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九年前而不是六年前,算不上夕時的臨時起意,但也很突然。


    她收拾行囊的時候就已經想好了,但並沒有和徐立辰提。


    “夕時”現在就仿佛是一個無處不在的鬼魅,隱藏在周遭一切的縫隙裏。“她”大可以自己回去修正和呂程的關係,卻偏偏要讓想方設法,利用了徐立辰還不夠,還要去哄騙聶鳳萍。


    這是最讓夕時不能接受的。


    但是冷靜下來想想,既然“夕時”能夠不受時間的約束在過去來去自如,為什麽還偏偏要讓她卷進來呢?


    “夕時”是一個個體,“她”回到過去,不會出現兩個“她”的情況。


    過去隻有夕時,以及過去的夕時,這在很大程度上都幫助了“她”。


    可以說夕時做不到的,“夕時”都可以輕而易舉的做到。


    或許唯一讓“她”無能為力的,就是讓呂程喜歡上“她”。


    這麽一想,夕時心裏酸酸的。她有些痛快,自私地想,看吧,她得不到的,“她”費勁巴拉的也同樣得不到。


    可同時又覺得很悲哀,她的能力,也就隻能傷敵一千自損八百。


    但是真的沒有別的辦法了。


    #


    這次走得不算倉促,夕時一邊收拾行囊,徐立辰一邊翻看他記的筆記。


    “六年前楊璽跳樓的時間是5月份,你剛好在4月份接了委托,辦完事回來是在5月底,所以你這次回去應該不會受到白光的困擾。”徐立辰合上本子,給夕時遞過去一把防身用的瑞士軍刀,“你可以待的長一些。”


    待長一點幹嘛,和呂程糾纏不休嗎?


    夕時沒接話,將那把瑞士軍刀壓在了背包的最底下。


    “防身用的東西要放在隨手可以拿到的地方。”徐立辰看夕時不當回事,幹脆過去幫忙整理行囊。


    夕時被推到一邊,隻好慢吞吞到廚房給自己倒了杯牛奶。


    徐立辰的公寓有200多平米,在市裏最好的地段,家裏裝修簡約卻不失奢華。當初買這房子的時候,徐立辰特意給夕時留了一間房間。


    可那段時間夕時一直在接委托,時間的重疊和坍塌,讓這房間至少裝修了四次。


    每次回來,徐立辰都會說:“我買了房子,給你留了一間,你看看,想要哪個裝修風格。”


    那時多大來著?20出頭吧。委托都進行得很順利,夕時玩心一起,每次回來都選不同的風格。但成果她一次都沒看過。


    後來失敗而歸,萎靡了一陣子,這間屋子就變得和徐立辰臥室的風格一模一樣。


    十五年了。


    她二十五歲了,徐立辰四十一歲。


    夕時在房門口看著徐立辰將她僅有的衣服一件件拿出來重新卷好放進去,不禁在想,她不在的時候,徐立辰都做些什麽?


    在書房不停看病曆做分析,還是端杯熱茶在沙發上看報紙?


    當每一次蝴蝶效應坍塌時,他的生活都做了重置。


    他會有感覺嗎?


    “不要喝涼牛奶,熱一下才一分鍾。”徐立辰整理好,偏頭看見夕時小口抿著玻璃杯,上前奪了杯子去廚房加熱。


    夕時想笑,關於牛奶的話,徐立辰可謂是老生常談了。


    可他記得嗎?


    夕時回身,開放式的廚房隻能看到頂燈灑下的徐立辰影子。這麽大的房子,屋裏纖塵不染,是他打掃得當,還是因為人太少了?


    背好登山包,夕時關上了房間門。


    這一次她可以改變很多人的命運,她要回去得更早一點,讓等的人不再等。


    在踏進黑暗回廊的時候,夕時有意的在六年前停頓了一下。


    “夕時”作為一個結果,繼承了夕時所有的記憶。但“她”又是獨立存在的,夕時想,或許這一次仍舊不能擺脫“她”,但或許有可能,她騙過了“夕時”。


    #


    因為想好了要回溯的時間,夕時早就將運動外套裏的長袖t恤換成了棉衫。


    她背著登山包,混在返校的學生中間非常不起眼。


    但這隻是她以為的,畢竟2006年,像夕時肩上的這種幾千塊的登山包在大學生中間很少見。她隨意將長發綰在腦後,幾縷碎發恰到好處,是當年還沒有流行起來的慵懶風。她覺得自己普通且平常,但在某些人眼裏,是人群裏出挑的一束光。


    不過夕時的注意都在幾步之外的聶鳳萍身上。


    可人生就是這樣的,你站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你。


    夕時趕在彭麗之前走到了聶鳳萍身邊,彭麗拎著大包小包,瞧見有人施以援手,會心笑笑就進了校門。而夕時接過聶鳳萍的蛇皮袋子時,呂程跟著一幫朋友勾肩搭背站在她們身後不遠。


    “同學,謝謝你啊,看你的包也不輕,還是我自己來拎吧。”


    聶鳳萍瞧著夕時的登山包比後背都大,一時覺得很不好意思。蛇皮袋子裏都是老家帶來的一些吃食,大棗幹、荔枝幹、幹鹹魚,拎起來份量不輕。反倒是另一個行李包裏,雖然是她的全部家當,但來時都精簡掉了,反倒沒什麽重量。


    夕時額頭上有層細密的汗,冷風一吹,頭皮發麻。


    男生宿舍樓怎麽走來著?


    既然撒了謊就要撒得圓滿,對聶鳳萍來說,夕時也是這個學校的學生,搭把手將人送到男生宿舍樓再找到她兒子,舉手之勞。大學生麽,該有樂於助人的品質。


    但她對t大真的不熟,和呂程來那次,走的是西門,而這回是南門。


    而且上次她來這裏時,白光折磨得她一點精神都沒有。


    去男生宿舍樓她不記得,從校醫院到西門的路她倒記得挺清楚。


    “沒事的阿姨,不沉。”夕時的小細胳膊用勁兒往上提了提蛇皮袋子,視野裏一條筆直平坦的馬路,左右都栽種著梧桐樹,再往前走不遠,右手邊一片開闊的湖,湖麵上的冰開了裂,往下走的樓梯上零散坐著幾個學生。


    “阿姨您等會兒,我看見我同學了,我先去打個招呼。”


    夕時不由分說,拎著蛇皮袋子就往湖邊跑。腳步不快,實在是蛇皮袋子太沉了。她找了最近的一個同學,是個戴眼鏡的男生,額頭上頂著幾顆青春痘,正低聲朗讀英文原著。夕時背過身,湊過去小聲套近乎。


    “同學,麻煩問一下男生宿舍樓怎麽走?”


    男生推了下眼鏡,上下三路打量夕時,帶著一些戒備。夕時著急,又問了一遍,男生說:“從新開湖這裏繞過去,沿著那條路走到頭。”


    “謝謝。”


    夕時鬆了口氣,男生指的路讓她有些印象,找到男生宿舍樓應該不難。


    她用力提起蛇皮袋子,猛一回身,整個人差點從台階上摔下去。


    是呂程。


    聶鳳萍身邊的幾個男生,站在最前頭的那個,是呂程。


    他麵朝著這邊,正揚著爽朗的笑容和聶鳳萍說著什麽,目光往前掃了下,看到湖邊台階下的夕時,他的目光定住了。


    2006年,大三的呂程,21歲。


    小說裏總是寫——我想象過無數重逢的畫麵,卻沒想到會這樣遇見你。


    對夕時來說,也是一樣的。


    湖邊的風吹來寒意,卷著地上的紙屑撲簌簌往前滾。


    夕時像個定在地上的木樁,一點抬腿的力氣都沒有。


    她的手被蛇皮袋子細細的提手勒得手指發白,連帶著胳膊都開始打顫。


    呂程眯了眯眼,似乎瞧出夕時不對勁,和身邊的人說了句什麽,抬步往這邊走。夕時下意識就往後退,但她站在台階上,退後一步隻能讓她踩空。但眼鏡男生剛剛好站起來扶了她一把。


    “喂,小心呐,摔下去就掉湖裏了。”


    呂程逐漸走近,夕時覺得胸口跳得厲害,隨著呂程每一步的靠近,夕時都能想象出九年後的現實正在像融化的冰山一樣,緩慢地坍塌。


    當呂程已經走下湖邊的台階時,夕時被吹來的冷風一激,躁動不安的心噔的一聲平靜了。


    “我這衣領好難受。”夕時將脖子湊近身邊的眼鏡男生,“你幫我看看是不是脖子裏有東西?”


    眼鏡男生的身高和夕時差不多,眼前的頸項裹著層雪似的,白花花晃在眼鏡前。


    他哽了下喉嚨,屏息看了看,啞著嗓子說:“什麽都沒有。”


    夕時對他笑了笑,“那我先送阿姨去宿舍,一會兒回來找你。”


    抬頭已見呂程站在上一級台階,他本身就高,夕時仰著頭,午後的陽光從他發梢間投下來,一張年輕帥氣的臉龐,嘴角微微彎著。


    夕時移開目光,從他身邊側身而過。


    本以為這樣已經足夠了,沒想到才上了一級台階,呂程突然拽住了夕時的胳膊。


    “我來提吧。”


    夕時怔愣的工夫,呂程已經將蛇皮袋子接了過去。


    勒白的手瞬間回血,充得手指麻麻的,短暫的失去了知覺。


    就這麽一步一步的,夕時跟在呂程身後,在眼鏡男生詫異的目光下走回到聶鳳萍身邊。


    “同學,他們是小璽的朋友,有他們送我就行了,你忙你的去吧,謝謝了。”聶鳳萍最先發現夕時發紅的手,歉意地朝夕時笑笑。


    夕時搖頭說沒什麽,過了會兒反應過來,抬頭問呂程,“你們是楊璽的朋友?”


    呂程勾勾嘴角,“他住我們樓下,沒事兒就跑上來讓我們消停消停,這算不算朋友?”


    和五年前相比,九年前的呂程多少有點叛逆的感覺,說話的時候斜著肩膀,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和一個普通的大學男生一樣,對女生似乎都抱著一種要時刻搭訕的樣子,仗著自己長得好看,有恃無恐。


    夕時拽過呂程手裏的蛇皮袋子,他也沒用勁兒,輕易就讓夕時奪走了。


    “阿姨,還是我帶你去吧。”說著,拽著聶鳳萍的胳膊就往前走。


    聶鳳萍有些不知所措,被夕時拉著走了兩步,想要掙脫,“姑娘,這袋子也蠻沉的,我看你和你男朋友還有約啊,你忙去吧,我讓他們帶我去就行了。”


    不等夕時做什麽回答,呂程挑著眉咦了一聲,“那是你男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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