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我們的水軍也遭到襲擊了嗎?”宗麟咳嗽連連問道。


    宗歡默默掏出手帕,擦掉臉上的茶湯,搖頭道:“那倒沒有。若林鎮興和他的水軍眾,還好端端在臼杵港裏待著呢。”


    “那就好那就好。”宗麟這才鬆了口氣,跟毛利家的大戰可離不開自己豐後水軍啊。“那明朝人來幹什麽?”


    “他們不是親自來的,而是派大村純忠為使者,前來提議跟我們結盟的。”宗歡收起帕子道:“說是隻要我們同意他們的三個條件,就可以幫我們打敗毛利家了。”


    “好大的口氣啊。”宗麟哂笑一聲道:“什麽條件?”


    “從此以後,九州島隻能跟他們指定的耽羅商會做生意,不許其它外國船隻停靠。”宗歡說著看一眼主公的臉色,其實他跟大村純忠一樣,覺得這個條件蠻歐克的……跟南蠻處久了,都會說幾句西洋話了。


    大友宗麟卻摸著自己鋥亮的腦袋沉默不語,半晌方緩緩搖頭道:“老衲拒絕。”


    “為什麽?跟誰做生意不是做?”宗歡不解問道。


    “這一戰,我們已經勝券在握。明朝人不幫我們,我們也一樣能贏。”便聽宗麟道:“所以我為什麽要為我自己已經擁有的東西付錢?”


    “而且我已經受夠了他們的敲詐,汪直也好,南蠻人也罷,過去這些年裏,從我們手裏賺去太多的金銀了!”頓一下,他冷哼一聲道:“大明絲綢、茶葉、瓷器,隻要運到我們這裏,無不立刻漲價十倍,把我們當成冤大頭來坑!他們憑的是什麽?不就是我們沒得選,隻能跟一家做生意嗎?”


    “是。”宗歡點點頭,他也聽說在大明這些都是尋常物件,到了日本卻都賣的極貴。好比一個青花瓷盤,在杭州隻用十幾文錢一個,到了日本就要兩百蚊錢,真是太黑了。


    “現在,終於我們終於有機會擺脫他們的敲詐了,絕對不能再錯過!”大友宗麟背著手,雙目炯炯的看著院中的楓葉落在水池中,堅定不移道:“告訴大村純忠,我最多同意明朝人和南蠻擁有同樣的權利——可以在我的領地內自由貿易!不可能給他們更多了。”


    他說的是自己的領地,而不是北九州。因為他隻是不想被外國人剝削,但不代表他不想剝削本國人。所以他自然是想壟斷全島對外貿易,而不是誰都能跟外國人做生意了。


    “如果他們不滿,就跟南蠻人掰手腕去嘛,我們可是誰都得罪不起的。”大友宗麟伸個懶腰,一臉雲淡風輕道。


    “隻是這樣一來,他們會不會倒向毛利家?”宗歡提醒他道。


    “嘶……”大友宗麟聞言眉頭緊皺,過一會兒搖搖頭道:“就算他們想同毛利家結盟。元就公應該也不會同意的。毛利家的水軍,本身就比我們強大,而且還有村上水軍相助,元就公神機妙算也料不到,我們已經……”


    涉及到此戰的最高機密,哪怕是隻有他兩人在,大友宗麟也選擇了跳過去道:“所以我相信,元就公也不會答應他們的。”


    “但說不定元就公會虛與委蛇。”宗歡又想到一種可能:“先假裝答應哄住他們,待戰後再翻臉不認賬。”


    “不會的。”大友宗麟斷然道:“明朝的船隊連西洋船都能擊敗,哄騙他們可沒好果子吃。”


    “而且外國人怎麽能指望呢?”宗麟說著話,嘴角情不自禁抽動一下,他已經吃過一次這樣的虧了。


    那是八年前,大友家上次與毛利家大戰的時候。因為宗麟早就見識到了南蠻人船堅炮利的厲害,便以斷絕貿易相要挾,讓他們派船幫自己攻打扼守關門海峽的門司城。


    南蠻人的火炮很是凶猛,很快就把山城下的毛利軍轟得落花流水,逃進了門司山城去。但南蠻人的火炮攻城不行,開了幾炮見沒什麽效果,就開始出工不出力,當天便以彈藥不足為由,向他請辭退出了戰鬥。害得大友家最終放棄了攻打門司城,將海峽控製權拱手讓給了毛利軍,結果導致了最後的失敗。他和手下將領不得不通過出家來承擔責任。


    所謂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有了上次的教訓,他怎麽還會把希望寄托在外人身上?


    他都不會了,西國第一智將又怎麽會呢?


    ~~


    臼杵城下町,海濱教堂內。


    陽光透過七彩的玻璃照射進來,鋼琴奏出典雅的宗教音樂。


    耶穌受難像下,穿著黑色教士袍,懸掛金色十字架的路易斯神父,正在捧著聖經領讀。


    “你們若遵行我的律例、謹守我的誡命。我就給你們降下時雨、叫地生出土產、田野的樹木結果子……”


    遠道而來的大村純忠,正恭敬的跪在耶穌像前,虔誠的跟著誦經。


    “我要賜平安在你們的地上……我要叫惡獸從你們的地上息滅。刀劍也必不經過你們的地。你們要追趕仇敵、他們必倒在你們刀下。你們五個人要追趕一百人、一百人要追趕一萬人。仇敵必倒在你們刀下。我要眷顧你們……”


    “我要作你們的神、你們要作我的子民。我是耶和華你們的神。”神父緩緩合上了聖經,手在胸前劃個十字道:“Ite missa est.”


    “感謝主。”大村純忠也虔誠的畫了個十字。站起身後,他又躬身親吻了路易斯神父的手背道:“也感謝神父特意為我特意舉行一場彌撒。”


    “主總是眷顧他最虔誠的信徒的,比如堂·羅密歐你。”路易斯神父微笑著邀請道:“來用聖餐吧。”


    兩人便來教堂內小餐廳裏,用玻璃杯享用血紅的葡萄酒,還有烤的金黃的麵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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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父輕輕晃動著手中的玻璃杯,酒液上映出他一臉的憂慮。“我的孩子,你見到托雷斯神父了嗎?”


    “見到了。”大村純忠咽下口中麵包,用雪白的餐巾擦了擦嘴角,答道:“他和平托船長都平安無事,明朝人給了他們應有的待遇。”


    說著他又畫了個十字,心說倒馬桶也是份很有前途的工作。“當然他們還是希望能盡快重獲自由。”


    “那是當然,托雷斯神父是陪同沙勿略神父前來的拓荒者,也是我們耶穌會在日本最重要的精神支柱。”神父沉聲道:“我已經將此事匯報給京都的教區長,那邊馬上就會派人過來,我們一定會盡快把他營救出來的。”


    頓一頓,神父又道:“當然,還有平托上校和他的船員們。”


    “神父的意思是,不用等澳門那邊回信了?”大村純忠有些吃驚的問道。


    “那裏也都是主的孩子。在緊急時刻,我們耶穌會可以代表澳門方麵,與對方談判。”路易斯神父點點頭,又道:“當然,我們已經第一時間派快船去澳門通知此事了。最終的結果還是要總督認可才行。”


    “明白了。”大村純忠點點頭,心說自己還是有些小瞧這些人畜無害的傳教士了,居然能代表得了南蠻軍方。


    “對了,我的孩子,那些明朝人,對我們切支丹教什麽態度?”路易斯忽然有些著緊的問道。


    “沒有特別明顯的表示。”大村純忠想一想,含糊答道:“好像也沒有特別的興趣。”


    “沒有像那些佛教徒那樣,表現的勢不兩立?”路易斯身份卻窮追不舍道。


    “那倒沒有。”大村純忠隻好老實答道:“事實上,那位趙公子好像很了解切支丹教和你們葡萄牙人。但神父你知道的,我們東亞人講深藏不露,越是身居高位者,就越不能讓下麵人窺伺到自己的想法,所以他到底怎麽看你們,怕是不隻要聽其言,還得觀其行。”


    “聽其言,觀其行嗎?”路易斯覺得這句話很讚。“這又是中國人的辭藻嗎?”


    “是。”大村純忠點頭道:“中國是我們的老師,我們的文明就是拜他們所賜。”


    “嗯。”路易斯神父不禁露出神往之色。到中國去傳教,才是他們耶穌會來東方的目地——尤其是明白無法靠武力征服這個偉大帝國後,他們就更想用宗教滲透進去了。


    可惜沙勿略神父費盡心機,也沒踏足大明內地一步,最後滿懷遺憾的死在了廣東的島嶼上,葬在了澳門。


    對每個勇於挑戰的耶穌會士來說,拿下中國就是他們的終極目標了。誰能第一個進中國傳教,便會得到無上榮光,將來肯定能封聖的那種!


    “我的孩子,你什麽時候回去?”路易斯神父有些按捺不住激動的心情。


    “等大友家回信,然後我就回橫瀨浦報信。”大村純忠答道。這些紅毛鬼什麽心思都寫在臉上,輕而易舉就能看出他們的想法。但大村純忠也樂見其成,要是這幫傳教士能把那趙公子也發展成教友,那不就什麽都好辦了?


    哈利路亞!


    “神父有什麽吩咐?”


    “你稍等兩天。”路易斯神父沉聲道:“等京都派人來之後,我們跟你一起出發。”


    “那再好不過了。”大村純忠高興的點點頭。這樣就算大友家不同意結盟,他也有個交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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