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澈的視線僵直的盯著那隻貼著他手臂的、陌生人的手肘。


    “舒澈,舒澈!”紀小行終於意識到了不對,舒澈的身體筆直而僵硬,緊緊的皺著眉盯著挨向他的那個陌生人,方才煩躁的神情愈發可怕。


    “舒澈,你怎麽鳥?”紀小行忘記了怕,更忘記了要保持距離,下意識的扶住舒澈的手臂,剛好也擋開了那個陌生人的手肘,而就是她的這個舉動,也似乎終於讓舒澈有了知覺。


    紀小行知道,她恐怕永遠不會忘記那個畫麵:舒澈僵硬的視線終於轉回到她的臉上,雖然他仍舊是顫抖著的、氣憤著的,尤其那張漫畫一樣完美的臉上竟然寫滿了絕望、又或者是對他自己的失望……紀小行不知該如何形容當時的舒澈,她隻有怔怔的回應著他的注視,莫名的震驚著、心疼著,直到……舒澈終於緊緊閉上了眼睛,緊緊的抱住了紀小行,並低下頭埋在她的肩膀上。紀小行知道,他的臉就在她的旁邊,近到不需要側過臉也仍舊可以嗅到一股淡淡的、清新的、帶著海洋味道的須後水的味道。


    她怔怔的由著舒澈、緊緊的抱著她。電梯從八樓下行,到達一樓隻需幾秒而已,而這幾秒卻漫長的像幾個世紀,電梯裏的其他人也更像是從來沒存在過一樣。有些人的記憶是以眼睛為主、以看到的為主,紀小行曾經以為自己也是。可那天她卻明白,恐怕她永遠不會忘記那天的那個氣味,那個淡淡的、清新的、帶著海洋氣息的味道……


    當晚,回到小公寓的紀小行把自己關在房間裏,任樂怡怎麽在外麵用美食和電影勾引她、也沒有出去。


    推開臥室小小的窗,可以看到江景、可以看到萬家的燈火。甚至那棟遠遠矗立在江岸的國際大廈。


    下午的時候,電梯裏其他人走後,她並沒有馬上離開,而是跟著舒澈再次去了頂樓的咖啡廳。


    就在不久前,紀小行還跟樂怡一起去過,當時去是為了見沈尋。而下午,環境沒變、位置也沒變,隻是坐在她對麵的人變為了舒澈。


    她默默的看著舒澈從衣袋裏拿出一隻小小的藥盒,取出一顆藥,就著水服下,又靜靜的坐了一會兒,臉色才終於恢複正常,可眉宇間那股別人看不到的難過,卻再也沒辦法在她麵前隱藏。


    她問舒澈,吃的是什麽藥。雖然她也猶豫,不知道這個問題是不是什麽禁忌。


    舒澈卻並沒有猶豫,坦白而平靜的承認,他服用的是一種精神科藥物。而他之所以要服藥,是因為小時候遇到過一場意外,之後就逐漸嚴重,最後被判斷為狂躁症患者,並且伴有嚴重的社交恐懼症,沒有辦法跟陌生人有正常的交流,不想說話、不能公開演講,嚴重到握手或與陌生人共乘一部擁擠的電梯都會引發他強烈的反感。


    當時的舒澈淡淡的語氣,就像在說著別人的事情、別人的病。他還說,他的坦白並非想得到紀小行的同情,如果可以,他寧願不要同情、他寧願用全世界的同情來取換自己的健康。可他沒辦法,任何醫生都沒辦法,這些年,他的爺爺已經為他找遍了幾乎全世界知名的各科醫生,他每次要經曆無數類別的檢查,從頭到腳、從身體到心理,可沒有一個醫生能真正的治好他,沒有一個。所以,從那場意外開始,他不能上學、不能上班、不能開會、不能聚會,所有正常人再正常不過的活動他都沒辦法參加。他抗拒所有人多的地方,他永遠隻能一個人,遠遠的站著,看著。直到那天在劇組,他遇到了紀小行,他發現自己竟然對完全不認識的對紀小行沒有任何的反感,可以跟她交流、平靜的說話,甚至可以吃掉她吃了一半的麵包。當時的他用盡全身力氣才能壓製住自己的狂喜,他不敢信、不敢離開,所以哪怕劇組的人全部走了、哪怕他身處的地方是個停屍間……


    “我不想永遠站在爺爺的身後,靠他保護。所以我要進入盛華,即使暫時沒有辦法跟辛垣陵相提並論,我也要試一試。盛華,不會被人奪走。”這是舒澈對紀小行解釋的最後一番話。


    原來就是這個原因,就是這個離奇的近乎荒謬的原因。


    跟舒澈告別後,紀小行回了公寓,想了很久。


    夜風涼了,她回到臥室、關上窗坐回床上。廚房裏燉著一鍋排骨湯,湯的香味、以及客廳的樂怡觀看一部喜劇片狂笑的聲音,隨著門縫飄進了紀小行小小的房間。


    這是她的生活,平凡卻溫暖的生活。而在江的對岸,有一個人跟她過著相反的日子,孤獨而冷清。


    舒澈的病、舒澈的話,可能會有人不相信,但她信。曾經發生過在她身上的事,又何嚐不比舒澈離奇、何嚐不令她跟舒澈一樣痛苦。她拉開床頭的抽屜,裏麵隻擱了一枚小小的相框,而相框裏的人……


    不再回憶,紀小行長舒一口氣,從包拿出手機,拔了舒澈留給她的那個手機號碼。


    幾乎立刻接通了,舒澈柔和的聲音輕輕從聽筒裏傳出來,“紀小姐。”


    “叫我小行吧。”紀小行笑了笑,回應著。


    “好,小行。”


    “關於助理的事。”紀小行做出最後決定:“我同意。”


    “我還需要持續服藥和精神治療,甚至……有暴力傾向”


    “我知道。”


    “現在我的確對你不抗拒,可我不知道當我忽然接觸到某個觸因,發病的時候……會不會傷害到你。”


    “我懂。”紀小行平靜的說著。


    聽筒裏沉默了很久,直到舒澈那聲輕輕的:“謝謝。”


    是,就是從那晚開始,患有舌神經麻痹引起的語言中樞神經係統痙攣患者江湖俗稱大舌頭而理想偏偏是成為一名歌手的紀小行,懷揣著國內最好的音樂學院卻跟聲樂完全無關的專業的本科文憑,把簡曆投到無數大大小小聽上去跟音樂有關或沒關的公司並幸運地成為知名劇組不可或缺的死屍專業戶群演後,終於被大明星沈尋慧眼看中,成為了她助理……的助理。


    這算是在進步了嗎?沈小行想了又想,決定不想。她隻記得那晚跟舒澈之間的通話:


    “我可以問問,你為什麽會同意嗎?”


    “也沒什麽啊,隻不過我覺得。咱們兩個人,一個大舌頭、一個不可觸碰症,真素一對蛋兄蛋弟。”


    “是難兄難弟,nan。是發n的音。”


    “哦,爛兄!爛弟!”


    “……算了,還是蛋吧……”


    一對蛋兄弟的坎坷生涯,由此開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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