浦東塘橋,張家浜河畔。鬧中取靜的海警江南第二療養院,暫時被征用為新成立的子弟兵司令部駐地。


    這一由江南縉紳集資捐贈,回饋海警將士的獻禮工程,自然修建的美輪美奐,如江南園林一般。


    隻是環境再優美,也沒法讓司令部的參謀們放緩節奏,消消火氣。


    這不,參謀部的二層粉牆黛瓦樓內,作戰參謀們又為前線發來的作戰計劃吵翻了天。


    科學而周密的作戰計劃,素來是子弟兵克敵製勝的重要法寶!


    通常,作戰計劃是由參謀部依據任務製定戰略方針,由一線作戰部隊經過對敵我情況周密的分析判斷擬製的。


    原本在領受作戰命令之後,前線部隊便可‘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可在上級畫的圈圈內,自行製定作戰計劃。


    但有了電報之後,參謀部便要求作戰部門要及時上報作戰計劃,經本部批準後方可生效。


    當然,戰場瞬息萬變,參謀部也隻能要求第一階段的詳細作戰計劃。爾後的作戰行動,隻需概略規劃便可。


    讓參謀們吵破天的,正是第二階段作戰規劃。


    “真是太狂妄了!他們以為他們是陳慶之嗎?”反對派痛心疾首道:“絕對不能讓他們輕敵冒進!”


    “陳慶之以東南之兵數千入中原士馬強盛之地,大小數十戰,未嚐少挫,遂入洛陽!”支持前線部隊作戰規劃的也不少。“我們的軍隊不比陳慶之強多了?而且還有身後唐山市的強大支援,憑什麽就不能圖謀京師?”


    “但陳慶之卒以敗歸,何以言之?夫孤軍獨進,不能成功,自古皆然!”反對派大搖其頭道:“我們沒必要冒這個險。第一軍已經在新港市進行適應訓練了。等恢複通航後,第一時間就可以登陸作戰,到時候再進攻京師才是王道!”


    “可是鄭蔡說的也有道理啊,此乃我子弟兵成軍初戰,當打出軍威!豈有隻挨打不還手的道理?”支持派道:“我們的戰略方針是允許指揮員發揮能動性的嘛。如果機會合適,可以趁勢打一波反擊嘛。再說,他們又不是真要進攻北京城,不過是逼迫京營主力出戰罷了。”


    “這跟戰略方針相悖,不能同意!”


    “也要考慮前線部隊的情緒嘛。大戰當前,不能打擊他們的積極性……”


    “那主力部隊的情緒怎麽辦?!”


    “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


    “草泥馬,雙標狗是真的狗!”


    ~~


    總參謀長馬應龍關上了辦公室的門,外頭的爭吵聲終於安靜下來。


    趙昊坐在他的辦公椅上,一手攥著煙鬥,一手叉著腰,端詳著牆上的京畿地圖。問道:“你怎麽看?”


    “我覺得都行啊。”馬應龍笑道:“以推演結果看,不管哪種方案,勝算都很大的。當然相較而言,還是固守待援更穩妥些,不過防守反擊方案收益要高些。”


    “不錯。”趙昊點點頭,閃動著他迷人的褐色眼珠道:“北方京營加邊軍超過百萬,如果讓朱翊鈞打成添油戰法,那損失就太大了。”


    馬應龍點點頭,他知道總司令指的是官軍的損失。


    但在趙昊眼裏,那都是國家寶貴的人力,何況還是戚繼光訓練過的軍隊?


    “是,雖然我們知道自己的實力。但問題是萬曆不知道,官軍不知道,天下的老百姓也不知道。確實需要一場讓敵人毫無借口,深感絕望的勝利。才能讓他們意識到,自己毫無勝算,這樣才有可能打得一拳開,免得百拳來!避免更多無意義的殺戮。”馬應龍點點頭道。


    “嗯。”趙昊微微頷首,縷縷青煙自煙鬥嫋嫋而起,讓他的麵貌愈發慈父。“前線的新方案,確實更有宣傳效果。”


    其實集團治下的老百姓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多強大。隻有當他們親眼看到,官軍在自己手中的武器前,會遭遇何等絕望的時刻。才會真正打破思想的牢籠,意識到自己是天下的主人!


    “但也不能讓他們吃幹抹淨,得給主力部隊留下足夠的獵物。”馬應龍苦笑道:“不然第一軍會怨氣衝天的。”


    “呃。趙昊應一聲,眯眼盯了地圖半晌,方沉聲道:“把他們的作戰半徑限定在一百公裏。多出一米都不行!”


    “是!”馬應龍忙沉聲應下。


    “另外,武達將來要揍他倆,我是不會攔著的……”


    ~~


    萬曆十九年正月二十。


    剛過完上元節,距離唐山最遠的討賊右路軍,便冒著嚴寒拔營了。


    其實杜桐還是想拖拖的,但皇帝這回還算大方,非但給保定鎮補足了各種軍需,還發了二十萬兩賞銀。他實在沒有理由推脫,隻好在監軍太監侯公公的催促下進兵了。


    也不是杜桐怯戰,都到這時候了,肯定是要見真章的。而是帶兵的人太了解部下的秉性了。這麽冷的天,就該貓在屋裏,誰願意頂風冒雪的上路。而且還要拉著千斤重紅衣大炮,和同樣死沉死沉的彈藥輜重。


    雖然看在賞銀的份上,三萬大軍分批開拔,但官兵們一天最多走二十裏,二月二還沒過潮白河。


    “這幾年真邪門。”杜桐騎在馬上,看著士兵用槍杆去搗冰麵,好費勁才搗出裂紋。不禁皺眉道:“七九河開,八九燕來。這都八九第四天了,河麵的冰還這麽硬。”


    “這不是好事兒嗎。”一旁裹著黑貂皮披風,戴著海龍耳罩的侯永侯公公笑道:“鋪上點兒幹草就能過河。”


    “公公不要著急。”杜桐按捺著煩躁,擠出一抹幹笑道:“這冰麵走馬過人問題不大,但車營一上去怕是就要塌的,所以還是得架橋。”


    “哎呦,又得耽誤好幾天!”侯公公氣得在馬背上直扭腰。


    杜桐的參將杜子達賠笑道:“公公稍安勿躁,早到了也沒用,誤不了約好的日子。”


    “整天慢吞吞的跟烏龜爬似的,咱家能不急嗎?”侯公公苦笑一聲道:“大帥,你們也太謹慎了,不就是一幫子有幾條槍的亂民嗎?憑咱們這一路大軍,也能把他們碾為齏粉!”


    “軍令如山倒,還是要按照皇上的旨意和總兵官的命令,三路同時發動進攻,才好令叛軍顧此失彼。”


    杜桐笑笑,隱藏好心中輕蔑。他就知道這死太監是想搶功。幸好皇帝吸取當年土木堡的教訓,嚴令太監不可幹預指揮,不然死太監早就把指揮權搶去了。


    這時,一隊斥候騎兵從前方疾馳而回,一個穿著棉甲,帶著熟銅盔的少年軍官,在河對岸翻身下馬,瀟灑的滑過冰麵,來到杜桐麵前行禮道:“父帥,孩兒回來了!”


    正是杜桐之子杜文煥!他年方十八,身長八尺,蜂腰猿背任,任誰看了都要讚一聲,大明好男兒!


    “嗯。”杜桐麵無表情問道:“路上遭遇叛軍了嗎?”


    “一個也無。”杜文煥遺憾道:“還想跟他們比試下銃法呢。”


    “你是去幹什麽的?”杜桐不悅的哼一聲道:“探明敵情了嗎?”


    “探明了。”杜文煥點點頭,從懷裏掏出個銅筒,雙手高高舉起道:“叛軍好像沒有騎兵,隻在碉樓上用火銃防止我們靠近。但在火銃射程之外,用千裏鏡就可以看的很清楚!


    杜文煥接過來,擰開蓋子,抽出裏頭手繪的布防圖細看起來。“叛軍依然沒有搶修城牆?”


    “是,父帥。隻修建了一些小碉樓,挖了許多的壕溝,此外並無任何防禦工事了。”杜文煥知道他爹的脾氣,想一想又補充道:“他們已經放棄了所有的農場,還有曹妃甸那邊的市鎮也空了,應該全都集中到北麵的工礦區。”


    “嗯。”杜文煥應一聲。從地圖上看,叛軍居然挖了條二十裏的壕溝,將南北流向的陡河和青龍河上遊連通。


    又在南邊挖了條十二三裏的壕溝,將陡河下遊與南湖連通,這樣就利用天然河道,挖出了一圈完整的護城壕。


    怪不得沒搶修城牆呢,原來功夫都花在這上頭了。


    隻是這兩條河正處冬季枯水期,而且北方連年大旱,此時完全斷流了。挖這種幹壕有什麽意義呢?


    “還真是看不懂呢……”杜子達不禁笑道:“他們總不會以為,挖溝和建城牆的效果是一樣的吧?”


    “看來老話說得好,百聞不如一見。”眾將領聞言也大笑起來。壕溝沒有城牆居高臨下的保護,是很容易被進攻部隊填平,從而讓防守方徹底喪失地利的。


    “這幫南蠻子太能吹了,都把咱們唬得一愣一愣!”


    “是啊,也許在海上,他們仗著船堅炮利,能打些勝仗。但上了岸,擺出堂堂之陣肉搏,就原形畢露了!”眾將對此戰的前景,終於樂觀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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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咱們還等什麽啊?”侯公公急得抓耳撓腮道:“大帥,過河吧!”


    “過河!”杜桐也終於下定決心,要打個漂亮的勝仗,來扭轉下荒謬的輿情了。


    當統帥充滿了信心,三萬大軍也麵貌一新,很快過了潮白河,提前五日抵達了七十裏外的梁城守禦千戶所城。


    這裏便是他發起進攻的地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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