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達爾麵對這份融合度99%的實驗數據傻了眼。


    加雷德剛給他的時候,他第一反應是儀器故障了。


    怎麽可能會有這麽高的融合度?而且是沒有經過任何改造處理的基因!可是經過兩天三夜的詳細檢測,他不得不承認,儀器除了外殼刮掉一點漆之外,沒有任何問題。


    不僅如此,在沒有提供初選基因樣本的情況下,儀器自動匹配出了對方的簡略信息,數據庫提供的資料雖然有限,但也足夠他們知道那人的名字――林遷。


    生物艙的殘骸中還有些殘留的血跡,南達爾親自用那些血跡與莫加的基因進行融合實驗,著重關注了憫序列的排列變化,結果依然是99%。這說明那不是巧合、不是故障,而是真有那麽一個人,能夠完全包容莫氏高純度的憫序列。


    林遷,男,曇族,配偶:莫加,已存檔於民事司。


    這行字成了南達爾的心病。


    性別也就罷了,基因篩選本來就不包括性染色體,伊蘇拉的婚姻法中也允許同性婚姻。可是……曇族?普通貴族或平民還勉強能夠接受,為什麽是曇族?


    曇族與憫族(憫序列高達70%以上的貴族)之間確實存在種族隔離,這不是種族歧視,而是有前車之鑒的。


    “基因亂序”災難降臨初期,曇族與憫族的劃分還沒有很清晰,崇尚平等的人們無視隔閡,自由地相愛、繁衍,誰也沒想到自己的任性會帶來那麽大的悲劇。


    那段時間誕生了無數死嬰和畸形胎兒,那些人的後代,根本就沒有辦法活到足月。這一點給新建立不久的伊蘇拉聯合王國造成了毀滅性的打擊。


    失去孩子的痛苦讓許多人倍感絕望,他們剛經曆過星球的末日,又迎來了絕後的危機,當時有許多人都認為,自己已經被造物主徹底厭棄了,會像物種進化中滅絕的那些生物一樣,從此消失於世界。


    所以後來才會有基因保護製度,發展到今天,已經成為了人們墨守的規則。


    而現在,有一對曇族和憫族順利地結成了配偶,他們相融合的基因被最精密的儀器承認,打破了持續數個星辰紀的戒律。


    “加雷德,快,快去民事司,我要這個人全部的資料,一個字也不能少!”南達爾的聲音都在顫抖。


    林遷,林遷,林遷……


    他一直念叨著這個名字,本來覺得有點似曾相識,念著念著,他也分不清是真的在哪裏見過,還是他腦海裏魔怔出的臆想。


    “哦對了,斯嘉莉,你去聯係公爵夫人,告訴她我們可能找到了適合莫加少將的配對,融合度99%的配對!”


    “可是所長,雪兒不見了,我們怎麽聯係公爵夫人?”


    “什麽雪兒?哦那隻白狸貓?不見了就去找啊!找不到就用軍部密信專線!我不管你用什麽辦法,一定要聯絡上夫人,但決不能被竊聽!”


    “是!明白了!”斯嘉莉壯實的身軀在研究所裏來回穿梭,為找尋白狸貓做最後的努力,可惜無論她怎麽呼喊“雪兒”,也沒有一點回應。


    “阿白。”林遷勾勾手指頭。


    “嗚……咪嗚……”白狸貓後退了兩步。


    “阿白……”林遷慢慢逼近。


    “呼嚕……嗚……”白狸貓壓低了身體。


    “阿、白!”林遷咬牙切齒,準備強抱。


    “喵嗚!”白狸貓使出貓爪攻擊!


    “嗷你這隻臭貓!”林遷避讓不及,手腕被撓了一把,留下了第八串血印子。


    兩天的較量讓林遷耐心耗盡,他果斷將暴力進行到底,抄起在地上打滑了一下的小貓,鎖住它四肢,跟它眼對眼地警告:“髒成這樣還不肯洗澡,你信不信我把你扔出去!今天必須洗!”


    白狸貓對他齜了齜牙。


    “喲嗬你還敢頂嘴!”


    ……


    經過一番激烈搏鬥,林遷終於把白狸貓打理好了,純白的毛吹幹後蓬蓬的,整隻貓看上去漂亮多了,不過人家一點也不領情,始終屁股對著他,邁著優雅的步子走到莫加麵前,一躍跳上他的肩頭。


    “哼,忘恩負義的家夥,等我洗完澡再來收拾你!”林遷瞥了眼安然自若的莫加,放完狠話,去清理忙得一身髒亂的自己。


    他也不知道怎麽就撿了隻貓回來,當時好像是琢磨著莫加哪天要是走了,自己又恢複成一個人過日子,多孤單啊,然後就看到了那隻貓。


    他想,要是有主人過來找,他就還給人家,要是沒有,就自己養著解悶。於是頭腦一熱,就把它抓回來了。


    正所謂自作孽不可活,林遷給手腕貼上防水膠布,疼得齜牙咧嘴。


    聽著浴室裏嘩啦啦的水聲,莫加無意識地牽了牽嘴角。


    有時候他實在搞不懂林遷這個人,什麽都敢往家裏帶,不問緣由,隻用他自己的方式掏心掏肺,簡單又粗暴,也不管人家領不領情。


    這就是平民的生活嗎?無規無矩,隨心所欲?


    他側過頭,恰好與白狸貓鼻尖相對,白狸貓立刻扭頭,前爪踩踩他的肩,一甩長尾巴,十足的傲氣衝雲霄。


    莫加搖了搖頭,懶得搭理它這種古裏古怪的個性。


    這不是他的便攜終端,他跟它不是很熟,不過他知道,剛才白狸貓分明是巴巴望著浴室的方向,看得出來,它對那個奇怪的平民也很在意。


    莫加在這裏待了五天了,一直在靜觀外界的事態,他暫時沒有出去露麵的打算。


    在這間小公寓裏的生活稱不上舒適愜意。這裏沒有冷循環隔離罩,沒有美味可口的食物,沒有清潔機器人,活動範圍極其狹小,洗澡水要放好久才會熱,隔壁鄰居說話大點聲他們就能聽到,更不可思議的是,這個人居然連通訊器都用不起。


    可是,莫加不知怎麽的,好像就是挺喜歡這裏。


    無論是在公爵宅邸還是在軍校,他都沒有睡過一個安穩覺,在這座一點也不愜意的房子裏,他卻待得非常安心,當然,要是能稍稍改善一點就更好了。所以他準備在林遷洗澡出來後跟他好好談談。


    林遷出來的時候頭發已經吹幹,跟白狸貓一樣蓬蓬的。他拿了些前一天買的貓糧,坐到莫加身旁的沙發上,跟白狸貓大眼瞪小眼。


    “吃不吃?想吃就到我這裏來。”威逼利誘。


    “喵。”不屑一顧。


    “真不要吃?”


    “喵。”白狸貓伏在莫加肩頭,左前掌搭右前掌,冷眼看他。


    林遷不高興了,對莫加抱怨道:“你說這貓什麽毛病,給它洗澡喂它吃東西的是我,它怎麽不粘我隻粘你?”


    莫加不予置評。其實這隻貓一點也不粘他,隻不過是在執行它主人設定好的跟蹤程序。


    “林遷,有兩件事我們需要談一談。”


    聽到這話林遷不由一愣,這還是莫加第一次主動找他說話。


    “什麽事?”


    “第一,我不想再吃那個什麽咖喱雞肉飯,你去買點別的回來。”


    “冰箱裏還有咖喱牛肉飯和碳烤魚味飯。”


    “不,我指的是非速食類的食物。”


    “你什麽意思?我買回來你做?我告兒你啊我反正沒時間做。”開玩笑,他要補課還要打工,哪兒來時間伺候他。


    “我不會做,你先買回來再說。”莫加皺了皺眉,習慣性地下命令。在軍校他都是吃現成的,不管那些雜事。


    這什麽態度!林遷想發火,被他那張藤蔓臉的凶惡氣勢震了震,沒發出來:“行、行了我知道了,還有什麽事。”


    “還有,沙發我實在睡不慣,你再買張床回來。”


    “買床?敢情花的不是你的錢你不心疼是吧,我不買,要買你自己買!”


    “你先墊著,我會還你。”


    “誰知道你會不會賴賬,不買!”


    “可以,那我就睡你的床,我不介意跟你擠,雖然你的床小得可憐,總好過沙發。”


    林遷覺得自己不能再慫下去了,他爆發了:“莫加你個傻逼!吃我的住我的還敢嫌棄!你給我滾!”


    莫加對他的怒火無動於衷:“傻逼是什麽意思,也是這裏的方言?”


    林遷氣得狠了:“傻逼,傻逼就是笨蛋,好吃懶做還欺負人的蠢貨!我在罵你,我就罵你了怎麽著!”


    莫加看著他,眼神中有些意外:“你很反感我留在這裏麽?”


    “我、我……”林遷突然卡殼了。


    “咪嗚……”一聲小小的叫喚在兩人中間響起。


    林遷低頭,瞅見阿白在舔他手心的貓糧。


    公爵夫人挑起精致的眉:“曇族?”


    南達爾謹慎回答:“對,確實是個曇族。”


    “你在開玩笑麽,或者是儀器出錯了吧,這是不可能的事情。”


    “夫人,請相信我的專業素質,我不會拿這麽重要的事情開玩笑。”


    “已經登記注冊了?”


    “是的,按照您當時的吩咐,融合度高於90%就會自動登記。”


    “我當時哪會想到是個曇族!”公爵夫人懊惱地說。


    “夫人,您這是種族偏見。”南達爾正色道,“恕我直言,那名曇族的存在對我而言如獲至寶,他能最大限度地保持莫氏憫序列的完整性,這簡直是個奇跡。您自己也說過,隻要找到這樣的人,無論他是什麽身份都不會虧待。”


    公爵夫人沉吟良久:“好吧南達爾,你說得對。去幫我找到這個人,我想了解他的資料,不,我想見見他。”


    “是,我會為您安排。”


    加雷德忙得快要發瘋,南達爾交代的兩件事都壓在他的身上,幾天內他多次與民事司交涉,終於帶回了整個比格納星球上經過初篩後的124個西蒙的資料,還有那個神秘兮兮的林遷的資料。


    南達爾召集了研究所裏最有能力的幾個副手,對這些材料逐一審查比對,最後得出一個令他震驚的結果――


    他苦苦找尋的林遷和西蒙,居然是同一個人。


    林遷,原名西蒙,20歲,曇族,蘭賓學院十二年級學生,住址:卡米公寓37號……


    那麽多人在為了少將的配偶關係茶飯不思,兩個當事人卻早把這件事情忘了。


    吵過之後,兩人誰也沒理誰。莫加用半武力半講理的行動聲明他的決策不容反駁――林遷必須去買新鮮的食物,並且兩人要擠一張床睡覺。


    被製服了四肢的林遷覺得,自己在莫加手裏就像白狸貓在他自己手裏,再怎麽費勁撲騰也無濟於事,最後他很識時務地妥協了。


    次日,林遷依照約定買了蔬菜和肉類回來,在莫加那張藤蔓臉的逼視下做了兩菜一湯。


    吃過飯,兩人一貓坐在客廳裏百無聊賴。


    林遷盤腿坐著,九年級的《構造學》放在他的膝上,上麵密密麻麻做滿了筆記。


    莫加瞥了眼,心說這人是留級了嗎,可是看他的樣子學習很努力啊,智商問題麽?


    “這個地方應該用西格瑪函數計算。”見他眉頭緊皺,莫加忍不住提示了一句。


    “哎?哦,難怪了,”林遷恍然大悟,“我一直在用法伊函數代入,法伊定理行不通麽?”他飛快地用筆計算起來,片刻後說,“不,其實也行得通的,你看,結果和西格瑪函數算出的一樣,而且更簡便,隻是我剛剛算錯了,w的值應該是……”


    身旁這人微垂著頭,後頸彎成一個倔強的弧度,那雙眼裏神采飛揚,解題時的表情認真而專注……莫加看著這樣的林遷,竟有些出神。


    他心算了下,那種做法的確行得通,且優於傳統做法。法伊函數是十四年級的課程,很少有人會想到用它來解這一類型的構造題,這人到底是聰明還是愚笨,他陷入了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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