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長歎,淩熙然這十五年來過的與悲苦二字毫不沾邊,但他硬是歎出一股子刻骨銘心的悲苦。


    “我身邊隻有你了。”淩熙然抱住了秦步川,抱住了弟弟,臉埋在弟弟的肩窩中,最後一串熱淚落了下去。


    他真心而深刻的想,奶奶死了,把他像是孩子一樣疼愛的人沒有了,他以後再也不是誰的寶貝兒心肝兒眼珠子了。從此以後,他就真真正正的再也不是個孩子了,把他永遠當做孩子的那個人——已經沒了。


    今日之後,孩提時代徹底結束,他在今日奶奶的死亡中,正式的成長為了一個大人。


    秦步川動了動腦,心想我奶奶也可以做你奶奶,話到了嘴邊收住,知道這是不合時宜的話,觸動不了也安慰不了淩熙然。於是到嘴的話變成:“然哥兒,哥哥——你還有我呢,我會一直陪著你的!”


    淩熙然抬起腦袋,袖子擦了擦鼻涕,擦完兩隻手抱住秦步川的腦袋,把他一隻腦袋抱在對著自己。秦步川不知道他這是要做什麽,大眼瞪小眼的和淩熙然一對眼珠子互相看,直愣愣的看。


    淩熙然看他,弟弟的眼睛還是圓溜溜的,是一對兒貓一樣的眼,是一對兒大大的杏核眼。除了這一對兒最出彩的眼,弟弟的其餘五官也是秀氣可愛的,就連小時候的圓圓臉現在也顯出了點秀氣的尖下巴。


    淩熙然腦子裏一轉,發現川哥兒越長大,相貌越像他媽,說不上女相,但是一個可愛漂亮的男孩長相,是個十分討人喜歡的漂亮長相。


    “川哥兒。”淩熙然抱住這腦袋,鄭重其事的上前對著秦步川的嘴巴親了一下,親的十分純潔,是再也純粹不過的表示他不含雜質的愛意。


    秦步川舔舔嘴巴,第一次被親嘴,因為是淩熙然,是哥哥,所以不嫌棄,隻是忍不住破了功,嘰嘰咕咕的笑出了聲。


    “川哥兒。”淩熙然等他笑過,又喊了聲,語氣真摯頃付了他十足的真心,“哥哥的奶奶沒了,以後也沒人會把哥哥當孩子看了,從此以後,哥哥就是個大人了,哥哥再也不是誰的心肝兒寶貝了。”


    秦步川用盡了耐心去聽這番話,每個字掰開了嚼碎了腦子裏過一遍,他自認為自己聽懂個人話是沒問題的,結果淩熙然這番話他過了兩遍腦子也沒聽懂。


    且並不懷疑是自己智商不高,他覺得然哥兒這是傷心過度,說話都顛三倒四了。嘖,真是可憐呀!


    秦步川沒聽懂,沒聽明白,但不妨礙自己回話,他字正腔圓的開了口:“胡說,哥哥你是我的心肝寶兒呀!”


    淩熙然這話聽的,忍不住捏了捏川哥兒的臉,吸了吸鼻子啞著嗓子訓他:“油嘴滑舌的混賬話,你都跟誰學的。”心中卻是暖了,他跳下長椅,人與同齡少年相比雖瘦了點,背個隻到他肩膀那裏的秦步川卻還是能做到。


    秦步川說他聰明,看淩熙然要背他,又成了個小男孩,嘻嘻哈哈的趴到熙然哥哥背上,任他彎著腰弓著背一步一步的朝醫院外麵走。


    淩熙然背著秦步川,走了十來步就微微喘氣,但舍不得放下去,他不再是誰的心肝兒寶貝,也不再是誰心中一個永遠幼小病弱的孩子。


    他告別了孩提時代,他背著秦步川,這是他心中永遠幼小可憐的那個生靈,是需要他關懷愛護的、永遠不會長大的孩子。


    淩老太太的後事處理起來是按著北方的傳統流程,停了三天再下葬。


    淩家的三個兒子,淩家老三,淩熙然他爸媽在第三天才風塵仆仆的趕了回來,他哥哥淩瑄陽卻是因為人遠在歐洲,估計現在連老太太去世的消息都還沒收到。


    淩家老大老二是孝子賢孫,帶著自己的兒子們給老娘守足了三個晚上的靈。


    淩熙然守了一天,算是替他這一房盡最後的孝道。


    第二天不是他不想守,但他鬱氣攻心加上底子不好,人躺到了床上發起了高燒。他發著高燒掙紮著要去守靈,也沒人敢讓他去,生怕老太太剛走沒多久再搭進去一個。


    淩家這三天,來吊唁的人可謂人數眾多,因為老太太活了六十多歲,也不算早死,算是個喜喪,於是一場葬禮倒也沒有多麽濃重的悲傷,隻是籠著一層平淡的哀意。


    秦老太太向來是個抱窩的老母雞,輕易不動,這回老夥伴死了,她也不得不從郊區大宅挪了窩,來城裏淩家公館吊唁了。她吊唁完順便把秦步川捉走,人家家裏辦喪事,他這小子還賴在淩家實在說不過去。


    秦老太太吊唁時,麵不見悲色,是很想得開對淩老太太說:“老夥伴,你先走,過兩年我也就去找你了,大家到時候還能湊一桌打牌。”


    秦步川當時站在自己奶奶身邊,他對淩熙然奶奶的死毫無感觸,卻因為自己奶奶這番話生足了悶氣。從這天回家就悶頭怪腦的不說話,看見自己奶奶就急頭怪腦的飛白眼和癟著嘴巴驢一樣的哼來哼去。


    老太太不知道這孩子生什麽氣,也很好奇他因什麽事這次能生這麽長的氣。


    不說別的,秦步川的脾氣是真的一等一的好,他就算生氣,那也從不往心裏去,整日裏嘻嘻哈哈的堪稱秦家孫輩裏心最大的那個人。


    這樣一個沒心沒肺的小子,能因為一件事情生這麽長時間的氣,真是快讓老太太稀奇死了——究竟是什麽事呀?!


    秦步川嘴巴嚴,不露分毫端倪。其實是讓他說,他也說不上來,但他記住了奶奶那番話,總覺得心中難過的厲害,太難過了,難過的他急頭怪腦的生悶氣。


    除了這件事,就是然哥兒總不回來,一轉眼過了半個月,秦步川的驢哼哼都停了,然哥兒也不見回來。他便日日去問奶奶,然哥兒什麽時候回來呀。


    奶奶是得了淩家的信兒,淩家是要按著天師說的,淩熙然不到十八是不會從她身邊領走。秦老太太每次都笑眯眯道:“快了,你然哥兒快回來了,別急。”


    “快了,快了——快了是哪天?”


    “指不定你睡一覺,明天你然哥兒就回來了。”


    秦步川被敷衍了半個月的明天,一轉眼春衫換了短袖短褲,單鞋換成了涼鞋,他再也坐不住要去城裏找哥哥了。


    那天他早早叮囑了奶媽早上七點叫醒他,他要去城裏找然哥兒。


    奶媽是信他的話,一大早七點來叫人,秦步川躺在床上睡得是隻豬,奶媽怎麽叫也叫不醒。


    等秦步川揉著眼睛起了床,他一看鍾,九點半了,全身上下穿著個大褲衩往外跑,邊跑邊嚷嚷:“奶媽!我讓你七點叫我,你是不是睡過頭啦!”


    奶媽在廚房擇菜,吼了回去:“川哥兒,你睡得跟隻豬一樣,叫不醒啊!”


    秦步川哼了聲,夏天的風吹過身子還挺舒服,他吹了會兒要轉身回屋,院子外進了個人。


    這人瘦瘦高高的站在那裏盯著他看,秦步川也看他,他上身穿著海軍衫下麵是條工裝褲,左手掂了個方方正正的牛皮箱。陽光下他白皙的麵皮上,鴉黑的鬢角邊出了點汗,但不見狼狽。秦步川向前走了兩步,又跑了兩步,噌的一下竄進了這少年的懷裏。


    少年手一鬆,皮箱落到地上,兩隻胳膊伸長伸直了抱住這隻豬,抱住後原地轉了一個圈,秦步川哈哈笑起來:“然哥兒,你好像長高了,隻是怎麽還是個瘦麻杆?”


    淩熙然把他放在地上,摸摸他的腦袋,矜持的輕聲笑道:“你以前是隻驢,現在怎麽跟個猴子一樣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我的水仙花少年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秋日原野下之夢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秋日原野下之夢並收藏我的水仙花少年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