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程的力道掌握得很好,借力踩上了吧台,身子一矮,人已經從吧台上跳了下來。


    整個動作連貫敏捷,奪走了不少人的目光。


    夕時撇了撇嘴,覺得呂程有耍帥之嫌。


    但他其實連一分鍾都沒有多待,隻是撂下一句“不要報警”後,就迅速鑽進了人群。夕時的目光追隨著他的背影,甚至踩著吧椅的腳蹬站起來一點兒,方便觀戰。而呂程已經閃到了魏毅然的身後,用力扯住魏毅然的衣領往後一拽。


    虧得呂程眼疾手快,否則對方手裏掄過來的酒瓶就會砸到魏毅然的頭上。


    夕時為魏毅然捏了一把汗,可她也不禁疑惑,既然已經躲開了這個酒瓶,那他眉頭上的傷……


    “那人是誰?這麽大的仇。”


    一旁的女生餘驚未散,愣愣偏過頭來,目光中多是警惕。


    不過夕時也沒看她,短暫的沉默過後,女生說:“田峰,魏師兄搶了他的女朋友。”


    ……這點魏毅然倒是沒提。


    夕時哦了一聲,還想再問,口型剛剛張開,後麵的話就直接淹沒在喉嚨裏。


    也許是呂程的加入讓田峰更為惱火,又或者是魏毅然隨後的什麽話激怒了他,夕時清晰地看到他握酒瓶的手揚了起來。但再次掄過來的瞬間,呂程扶住魏毅然的肩膀,利落幹脆地轉過半身,右腿直接踢向了半空。


    這麽混亂的時刻,人難免會控製不住情緒和力道。


    相比剛才掄起的瓶子,這一腳讓許多人都倒抽一口氣。


    但呂程的腳停在了田峰的耳邊,五厘米,三厘米,或者相距更短。


    不是裝裝樣子地嚇唬人,某一刻,夕時覺得呂程真的會踢下去。可他刹住了車,隻留勁風掃過田峰的劉海。


    田峰一瞬間眯起了眼睛,他也被嚇到了,手上一鬆,酒瓶哢嚓碎在了腳邊。


    什麽話都比不上一個強有力的威懾來得給勁,田峰氣勢全無,對著呂程和魏毅然隻剩不停的喘息,胸口起起伏伏,再沒了囂張的氣焰。


    旁邊的人回過神來,順勢將田峰拉開了。


    呂程收回腿,跟旁邊的人囑咐了什麽,拉著魏毅然朝吧台這邊走。


    夕時身邊的女生忙上前去扶,但可能是呂程鬆了手,女生也根本隻是意思一下,魏毅然踉踉蹌蹌,腳下不穩,明明和吧椅隻有一步之遙,卻還是朝著吧台凸出的桌麵磕了過去。


    夕時想起他眉頭上的傷……


    因為這次打架,魏毅然的眉骨破了個口子,雖然不深但還是留了疤。


    這個疤讓魏毅然的左眉成了斷眉,按他的說法,斷眉的人成功運都不好。


    寧可放過偷論文的人也要防止他傷了眉毛,夕時聽這個委托的時候,覺得特別可笑。不過委托就是委托,是生意,那麽多次的回溯隻教會了她一點——不要帶任何的私人感情。


    所以在魏毅然磕過來的時候,夕時急忙將身邊的登山包墊了過去。


    “咚……”


    魏毅然喝得很多,打架讓身體裏的酒精竄上腦袋,使得他迷迷糊糊的。五年後的他不記得自己是怎麽傷了眉毛的,但絕對是因為這場打架。


    可如今,夕時看著魏毅然眉骨上因為碎掉的鏡片而劃出的傷口,全身的血一瞬間就凝注了。


    是她和她登山包外側的鈦鋼水壺,造成了這個傷口。


    血流進魏毅然的眼睛,他吃痛地叫了一聲,整個人倒在了呂程身上。


    身邊的女生登時尖叫起來,“你怎麽回事啊,成心嗎你!打架都沒傷,被你個破包砸流血了,你到底什麽居心啊!”


    夕時臉色煞白,半晌才說出話來,“對不起。”


    “對不起就完了?你看看這血,萬一留疤了怎麽辦。你別走,必須把事情解決清楚。”


    夕時沒想走,這麽多的人她也走不掉。


    她隻是非常的厭惡,厭惡自己,又一次在回溯過去裏給別人帶來了傷害。


    “許文文。”呂程將魏毅然推到吧椅上,對女生說:“你去把阿鵬叫回來,我得送毅然去醫院。”


    許文文不想走,但呂程的口氣很冷漠。她從呂程的態度上感受到他並不想過多苛責夕時,氣得臉通紅,羞憤地咬著牙去後門了。


    當然,羞是對呂程的,憤是對夕時的。


    夕時僵著身子看呂程,她想說什麽,但開不了口。


    “沒事的,你不用害怕。”呂程倒反過來安慰她。


    夕時搖頭,她的害怕並不來源於此。


    呂程上前一步,“你幫我在這裏看著他,我出去叫輛車。”


    夕時覺得自己不該牽扯進魏毅然五年前的生活裏,呂程離開後她可以逃走,這樣很卑劣,傷完人就跑。可她真的很無奈。


    這時魏毅然的同學走過來,人群裏沒有田峰的身影。


    幾個人看了看魏毅然的情況,都是苦笑不止。


    “這怎麽話說的,躲過了一個田峰,沒躲過一個女孩子。”


    “所以說魏毅然這輩子注定要栽在女人手裏。”


    呂程挑了挑眉,不知怎麽,幾個人都住了口。他從褲子口袋裏掏出皮夾甩給領頭的那個人,“文濤,幫忙把賬結了,然後把女生都送回去。等會兒我帶毅然去醫院。”


    文濤接茬,“我帶毅然去吧,我開車來的。”


    “都喝了酒,誰也別開車。”呂程和他們示意一下,離開前對夕時說,“等我會兒,馬上來。”


    夕時點了點頭,目前來看,魏毅然的這些同學不走,她是根本走不了的。


    而這些同學,包括領頭的文濤,都用耐人尋味的目光看著她。


    “你是程子的……”


    夕時說:“剛認識。”


    文濤注意到夕時身邊的那個大登山包,側麵的網兜地方有血跡,結合現狀,應該就是魏毅然腦袋上傷口的罪魁禍首。他看了眼趴在吧台上的魏毅然,又看看夕時,嘴角勾起玩味的笑。


    “你是不是看上程子了?”


    夕時瞬間反應過來,蹭地站起身,隨後又覺得自己幼稚,慢慢坐下來。


    “陰差陽錯,是他自己撞過來,我怕他磕到桌角才把包墊過去,結果……”夕時聳了下肩膀。


    文濤斜著嘴角,和身邊幾個人遞了個眼神,“那你可得小心程子啊,他喜歡秋後算賬。”


    夕時有些不屑,“磕的又不是他,他算什麽賬。”


    文濤笑著沒接話,拉著幾個人走了,“我們先走,跟程子說一聲哈。”


    他們走後,夕時心裏彌漫著一種不祥的預感。一個喜歡秋後算賬的人,有些身手,又過於靠近……


    夕時背起登山包,決定立刻就走。


    不過溜之大吉前,夕時想起魏毅然的事。


    她權衡了一下,咬了咬牙湊過去耳語:“魏毅然,你鑰匙呢?”


    魏毅然迷迷糊糊,“什麽鑰匙?”


    “你屋子的鑰匙,萬一你等會睡過去了,我們送你回去開不了門。”


    魏毅然在褲子口袋裏摸索了一陣,癟癟的口袋裏什麽都沒有。


    夕時心下一沉,囑咐他,“你在這裏等呂程。”


    魏毅然不置可否,酒勁兒正上頭,剛才磕的那一下讓他有短暫的清醒,但過後就是頭痛欲裂,現在什麽都不想過問。


    夕時不管他,直接去了卡座。


    沙發和茶幾都亂糟糟的,地上的垃圾桶也打翻了,服務生皺著眉頭拿掃帚收拾,夕時說丟了東西,搶過掃帚在狼藉裏翻找。毫不意外的,魏毅然的那串鑰匙並沒有找到。


    如此一來,這樁委托算是遺憾的落幕了。


    論文雖然已經換掉,但偷鑰匙的人沒有看到,眉頭的傷也陰差陽錯地留下了。


    她此行有些對不起魏毅然付的十萬塊錢,但她不敢冒著風險再次回溯。她的精神不比前幾年清晰,斷斷續續的空白讓她很多時候都處於遊離的狀態。如果發生更不好的事情,導致的結果可能比現在更糟。


    她隻能等著,等著魏毅然的將來因為論文的事發生改變,等著不知什麽時候突然降臨的黑暗,將她扯回五年後……


    “在找什麽?”


    夕時一愣,回身正看見呂程。她順勢撒謊:“你朋友說他鑰匙找不到了。”


    呂程說:“沒事,他有備用的。走吧。”


    他說走吧的時候,夕時心裏咯噔一聲。要跑沒跑掉,難道現在要跟著一起去醫院?醫院急診向來人多,如果她突然消失倒是不會引起什麽問題。但怕就怕,在出租車上。


    “我可以賠錢,醫藥費還有精神損失,你說個數目,我把錢給你。”


    呂程饒有興致地打量她,隨後說:“不用你賠錢,但你得搭把手。”


    呂程說起話來有一種不容人反駁,或者說是讓人根本不敢反駁的氣勢。他很平靜,語調也不重,但就是給人這種威壓。說他過分嗎,也不。說他不過分吧,那目光中傳遞出來的訊息分明就在告訴她,搭把手是她應該也必須做的。


    之後這種威壓一直持續到醫院,又從醫院持續到魏毅然租住的田園小區。


    魏毅然的酒勁兒早在醫生給他眉骨縫針的時候就已經徹底醒了,但夕時已經想不起自己是怎樣坐上了車,又在田園小區門口看著出租車揚長而去。


    她似乎睡了一覺,又似乎沒有。


    回溯帶來的影響開始愈發頻繁地找上她。


    在大段的記憶空白後,夕時站在了小區停車位的一輛寶來轎車前。


    魏毅然已經不知去向,大約是回家了。


    而呂程開了寶來的副駕駛車門,對夕時說:“上車,我送你回去。”


    “你的車?”夕時的耳畔還有陣陣的耳鳴。


    “對。”


    “為什麽你的車會在這裏?”


    呂程目光深邃,“因為我和魏毅然同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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