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下一次了,呂程,不會有下一次了。”


    夕時嗚嗚咽咽的聲音從指縫裏漏出來,眼淚打濕手上纏著的紗布,她將自己的臉捂得太緊,幾次劇烈的喘息後,紗布幾乎讓她窒息。


    呂程慢慢走過來,伸出去的手臂僵了好久,卻始終不敢聚攏。


    想要給她一個溫暖的懷抱,一份安慰,一份讓她無所畏懼的勇氣。可是呂程發現自己除了什麽都不想要外,他自己也一無所有。


    所以這是不是夕時不肯給他機會的原因呢?


    因為他沒有,所以他給不了她想要的。


    彼此都想索取,可自身卻沒有任何東西拿去交換。


    呂程將手臂收回,默默站著,過了會兒說:“既然得不到你,那你能給我講講你的事嗎?什麽都好,隻要是你說的。”


    不問真假。


    夕時將手挪開,臉和眼睛都紅紅的,卻已經比剛才卸去了很多的防備和抵觸。


    呂程揚了一點笑容給她,夕時噙著淚花點了點頭。


    #


    夕時幹脆將手上的紗布當成了手帕用來擦眼淚。


    呂程瞧著她的模樣,心裏其實難受得要死。可是到頭來,他沒再像從前一樣大喇喇將自己的感情付諸於行動,他隻是看著,聲音低沉地說:“走吧。”


    兩人從問診室裏出來,門口的急診大廳已經擠了不少人。


    醫生和護士來回穿梭,急診台裏值班護士不停撥打電話。有幾個警察也在,看見夕時和呂程,先是露出警惕的懷疑,看見夕時手上的紗布才鬆懈下來。


    這時有醫生從拉起的簾子裏走出來,“患者的傷勢太嚴重了,全身大麵積燒傷,初步斷定為重三度。我們這裏的醫療設備有限,建議抓緊時間轉移到市區裏的燒傷醫院。”


    有些歲數的警察回頭問正在接電話的年輕警察,“聯係到了嗎?”


    年輕警察嗯嗯啊啊地點著頭,捂著聽筒對上歲數的警察說:“已經從現場的皮包裏找到了傷者的信息,女,25歲,單身。”


    看見上歲數的警察翻白眼,年輕警察忙哦了一聲,“姓名李晗雪,z省人。”


    “趕緊聯係傷患家屬吧。”醫生說完,轉頭就回到了簾子後麵。


    上歲數的警察無奈地歪了下頭,“這怎麽鬧的,我們又不是負責這個女的來的。”說著又問年輕警察,“小劉,那男孩的信息呢?聯係到家長了嗎?”


    年輕警察撓頭,“他不肯說,咬著牙在那較勁呢。”


    “媽的,都特麽趕一塊兒了。”上歲數警察推開年輕警察往另一個簾子裏走,不客氣的嗬斥聲從簾子裏斷斷續續飄出,“岑斌是吧,打電話叫你家長過來!都特麽皮開肉綻了還不肯開口是吧……”


    到了這裏,緊緊攥在手掌裏的沙終於全部落了出去。


    夕時覺得眼前黑蒙蒙一片,周圍一個人都沒有,靜寂將她的無妄放大了無數倍。


    她站在黑暗回廊裏,身子止不住的顫抖起來。


    她突然咯咯笑起來,心裏想著,是不是老天就是這樣無情,有些人,該死就是該死,挽救了一次波折,就還有各種各樣的波折隨之而來。就像電影裏如影隨形的死神,你覺得騙過了他的眼睛,可其實他一直都在,撚撚手指,就輕易將一個人的性命帶走。


    可到底誰該死?


    到底做了什麽,要這麽對一個人的性命不依不饒。


    李晗雪還隻是一個剛步入社會還沒有完全適應的,單純的,對所有人都抱有善良之心的普通女孩子。她努力的學習,從家鄉一路考到大城市,咬著牙關一步步在大城市裏打拚著,希望這個無情的城市能夠給她一席之地。


    僅僅是一雙腳站立的方寸之地而已。


    夕時在黑暗裏漸漸恢複平靜,她第一次覺得這樣不公平。


    “夕時……夕時……”


    有聲音在黑暗回廊裏不停地飄蕩,夕時猛然抬頭,四處皆是黑暗,什麽也看不到,可是聲音卻真切地仿佛近在咫尺。


    是呂程。


    他在叫她。


    “呂程!”夕時大聲地回應,可是並沒有用。


    她開始循著聲音的方向走過去,雖然不明白呂程為什麽也會在黑暗回廊裏,但對於一個普通人,拽進黑暗回廊絕對沒有好事。


    她已經是這樣的命運,怎麽還能將呂程拽進來。


    不能的,絕對不能。


    但事實上,當夕時一步步在黑暗中前行,周圍的黑暗漸漸變淺,黑幕褪去,她看見了醫院門口幾近瘋狂的呂程。


    “夕時——”他低低地壓抑地喚著她。


    夕時忽然發現,呂程很瘦,比三年前,比半年前都要瘦。背影在夜色裏微微顫抖,顯得更高,更蕭索。


    她出聲叫住他,“呂程。”


    這聲音讓呂程緊繃的肩膀鬆了下來,他陳了好幾口氣才回身,臉上擠出淡淡的笑容,“去哪了?”


    夕時說:“回去了一趟。”


    “我以為——”呂程哽了一下,艱難地說:“你不會回來了。”


    “是回不來的,可是我聽見你叫我。呂程,你不覺得累嗎,你完全可以去找一個不會讓你這麽疲累的人來愛,何必在我身上浪費時間呢。不值當的,我說走就會走,總是這麽不留情麵,我們在一起的時間加起來也沒有多少,可是你等了多久呢?”


    “我在等一個結果。”呂程說,“你終會有走累的時候,我不希望那個時候,你的身邊沒有人。我等著你,等到了,就是我的。”


    “等很久呢?”


    “十年八年,我等著你。”呂程信誓旦旦,一步步走到夕時麵前,聲音突然溫柔下來,“隻要你舍得。”


    他是這樣的人,隻要勝券在握,就敢明目張膽。


    夕時想,就這樣吧,與其躲躲閃閃,不如大方告訴他。他已經猜出許多,沒必要再讓他為了弄不清楚的事情繼續傷腦筋。這是她欠他的,一個解釋,一個選擇。


    她能從黑暗回廊再次回來,說不好是究其什麽原因,但因果循環,總是有些道理的。


    更何況,李晗雪和岑斌的結局,還等著她。


    #


    和年輕警察攀談了一會兒,夕時終於知道了兩人受傷的原因。


    李晗雪租住的屋子是老房子的筒子樓,幾年前就規劃要拆,但是有幾家合不攏就一直滯留在這裏。後來開放商撤資,筒子樓就沒人管了。管道老舊,今天斷水明天斷電,這次就輪到了煤氣故障。


    李晗雪的屋子在筒子樓最裏麵,緊挨著煤氣管道。


    她一整天都不在家,回家後滿屋子的味也沒有察覺。拿著手機在插座上充電,結果就發生了煤氣爆炸。


    衝天的大火,直接將李晗雪震出了屋子。


    鄰居們緊忙報了警,救護車來的時候,鄰居才剛剛將她身上的火撲滅。


    夕時想要進去看看李晗雪的情況,年輕警察不讓,說情況太嚴重了,不建議她看。夕時身子抖了一下,呂程在旁邊安慰她:“燒傷最怕感染,還是等過了危險期再說吧。”


    夕時後背一身冷汗,對警察說:“她隻有一個父親,在z省,最快也要明天晚上才能到。”


    年輕警察又開始撓頭,這時護士從手術室拿著單子出來,直奔年輕警察過來,“病人情況緊急,需要立即手術,家屬來了嗎?我們這裏需要立即簽字才能手術。”


    “我來簽。”


    說話的是呂程,讓夕時很意外。


    呂程說:“我是她領導,家屬趕不過來,我先簽,你們抓緊時間手術。”


    兩個字簽完,夕時產生了一種不詳的預感。


    而另一邊,岑斌在上歲數警察的脅迫下,也終於妥協通知了他的父母。


    岑淼和方圓很快開車趕來,岑淼有個很大的啤酒肚,一進門就怒氣衝衝,站在急診大廳問他那個不爭氣的兒子在哪裏。岑斌的母親方圓在一旁拉著,已經將近晚上10點鍾,方圓的臉上卻有厚重的一層脂粉,描眉畫眼,頭發梳得精致。


    在看見方圓的一瞬,夕時的頭皮嗡一下炸開。


    許多的畫麵在眼前閃現出來,年代久遠,一幀幀畫麵裏的人都還年輕,充滿著歡聲笑語。


    隨即畫麵變得灰敗,生離被說成是死別,謊言和隱忍在主人公的臉上變成一道道溝壑。


    主人公是李振華,他死去多年,但實際上是拋夫棄女的妻子,就是方圓。


    這些過往,夕時並沒有在李振華那裏看到。


    是不是到最後,李振華也並不知道用水果刀捅死他女兒的,就是女兒同母異父的弟弟。


    可方圓一定知道,所以才會躲起來,沒讓李振華發現。


    多可笑的一場宿命,彼此互相牽扯,姐弟的第一次見麵,卻成為了最後一次相見。


    #


    岑淼一把拽開了急診病床外的簾子,躺在床上的岑斌鼻青臉腫,被他老子嚇了一跳,掙紮著要從床上坐起來。


    岑淼更快,上手就揪住了岑斌的衣領子,使勁一扯,將岑斌拽下了床。


    “讓你在家好好待著你偷跑,跑到外麵就知道打架惹事。瞧你這副樣子,真給老子丟人現眼。有能耐你出去打,沒能耐就給我在家老老實實當縮頭王八,別出去丟人去。”


    方圓在一旁死死拽住岑淼的胳膊,“這是在外麵呢,對孩子吼什麽,他身上還有傷。”


    “有傷?他就是沒傷老子也得給他打斷條腿。”


    岑斌從地上爬起來,一歪一扭,卻還想逞能,“你打,你有本事直接打死我。我知道你看我不順眼,你外麵那兒子多討你歡心啊,你就喜歡婊~子的孩子。”


    話一說完,岑淼摟手給了岑斌一個耳光。


    站在急診台邊上的上歲數警察說:“子不教父之過,有這樣的爹就難怪有這樣的兒子。一個人在小巷子裏亂晃,得罪了人,十幾個人追著他打。還能現在這麽大聲,真是他命好,被人報了警。要是等出事了以後再報警……哼……”


    夕時冷冷地說:“他該進監獄的,卻逃過了。”


    “嗨,現在這種孩子,進拘留所也就關個15天,出來還跟以前一樣,沒用。”


    夕時臉上淡淡的,抬頭正望進呂程的瞳孔裏。


    呂程問她:“你知道什麽?”


    “知道很多,但是現實太傷人了。”


    “我陪你。”


    他說著,將夕時的手攏進掌心裏,“我有一壺酒,足以慰清風。”


    夕時笑笑,“我要去做一回壞人了,其實我做了很多次壞人,但以前都是沒的選,這次卻是我想幹的。”


    “放心去,我在這裏呢。”


    夕時朝著方圓走過去,遠處的走廊貼著瓷磚,燈光將她的身影照在牆麵上,一個清清瘦瘦的身影,已經快要齊腰的長發未梳,之前用皮筋紮起來的印子在頭發上折出一道道波浪。


    夕時看著瓷磚鏡麵上的自己,恍惚間,她以為看到了“夕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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