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廳的擺鍾敲過十下,又到了不得不睡覺的時間了。在母親的催促下,小小的女孩提著裙擺,由女仆攙扶著走上長長的樓梯,一直走到自己的房間,然後等女仆鋪好床,服侍自己上床睡覺。


    “睡吧,睡吧,閉上眼,黑甜的夢鄉就在前……”把換好睡衣的艾琳抱上床,看著她躺好後,女仆才動手給艾琳蓋好被子,接著輕聲哼起搖籃小調,哄她入睡。


    要是往常,女仆唱完一曲,艾琳就會睡著。但是今天,一直到女仆吹滅蠟燭離開,艾琳都沒有睡意,因為她有心事。


    女仆離開沒多久,艾琳就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她拉開窗簾,望著天上的三個月亮歎氣,這三輪顏色各異的月亮無時無刻不在提醒她,她已經不在地球了。


    沒錯,艾琳不是這個世界的人,用通俗的話來講,她是一名穿越者。今年是她來到這個世界的第六個年頭了,那些關於回歸的妄想也隨著時間漸漸淡去,現在,她已經接受了現實。


    艾琳坐在窗台上,任由銀色的月光撒在她幼小的身上。今天發生的事再次讓她體會到了這個世界的殘酷,因為和姬妾的兒子迪恩爭搶雪蜂蜜,四歲的妹妹被母親珀麗關到了黑漆漆的禁閉室,理由是卑賤的女孩怎麽能跟高貴的男孩爭東西呢!即使這個男孩已經八歲,按照道理來講,他應該照顧妹妹。


    說是爭搶,實際上妹妹並沒有做什麽過分的事。想想也知道,一個四歲的小女孩再怎麽使氣也爭不過八歲的男孩子。


    艾琳從女仆那裏得知,這件事純粹是無妄之災。迪恩吃完了他的那份蜂蜜,就打起了愛麗兒的主意,可憐的愛麗兒隻是想保護自己的東西,就抱著蜂蜜罐子不肯給他。向來被姐姐妹妹們敬怕著的迪恩哪裏見過這等大膽的女孩,愛麗兒越是不給他,他越要奪,於是愛麗兒就揮動著小手去拍他,想要把他趕走。


    本來這隻是小孩子之間的鬥爭,誰知這件事讓迪恩的母親看到了,她不能忍受兒子被一個卑賤的小姑娘‘欺負’,於是她氣憤地把愛麗兒推到一邊,不管她的哭鬧,把蜂蜜罐子塞到迪恩手裏帶著他揚長而去。末了,她還向艾琳和愛麗兒的親生母親珀麗告狀,讓她好好管教好女兒。


    在玫瑰王國,迪恩母親的做法是完全合理的,盡管她是一個地位低下的姬妾,而珀麗是有正式名分的子爵夫人,並且後者還有隨意打罵她的權力。


    迪恩母親之所以敢這樣做,是因為在玫瑰王國,兒子比女兒的地位更高,即使他是姬妾生的,他也比正妻的女兒高貴一萬倍。艾琳不知道在這片大陸上別的國家的女性是不是也這樣受歧視,但至少在玫瑰王國,女性的地位簡直低到一個不可思議的地步。


    當天下午,得到新的雪蜂蜜後,迪恩總算能享用他的蜂蜜茶了。雪蜂蜜是哈倫伯爵領地才產出的珍品蜂蜜,搭配花茶味道絕佳。因為雪蜂蜜的產量有限,所以哈倫伯爵限製了雪蜂蜜的出售。依著和哈倫伯爵的良好關係,伊斯特城堡也隻采購了兩瓶。


    雪蜂蜜有滋補身體的功效,因此珀麗自己沒舍得吃,而是把蜂蜜給了唯一的男孩迪恩和她最小的女兒愛麗兒,可見她對愛麗兒的疼愛。但盡管這樣疼愛女兒,她命令仆人把愛麗兒關到禁閉室的時候也絲毫沒有手軟,在玫瑰王國,敢於冒犯男子的女孩必須受到教訓,否則她們長大後也這樣冒冒失失,對男子毫不尊敬,這可怎麽辦呢?


    不提把愛麗兒關到禁閉室後暗自心疼的珀麗,迪恩的心情還是不錯的,盡管愛麗兒敢於反抗讓他有些吃驚,但這不影響他得到雪蜂蜜的喜悅。


    因為蜂蜜茶泡起來有一大壺,他還大發慈悲的賞了他乖巧的妹妹艾琳一杯,艾琳一向識時務,會看眼色,懂得討他的歡心,比她木訥的姐姐和像野馬一樣桀驁不馴的妹妹討人喜歡多了,因此迪恩不介意分給她點。另外,他這樣做還會得到他生母的讚揚,在女孩子們不冒犯他的情況下,她是一向鼓勵他對這些姐妹們好點的。


    迪恩不懂得這是他母親向子爵夫人示好的舉動,她希望通過對珀麗的女兒釋放善意,珀麗就能祝她一臂之力,讓她的兒子有機會越過他的兄弟,成為子爵的第一順位繼承人,介於玫瑰王國的男人可以娶三個妻子,而另一位在城裏的子爵夫人有一個比迪恩小四歲的兒子。


    查德子爵把珀麗留在伊斯特打理城堡,讓她照管領地事務,但領地哪裏有城市舒適呢,真正疼愛一個女人的男人是不會讓這個女人離開他的視線的。狄娜知道,這是因為珀麗接連生了三個女兒,是個隻會下壞蛋的母雞,讓子爵失去了耐心,所以珀麗實際上是失寵了。


    按理說狄娜是不會遭到和珀麗相同待遇的,生了兒子的她應該母憑子貴,和兒子一起安安穩穩的在城市生活,順便享受其他姬妾羨慕的目光,過上依仗兒子揚眉吐氣的舒暢日子。


    實際上她也確實享受了一陣榮華的生活,但這種生活沒持續多久,因為另一位子爵夫人懷孕了,而且生下了一個帶把的兒子。


    這位夫人的能幹讓子爵大為高興,因為他終於有一個血統純正的繼承人了。在這位壞心眼夫人的挑撥下,查德子爵讓狄娜暫且委屈一下,離開子爵府邸,免得惹夫人生氣。


    姬妾生的孩子雖然也是兒子,但另一個兒子的母親身上留著來自高貴家族的血,權衡之下,還是另一個兒子更重要些。想通了這點,子爵就把狄娜和迪恩一起打發到荒涼的領地,和珀麗作伴。


    不懂狄娜鼓勵的深意,迪恩正沉溺在好哥哥的角色扮演中,看著艾琳小口小口的抿著蜂蜜茶,像是對待珍寶一樣珍惜,他更加陶醉了,他是多麽懂得照顧妹妹啊,就像傳奇故事裏的騎士一樣。


    艾琳喝完蜂蜜茶後軟軟的向他道謝,更是極大程度的滿足了迪恩的保護欲,在愛心爆棚下,他還送了艾琳一把小餅幹,讓她帶回房間慢慢吃。這種小餅幹是加了櫟莓烘焙的,在這個季節,櫟莓醬存量不多,份量還不夠他一個人食用的,但迪恩還是讓給了他的妹妹。這個大方的舉動讓喜歡櫟莓的迪恩感到肉疼,但本著有愛妹妹的念頭,他還是這樣做了。他相信比起其他男孩,他是對女孩子們最好的一個了,跟他認識的其他男孩比較來說。


    在迪恩那裏蹭完下午茶,刷完了討好城堡裏唯一男性小主人的日常後,艾琳帶著小餅幹去和她的姐姐莉莉分享。本來愛麗兒也可以一同享用櫟莓醬的小餅幹,但她被珀麗夫人關到禁閉室裏,所以艾琳隻能和不喜歡說話的莉莉一同吃完了這些餅幹。


    吃完小餅幹後,莉莉開始縫起她的小手帕,她在嚐試給手帕邊緣縫上一層簡單的花邊,很難想象她一雙小手是怎麽操控這些針線的。


    一名堂堂的子爵小姐自然是不指望靠這種技藝謀生的,但針線活是一個女人必須要學會的事,至少要學會織花邊,否則會被視為一個手腳笨拙的女人。等過了六歲生日,艾琳也要開始學習這些女人們的本分,以及其他討男人歡心的東西。


    艾琳在莉莉旁邊看著她練習,但她的心神卻不在織的歪歪扭扭的花邊上,因為她掛念著愛麗兒。


    禁閉室那麽黑,愛麗兒也那麽小,在沒有一個親人關懷的情況下,被獨自關在黑屋子裏很容易產生心理陰影,更何況母親是不會給愛麗兒準備晚餐的,那麽她隻能挨餓,而這對於一個四歲的小女孩來說是無比殘酷的。


    艾琳想把愛麗兒放出來,但是她知道她不能,因為鑰匙被掌握在母親手裏,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趁晚上管理鬆散,偷偷送點食物進去。


    好不容易等到了晚上,艾琳打開房門,扶著樓梯的扶手下樓,走到廚房那裏,想要找一些可以吃的東西。


    “艾琳小姐,您來這裏做什麽?”廚房裏,睡眼惺忪的守夜女仆問道。


    “我餓了,來找點吃的。”艾琳眼也不眨地說道。


    女仆輕易相信了她的說辭,事實上,像她這樣不被女仆長待見、被打發來守夜的女仆,哪敢懷疑小姐說的話呢。怕餓著嬌貴的小姐,她趕緊打開碗櫥,取出一小塊麵包,在上麵細細地抹上一層黃油,然後誠惶誠恐地問道:“小姐,天晚了,沒有可以喝的東西,要不要我給您熬碗熱湯,好舒適下您的腸胃。”


    艾琳一手攥住麵包,拒絕道:“不用,給我倒點熱水就行了。”她遞給女仆一隻杯子。


    女仆接過小杯子,小心的給裏麵灌上八分滿的溫水,然後該上木杯的蓋,以免會撒。


    艾琳從女仆手裏接過木杯,立即就準備離開了,她拒絕了女仆跟隨的要求,假裝要回房間,等她走到半路,確認沒有跟著她的人後,才小心翼翼地繞路繞到禁閉室,蹲下打開了禁閉室門底下的小窗。


    “愛麗兒,你醒著嗎?我是艾琳。”艾琳小聲的朝裏麵喊道。


    愛麗兒在裏麵睡著了,艾琳不大的聲音剛好把她喚醒。被關到禁閉室,她哭了半天發現沒有人理她後,就停止了哭泣,轉為縮在一角嚇得發抖,結果因為年紀小,精神上扛不住,沒多久就睡著了。


    聽到有人看她,愛麗兒急忙趕到門口,跌跌撞撞地趴下,對著門上小窗往外看。就著月光,她看到艾琳在朝裏看她,這讓她不禁哭了起來。


    “姐姐,我好餓!這裏好黑,我害怕……”愛麗兒用小手抹起眼淚。


    “我給你帶了麵包和熱水,你就著熱水吃吧,別忘了喝完後把杯子給我,然後抹幹嘴巴。愛麗兒,堅強點,再忍耐一下,明天母親就會把你放出去了。”艾琳不知道該怎麽安慰她,隻好把事實講給她聽,希望這能讓她好受點。


    原則上艾琳是不該來的,因為被關禁閉的人是不準吃喝的,如果愛麗兒說出去,她也要受到懲罰,當然比起‘冒犯’男人的罪名,她不會遭到關禁閉的待遇,但是偷偷幫助一個犯了嚴重錯誤的人,也是不小的錯誤。


    艾琳知道前世的道德在這裏並不適用,玫瑰王國男尊女卑,要是想平安度日,她就應該規規矩矩地,恭恭敬敬地對待每一個男人,最好什麽閑事也別管。更何況愛麗兒年紀小,一旦說漏嘴她也要跟著遭殃,而她在一向是最聽話的那個,也因此少受了好多磋磨,要是這事毀了她長久以來建立的形象,以後的日子就不那麽好過了。


    艾琳知道幫助愛麗兒的後果,但她並不後悔,因為她的良心讓她無法熟視無睹,就算是因此被母親懲罰,那她也認了。


    禁閉室的那一頭,以前從沒挨過餓愛麗兒狼吞虎咽地吞下艾琳偷.渡來的麵包,然後磨磨蹭蹭地把杯子還給了艾琳,她朦朧地意識到還完杯子姐姐就要走了,所以杯子給的很不情願。


    艾琳知道愛麗兒很怕一個人呆著,但她實在不想在這件事上搭上自己,於是她狠下心,留下一句作用不大的安慰,重新栓好窗栓,拎著杯子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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