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隨著兒子那兩行熟悉的字跡,西陵穆的目光一路往上,最終定格在扇子的主人臉上。


    她的目光還沒有從跌壞的扇子上收回,眼底有些痛惜,更多的是錯愕,似乎不太相信這扇子就這麽跌壞了。


    姑娘生的端莊沉靜,束著道姑最普通的發,穿著道姑最普通的衣服,看不出來具體的年紀。


    西陵穆在腦海裏確認了好幾遍,他不認識這個人。可鑒於他認識的這個年紀的姑娘屈指可數,所以也不能排除是故人某位故人之後的可能。


    她不說什麽,他也就沒有問。


    從早上開始,暮華就感到一種很陌生的不安,似乎是在期待著什麽,又在逃避著什麽。


    直到見到惠清的那一刻,那種不安才稍稍淡去。


    分明是第一次見麵,卻覺得分外安心,似乎早已相識多年。


    盡管現在的暮華見到任何人都疑神疑鬼,但她卻可以肯定這個人一定是認識西陵曄的。他們不但認識,一定還有一段很長的故事吧。


    李慕華不認識,但西陵曄的眼睛卻認得。不像其他的客人,他這次總是想偷看她,總是覺得很熟悉很熟悉,卻從無想起。記憶呼之欲出,卻又卡在了最關鍵的路口。


    也正是因為老是偷看被發現才那麽慌張得撞掉了對方的扇子。


    扇子摔斷的時候,暮華莫名覺得心慌,仿佛堵著什麽找不到出口。


    每個人都各懷心思,一頓飯吃的不歡而散。


    眼見得天色漸晚,也就留她們住下了。


    是夜客房裏,燭光微微晃。姐妹倆披發坐在床上聊起了天。


    惠清:“真醒了耶!”


    惠靜:“是呢,不但醒了,還活蹦亂跳的呢。”


    惠清:“真沒想到,他還有醒過來的一天。我該不會是在做夢吧?”


    惠靜:“小姐,別懷疑了,是真的。”


    驀然想起前人一句詩“今宵剩把銀釭照,猶恐相逢是夢中。”多怕這一場相逢和從前許多次一樣,醒來始知道,不過又是迷夢一場。


    惠清:“還是覺得不真實,要不咱再去看看?”


    惠靜:“要不要我去把他綁過來給你看個夠?”


    惠清白了她一眼,有些焦急地說:“你不許動他!”


    轉念一想,兀自又笑了笑說:“反正你也打不過他。”


    惠靜:“姐姐,他現在可不是我的對手,你沒看出來我可看出來了,他這會武功盡失了。”


    惠清:“哦,那樣也好。省的一天天到處逞英雄不著家。”


    惠靜:“這會怎麽不擔心了?”


    惠清:“他平時跑太快了,我追不上,沒武功了我就可以追上了,不也挺好的。”


    惠靜:“那他以後做不了將軍保護不了你了。”


    惠清:“做將軍有什麽好,戰場上那麽凶險,一不小心就丟了性命,巴不得他這輩子都別再去了。”


    惠清頓了頓,接著說道:“再說了,做將軍有腦子也一樣啊。”


    惠靜突然有些不忍,說的聲音低了一低,“我看他腦子似乎也不太好。”


    惠清:“他今天沒認出我來呢?他該不會是忘了我了吧?”


    惠清本來是抱著膝蓋坐在床上的,這會隻聽砰的一聲,她突然起身,撞到了床頭。


    惠靜趕緊過來幫她按住了剛剛鼓起的包,她跟隨惠清這麽多年,還從來沒見過她像今天這樣方寸大亂過。最可怕的是,她居然在過了這麽長時間之後才意識到這個最關鍵的問題。她拚盡全力保他全家周全,卻隻換來一個相見不相識的結局。


    古人雲“關心則亂”,大概就是這樣子吧。


    捂著頭重新坐下來的惠清神色很快就釋然了,說道:“不記得就不記得吧,隻要他活著就好。”


    惠靜想想還是替不值,試探性地問道:“那他要是一輩子都不記得你了怎麽辦?”


    惠清歪著頭想了想,說:“那,要不我給他生個孩子,自己帶孩子過算了。”


    這回輪到惠靜吃驚了,難道小姐要對一個大病初愈而且並不得記得他男人用強?在微弱的燭光下,惠清麵上飛起的紅潮並不明顯,眼裏似是笑意又似是深情的曖昧不明。


    待她回過神來,就看見了惠靜震驚的眼神,惠清很快明白了惠靜的腦補畫麵,她有些不屑地伸手點了一下妹妹的腦門,說:“你想什麽呢?他就算沒有武功了,我也還是打不過他呀。”


    惠靜:“那,你是想怎樣?”


    惠清:“打不過我可以下藥啊。”


    這下惠靜更吃驚了,嘴巴都驚得合不上了。


    她知道自己家這位小姐一直都不是什麽講道理的良善之輩,但采花大盜這種事情還是有點太出格了,她一時沒法接受。


    惠清的神色反而變得空前的認真,似乎已經在籌劃細節了。


    “誒,念念,你有什麽合適的藥推薦一下唄?”說著她拿手肘搗了搗還在震驚中的惠靜。


    “我,這事我也沒幹過呀。”惠靜慌忙擺手。


    “念念,平日裏我也沒少叮囑你這種居家旅行都用的上的常用藥要多準備一點啊,怎麽就是不長記性呢?”惠清的語氣裏滿是無奈和遺憾。


    惠靜心想,我行走江湖這麽多年,還沒聽過誰家姑娘帶著春藥到處走的,我家小姐果然是非同凡響啊。


    見她不吭聲,惠清繼續自言自語:“你說是用合歡散呢,還是銷魂水呢?話說我也沒幹過啊,還真有點緊張。”


    惠靜突然想起小姐有種叫“相思”的藥物來,聽名字就像是春藥,就接了一句“用相思吧。”


    惠清啞然失笑,用看白癡的眼神看了一眼惠靜,說道:“念念,相思,是很單純的毒藥,除了殺人沒有其他的作用。”


    惠靜似有所悟的“哦”了一聲。


    “說起相思,那可真是師傅一輩子的心血呢,連師姐她都沒舍得給。”說罷,從腰間取下那支青竹笛,放在手心輕輕撫摸,繼續說道:“西陵哥哥手上的那一份相思,已經用掉了。”


    這時候惠靜湊上來低聲說:“小姐,窗外有人。”


    惠清也學著惠靜的語氣輕輕的湊近她耳邊,說道:“我今天失態露了馬腳了,應該是西陵伯父吧。”


    惠靜一想到她倆剛剛的對話給西陵穆聽去了,立馬臉就紅到了脖子根。回頭去看惠清,也是一臉的尷尬。


    空氣一下子就凝固了起來,兩個人麵麵相覷不知所措。


    良久,惠清才想起手中的笛子來,拿起來試了試音,幾個短促的高音之後,一支幽淒低回的小調就從她指尖一路傳出了窗外。


    無月的夜晚,似在醞釀著一場急雨,本來就如泣如訴的笛聲在寂靜無聲的夜裏顯得更加淒涼,聲聲斷人腸。


    這一夜,暮華躺在床上輾轉難眠,在笛聲裏看見了送別的長亭短亭,蔽日的旌旗和馬蹄揚起的塵土四處飛揚,唯獨那花下吹笛的姑娘麵目難辨。


    最後一個音收捎的時候下了雨,暮華想著這夜雨的濕氣怎麽這樣重,她都不太看的清了。下意識的抬手揉眼睛,才知道在剛剛那段自己聽不懂的曲調裏,不知何時已經落了滿麵的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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