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清晨的薄霧散去,西班牙人已經在河對岸設置好了炮兵陣地。


    “副愛高!”


    頭戴壺形盔,身穿半身甲的軍官揮動手中的短劍,十門鷹炮次第轟鳴,將華僑們連夜設置的路障轟個粉碎。


    好在這些天的炮擊沒白挨,華僑們已經在陸戰隊員的指揮下,挖了遍布全島的壕溝。聽到命令便躲進溝裏,並沒有多少傷亡。


    但胡安中校很精明,他看到華僑不敢露頭,便下令停止開炮,讓邦板牙人自兩翼乘竹筏過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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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旦華僑想露頭阻攔,西班牙炮兵便開炮進行壓製。這麽近的距離,根本不需要複雜的射角計算。大炮上刺刀,直接瞄著打即可!


    尤其是裝備了霰彈的回旋炮,簡直是輕步兵的噩夢。


    而薩爾悉多上校則率領他的兩個連隊,組成小型西班牙方陣,保護己方的火炮陣地。這一套戰法是他們在殖民地與土著的戰鬥中,反複摸索出來的。隻要不遇到強大的騎兵突擊,或者更加凶猛的炮火,基本就立於不敗之地。


    眼見這樣下去要被敵人將死了,西門青隻好孤注一擲,親自帶領敢死隊,沿壕溝摸到河邊,想要射殺紅毛鬼的炮兵,然而他們才一露頭,就被嚴陣以待的西班牙火槍手發現了。


    陸戰隊員們起先還不以為意,因為雙方相距超過200米,遠在火槍的有效射程之外。


    然而猝不及防間,西班牙的火槍手卻開火了!


    砰砰砰!連珠炮般的巨大槍聲響處,濃烈的白煙騰起,鉛彈如雨點般朝著貓腰前進的陸戰隊員潑灑而來。


    當即就被射倒了一片!


    看著眼前超乎想象的殘酷一幕,西門青陡然想起,平教授講過,西班牙火槍手中,有一半使用的是名為‘穆什科特’的重型火繩槍。這種槍又大又重,需要使用支架輔助射擊。但威力十足,可以在百米距離上擊穿厚厚的板甲。對人有效殺傷距離更是遠超隆慶式步槍!


    沒想到這麽弔……


    “臥得……”西門青‘臥倒’的命令還沒完全出口,一枚鉛彈洞穿了他前頭一名陸戰隊員頭上的鐵盔,鮮血和著腦漿濺了他一臉。緊接著,他的身體也被猛地掀翻在地,爬也爬不起來。


    ‘媽的,串糖葫蘆了……’這是失去意識前,他最後一個念頭。


    天旋地轉中,他被弟兄們倒拖回了壕溝中。


    一個叫卜至道的小隊長,還兼任戰地衛生員。他趕緊從牛皮挎包中掏出急救包,給西門青處理傷口。


    一小瓶酒精潑在傷口上,西門青登時被疼醒了。他隻覺右臂像被一萬隻蠍子蟄了,火辣的劇痛錐心刺骨。


    卜至道趕緊給他嘴裏含了一片神秘的止疼藥,叮囑他別千萬咽下去,這樣止痛效果會差很多。然後手忙腳亂的給他上藥包紮。


    那止疼藥很神,西門青很快就痛感減小,大腦恢複了思考,他馬上詢問傷亡狀況。


    “犧牲了五個,傷了八個……”卜知道哽咽答道,他寧願自己真的不知道。“數這次傷亡最大!”


    “沒想到那勞什子‘木事可忒’這麽厲害。”西門青知道憑自己這點人手是休想撼動對方。


    “沒戲了,撤……”


    ~~


    幾十米後的下一道壕溝中,唐保祿看到敢死隊铩羽而歸,邦板牙人又毫發無損的渡了河,急得目眥欲裂。


    “怎麽辦?”


    “涼拌,後撤兩道防線!”西門青被同袍架著回到了他的麵前,吃力的嘶聲吩咐道。


    “後撤後撤!”唐保祿趕緊指揮著一線的華僑,沿著壕溝往後麵撤去。至於堆放在溝裏的武器、食物、藥品等各種物資,隻能統統丟棄了。


    華僑青年們撤到第三道壕溝後,才在西班牙野戰炮的射程之外,重新組織起防線,投擲標槍阻擊邦板牙人前進的步伐。


    此時有了親爹撐腰,邦板牙人士氣大振,攻勢愈發凶猛。但華僑青年們身後兩百米處,就是老弱婦孺傷病號了,他們已經退無可退!隻能拚命向敵人投出標槍,殺一個番仔不賠,殺兩個有賺了!


    困獸猶鬥,況乎是人?何況華僑的數量還占據絕對優勢,他們瘋狂投擲出的標槍,如箭雨般落在邦板牙的頭上。衝在前頭的番人不斷慘叫著倒下,有人甚至身中七八支標槍,被活生生射程了刺蝟。


    結果番人嗷嗷叫著衝了半天,就是衝不過這最後一道壕溝,在付出了數百人被射穿的代價後,他們再度潰敗下來。


    然而薩爾悉多的督戰隊已經過河,在他們的長矛和短劍威逼下,邦板牙人隻好止住腳步,艱難的重整旗鼓。


    “胡安中校,讓你的炮兵上船,進入澗內炮擊!”薩爾悉多上校惡狠狠下令道。


    “抱歉上校,一旦戰事不利,那樣會讓炮兵連隊陷入危機的。”胡安中校振振有詞道:“按照陛下頒布的操典,這時候應該你的部下組成方陣……”


    “帶上你的野戰炮,明天到澗內去!這是昨日總督閣下的命令,你要抗命嗎?”薩爾悉多目光陰冷的盯著他。


    “好吧。”胡安中校頹然點頭。總督代表國王陛下統治殖民地,對轄區內的所有人擁有生殺大權。雖然不能判處他這種貴族軍官死刑,但可以抗命罪囚禁他,然後把他押回新西班牙接受審判,那也足以讓他身敗名裂了。


    接到命令的炮兵們,便大聲咒罵著將佛郎機和銅發熕重新裝車,然後驅趕著不聽話的騾馬上船渡河。


    這兩種野戰炮的輕便,隻是相對重炮而言的,但依然有四五百斤的重量,運輸起來依然很不方便。


    此時又臨近中午,牲口都熱得直打響鼻。炮兵們脫掉身上的盔甲,使出吃奶的力氣,用了整整兩個小時,才把小小的炮兵陣地從河對岸轉移到了澗內。


    快要中暑的炮兵們,這才得以休息一下、喝水降溫。歇息了一個小時,他們便在軍官們的皮鞭和催促下,頂著烈日完成了裝填,一陣炮擊清理了最後的路障!


    那廂間,邦板牙人也終於重新整隊。他們的頭領肯萬親自手持‘貢沙’……就是一麵銅鑼,用鑼槌敲擊出急促的鑼聲,催促著他們向前衝鋒。


    “副愛高!”西班牙軍官們的命令聲;‘鐺鐺鐺’,邦板牙人的貢沙聲,同時在壕溝中的華僑們耳邊響起。


    所有人都感到,最後的時刻到來了。


    他們已經不能再退,甚至也不能縮在壕溝中,因為邦板牙人的腳步聲已經越來越近了,要是讓這幫該死的番仔衝到濠溝前,他們就隻能被居高臨下,活活捅死了。


    雖然露頭就會遭到炮擊,但這時候已經沒得選了!


    “媽的,跟他們拚了!”西門青掙紮著要從擔架上起來。


    “不,你們的犧牲已經足夠了,接下來該我們保護你們了。”高二爺卻按住了西門青的肩膀。


    “不錯!”陳美那把精美的短銃早已不知去向,他拎著一柄大關刀,對華僑們喊話道:“福佬仔,不怕死,就甲伊拚!讓紅毛鬼和番仔永遠牢記,中國人是不怕死的!”


    說完,陳會長便以跟年齡不相符的矯健,縱身躍上了壕溝,舞刀殺向邦板牙人。


    高二爺、劉學升等僑領也緊隨其後,用各種姿勢爬上壕溝,跟著會長迎上了邦板牙人。


    就連黃三老丈也在子侄的拉扯下爬上了壕溝,跟著一起往前衝……


    “殺啊!!”驚天動地的喊殺聲中,華僑們無分老少,潮水般湧出了壕溝,朝著邦板牙人撲上去!


    這還是他們第一次主動進攻,邦板牙人明明應該高興才對,他們心中卻不可遏製的,感到陣陣恐懼。


    雙方互相投擲標槍,西班牙人的火炮也不斷洗禮著華僑衝鋒的隊伍。華僑們成片成片的倒下了,後麵卻緊跟上,真似一浪接一浪的潮水一般!


    就連女人和孩子也拿起了武器,準備等男人死光了接著上!


    哪怕平時再市儈再怕死,但在最危險的時刻,一定會拚死一戰,而不是束手待斃!這——就是中國人!


    眼看華僑和邦板牙人就要短兵相接了,西班牙人身後的河麵上,忽然槍炮聲大作!


    西班牙軍隊猝不及防,像割麥子一樣,被撂倒了大片。


    薩爾悉多上校茫然轉頭,震驚的看到,河麵上出現了十艘龍舟樣式的平底船!


    其船身比龍舟要寬些,但依然很狹長。船舷低矮,兩舷各置船槳二十支。強壯的槳手們在鼓手的指揮下,飛快而有節奏的劃動著船槳,在河麵上急速前進!


    這些船上不設篷窗,船舷兩側各安裝三門大佛郎機、三門‘加特木’迅雷銃!


    此時大佛郎機以一分鍾六發的速度,向整齊列陣的西班牙人發射霰彈。迅雷銃也不斷噴射火舌,以連射火力洗禮著蝟集在一起的西班牙士兵。


    “是我們的人!”壕溝中,本來在藥物作用下已經昏昏欲睡的西門青,聽到那熟悉的‘噠噠噠噠’聲,一下子驚醒過來,用盡力氣高喊道:“老少爺兒們,公子的援兵到了!”


    海警艦隊的先頭部隊,竟然提前了一天!不,提前了一天半趕來了!


    “開火!”


    “開火!”


    “開火!”射擊的號令再次響徹澗內,但不同的是,這次是用中文喊的!


    “犯我同胞者,雖遠必誅!”


    ps.接著寫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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