勉強不晃蕩,會扶著牆自己自得其樂的到處走著玩了,就礙著了爸媽的眼。


    爸瞧他,明明這小子還看不出五官像誰,就疑心病大起覺得沒一處像自己。媽瞧他,瞧出了點他的鼻子有了像他爸的趨勢,就心裏犯惡心。


    兩人隻要看到這孩子出現在自己眼下,通常常麗人甩巴掌,秦懷忠用腳踹,誰都不把他當人看。隻當是一隻小畜生,是一隻野貓野狗,是一隻隨便打,打死了也不值得可惜的小玩意。


    秦步川因這原因,剛會走路緊接著就會了跑,且被打的一回生二回熟,跑了幾年等他五歲時,已經練出了一副同齡兒童沒有的飛毛腿。


    並且他十分會看人眼色,他的臉和身體甚至還有心靈明明是幼稚的,一顆心卻如同獸類一樣有了規避危險的撒腿就跑,跑不了就嚎著嗓子把其他人招過來救他的本能。


    秦步川五歲那年,又是冬日,大晚上的他爸一身酒氣揪著他披頭散發嚎著嗓子的媽回了家。家中人是看慣了三房的打架,聽見聲紛紛不急著來勸,個個慢悠悠的穿衣喝水。


    大太太正琢磨著下周二房一家從南京回天津,她又要添了個妯娌,隻希望不要再是三弟媳這樣的就謝天謝地。


    正這樣想,老太太一聲撕心裂肺的嚎,驚動了整個秦公館。這下子大太太不敢慢悠悠的捯飭了,披上外衣往三房院子跑,跑到三房門口撞上小叔子秦懷信,一個才十五歲的少年郎,是秦家老太爺的遺腹子。


    秦家長子次子不在家,秦家大太太和小叔子慌忙進了三房屋,大眼一掃就往傭人圍著的一間房鑽了進去。


    進去鼻尖先是一股濃稠的血腥氣,眼睛一動,先看到的是一個粗壯婦人坐在地上摟著個小人哭。再一看,老太太坐在椅子上白著臉喘粗氣,老三秦懷忠正孝子賢孫似的跪在那裏一口一口一個“媽”。


    秦懷信和大太太麵麵相覷一番,老太太看著倒也沒大礙,秦懷信三兩步的走到自己媽麵前去撫慰。


    大太太走到坐在地上哭的那婦人麵前,走近了借著屋中燈光才發現地上是一灘血,她蹲下身伸手去撥那小人的頭,小人的一張臉露了出來,是個緊閉著眼咬著牙關的模樣。


    大太太頓時“嗬”了一聲,慌忙扭頭喊:“張大夫!快打電話叫張大夫過來!”


    喊完又一拍大腿,扯著嗓子吼:“備車備車!你們站著做什麽,快把川哥兒送醫院!”


    抱著秦步川的婦人是他的奶媽,奶媽抽抽搭搭的被大太太硬拽起了身子。


    奶媽一起身,大太太就見那小人身上往下滴滴答答的落血滴子,看得她心驚,隻想一個五歲的小孩能有多少血可流,這是要活活把血流盡流幹淨了嗎!


    車是在大太太喊前就有人去備,是老太太嚎完交代的,孩子送到了醫院,傷全在背上。


    醫生推斷懷疑是用馬鞭打得,並且想要報警,最後孩子一家人到齊了醫院,真是用馬鞭打得,給醫生的說辭是孩子不懂事,孩子爸喝多了酒一時氣火攻心就下了重手。


    老子打兒子天經地義,醫生也就不多說什麽,隻是告訴他們,這個打法是能把孩子打死的。


    秦懷忠醒了酒,常麗人坐在小兒子病床邊,她人雙眼幽幽,語氣幽幽,對秦懷忠道:“我是騙你的,這孩子是你的種,你看臉也當是能看出來的呀。”


    等秦步川醒了,睜了眼,她對著這孩子說:“你呀,命苦。你這個孩子人生剛開了個頭就這麽苦,你說你為什麽要投生在我肚子裏呢,你來的真不是個時候啊!”


    常麗人這番說瘋不瘋的話說完,人那天晚上捅了丈夫一刀人就消失了,不知道跑到了哪裏。


    秦懷忠養好了傷,老婆也沒再出現,他也要去東北領兵,於是老婆消失就消失吧,他帶著大兒子就走了。


    秦家三房從此就剩了個秦步川,秦步川在醫院躺了半個月,也消失了。


    “你偷偷跑出了醫院?”淩熙然抱著秦步川,無師自通的哄起了孩子,有一搭沒一搭的輕輕拍著懷裏這小子的背。


    “我害怕啊。”秦步川回答的理直氣壯,“我又不知道爸媽走了,要是知道我還跑什麽,我不知道嘛,我害怕回了家還要挨打,被打死了怎麽辦!”


    “你想的還挺多。”淩熙然很佩服這小子,想想自己五歲時,到不一定有秦步川這膽識,但他奇怪:“你一個五歲的娃娃跑到了外麵怎麽活?”


    秦步川的小爪子摸到了淩熙然的奶/頭上麵,左捏捏右捏捏,嗓子咕咚一聲咽了聲口水,想起了奶媽的兩個大奶奶。淩熙然不慣他,捏住了他的小胖手,把他的手攥到了自己手裏。


    他察覺出了這小子大概在想什麽,小孩子,骨子裏有種獸類的直覺,渴望著喜歡著女人的一對兒胸脯。


    “就是到處走,看到饅頭攤子包子攤子往那裏一站,站久了人家就給我東西吃了。”秦步川的小手被淩熙然握著,他鉤鉤手指頭,感覺到了新奇,感覺到了兩隻手貼在一起貼出了一股溫情。


    他就咯咯噠噠的笑起來,說道:“就是晚上怪冷,我躲到了巷子裏,巷子裏有狗,我抱著狗睡,也就不冷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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