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場仗贏得徹底,二十年之內,匈奴也罷,西涼也罷,都再也無力挑起戰端了。


    總算西陵曄沒有白死,雖然白前總覺得他死得毫無必要。


    匈奴那邊很快就上了乞降表,談判進行得很順利。


    外交官程瀾巧舌如簧,在談判上很有一套,和魏斬辰一樣喜歡有事沒事就帶把扇子。唯一不同的就是,斬辰手上那把是絹布折扇,程瀾手上的是孔明那種的軍師標配的羽毛扇。


    白前依然有點懷念魏斬辰,畢竟斬辰要好看很多。


    西陵曄把身後事安排得十分妥帖,白前除了領軍去打了一仗之外,基本就沒有其他事情了。


    很多天過去了,剩下的雪都化得幹幹淨淨了,隻剩下遙遠的地方還能看得見一些白頭的山巒。春天正兒八經地來了,早春那些個草芽也準備著開第一批花了。


    西陵曄的屍體始終沒有涼透。


    在他死後的頭七晚上,甚至開始恢複了一點微弱的脈搏。


    頭七是民間傳說裏生魂還陽的日子。


    閻王會放新鬼去陽間做最後一次告別,那晚白前做了一個很奇怪的夢。


    夢裏遍地花開,春深如海。隻是四野無人,隻聽得見一點低回的歎息。那種安寧的感覺,讓白前很安心,就跟西陵曄在身邊的時候一模一樣。


    就是在那場夢醒來之後,白前去看了一眼西陵曄,發現的他的微弱脈動。仔仔細細確認了好幾遍,躺在床上的西陵曄麵色蒼白如紙,身上幾處動脈上的傷口早就抽幹了他的血液,隻是沒有出現應該出現的屍斑。


    那幾天,他本來是很希望西陵曄能給他托個夢什麽的,哪怕是變成鬼了回來跟他說一聲也好。


    他還有很多問題都沒來得及問呢,也不希望他就那麽倉促死掉。


    但是什麽都沒有,所以他其實不大相信他死掉了。這一刻發現他確實沒有死透,心裏不但沒有害怕,反而是說不出的高興。


    一激動他就衝了出去,打算找個人傾訴一下。


    跑出來隻看到滿天的星鬥,四更天的夜,萬籟俱靜,他已經找不到任何人可以去分享這個消息了。


    白前不知道的是,前方還有更大的危險在等著他。


    長安城裏,丞相上本密告鎮遠將軍西陵曄欺君罔上,瞞報太子失蹤一事,問罪理應淩遲處死。


    皇帝鐵青著臉,將西陵曄的父親撤職查辦,送下了天牢。


    緊急詔令下了一次又一次,卻石沉大海,不見回音。


    杜衡在一邊煽風點火,不斷呈交西陵曄違抗皇命的證據,說著這西陵曄大概是要謀反自立。


    最後的詔書裏,他派了一個跟西陵家世代為敵的曆乘風去接替西陵曄,詔書上寫著一見到西陵曄就將他就地正法,帶首級回來就可以了。


    曆乘風沒能帶回西陵曄的首級,甚至都沒有走出長安城。


    老皇帝隻是覺得這幾年身體越來越差,精力也慢慢跟不上了,他看看和他年紀差不多的杜衡,還是一副精力充沛的樣子,自己卻總是身心疲乏。


    這兩年,朝廷中的事情,他也越來越依仗杜衡了。


    而現在,杜衡跪在書房裏,說西陵曄當初是他舉薦的,現在他帶著帝國最精銳的軍隊脫離了皇家的掌控,他自己也有錯,乞求皇帝降罪。


    西陵家世代為將,一直都是帝國最穩固的長城,要不是杜衡帶來的證據跟證人都無懈可擊,他是決不肯相信西陵曄也會有叛國的一天。


    西陵曄,是太子宇文澤的伴讀,他從小就很聰明。


    那個孩子,是他一直看著長大的,有一雙非常純淨清澈的眼睛,像極了一位他思慕多年的故人。


    曆乘風領命兩個月後,回到了皇帝麵前,他確認了太子已經失蹤,生死不明,隻是沒有上交西陵曄的人頭,他說他負隅頑抗,已經被亂刀砍死。


    他呈上了西陵曄刻滿了刀痕的破碎頭盔,血跡早已凝固發黑。


    不知道為什麽,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皇帝的心沒有預想中的輕鬆,反而狠狠地痛了一下。


    他幾乎是本能地扭過頭去,不願意多看一眼那說明他死去的證物。


    這個世上,再也沒有關於鬆苓的痕跡了,連一點相似的都沒有了。老皇帝突然覺得很累很累,覺得他這一生那麽努力去開疆拓土,結果隻換來這麽個眾叛親離的下場很是無味。


    朝廷上這幾年多了不少新麵孔,他都不怎麽認識。


    那些人都是杜衡新提拔上來的門生,他不知道的是,他太過於專注於疆土的他疏忽了內政的時候,杜衡已經把眼線插滿了京城內外。


    都說山雨欲來風滿樓,老皇帝自己也隱隱覺得不安。


    他的預感很快也就實現了。


    關於那段最後的回憶,他記得不甚清楚,他隻記得那天杜衡草擬了一份詔書讓他蓋上玉璽確認,他那天頭昏腦脹的,不怎麽想上朝,詔書也沒怎麽看。


    直到在朝堂上,太監大聲念出了那道禪位給杜衡的詔書的時候,他才突然驚醒。


    金口玉言,駟馬難追。


    他隻清醒了那麽一會,急怒攻心,吐出一大口血來,連一聲“逆臣”都未能喊出口就暈了過去。


    醒來時夜已經很深,他對自己竟然還沒死感到有點驚奇。


    難道他已經糊塗到那種地步了嗎?怎麽會下那樣一份詔書呢?


    他是被凍醒的,醒來借著窗外微弱的月光看了看周圍,冷颼颼的風穿過破掉的窗戶紙,刀子一般剜在人身上。


    房子不大,但家具很少,顯得幽暗而空曠,他此刻隻能聽見寒風的回聲。


    他還記得鬆苓死於一場大火,她是為了救他才死的,那會他喝多了酒,睡過去了,誰知道莫名其妙就起了火,她一個弱女子一直叫他叫不醒,就自己背著他往外拖。


    他醒過來的時候看到一根斷木頭正往她身上砸,要是平時,他一定能替他擋下來。可是那次他喝醉了。


    就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她被砸倒,倒在自己身上。


    他抱出火海的隻有一具溫暖的屍體,那本來將要是他的太子妃,下個月就要大婚了。


    他覺得自己夢裏還在重複那場大火,卻不知他這一覺已經睡了三天,他的後妃子嗣都已經不在人世。


    後來還是送飯的宮女發現了凍僵死去的前朝皇帝,她從來沒見過他,也不知道那些前朝的故事,隻是看見了一具可憐兮兮的老人屍體,嚇了一大跳,之後就跟她的上司匯報了一聲而已。


    後來有人帶走了屍體,再後來,他的曆史便結束了。


    史書上翻過這一頁,後人稱為這次事件為武寧政變。一場沒有大規模武力衝突的政變。


    杜衡登基以後,改了年號叫開平。


    那時候西北戰場上白前剛剛擊退了匈奴,杜衡快馬傳遞過去的消息是讓白前自己處理受降事宜,留下十萬守軍之後,就可以班師回朝了。


    聖旨上說,對西陵將軍以身殉國深表遺憾,但太子的神勇卻振奮人心,父皇已經準備好為太子接風洗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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