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的時候,沈老爺回宅,沈宅七進的大宅內燈火通明,丫鬟仆婦們來來往往的伺候,沈宅中庭布置豪奢的花廳內,調開了一張闊大的春台,春台上琳琅滿目,擺滿了美味佳肴。


    到了晚飯時間。


    沈老爺的四五位老姨太太都已經來了,正在指揮丫鬟們放肴饌,沈嬌嬌大小姐作為沈家的第二個主子,坐在飯桌上父親的椅子的左邊,崔姑爺還沒到,沈老爺且坐在一邊的茶座裏喝茶,看賬目,和跟來的商號的掌櫃聊著生意上的事。


    沈嬌嬌早就坐在了桌子旁,幾個姨娘——二姨太朱氏、三姨太柳氏、四姨太張氏、五姨太錢氏,一邊指揮丫鬟廚娘們上菜,一邊體貼的將沈大小姐愛吃的菜肴——紅燒豬腳,幹炸鵪鶉,清蒸排骨等菜,一一堆在她麵前。


    沈嬌嬌正想伸手先拿一塊吃著(沈大小姐在家處處特權,什麽都可以占先),卻忽然聽到父親咳嗽了一聲,她一抬眼,就見父親看了她一眼,道:“吭,且先等等。”


    沈嬌嬌不滿的道:“等什麽?菜已經好了。”


    沈父就微責的看了她一眼道:“懷遠還沒來。”


    懷遠,是她的上門姑爺崔朔的字。


    父親竟如此偏心,沈嬌嬌不滿的放下筷子,幾個姨娘就忙安慰她道:“別心急,菜還燙嘴呢,丫頭請姑爺去了,馬上就來了!”


    說馬上,果然馬上,話音剛落,就見丫頭打起門簾,崔朔走了進來。富奢的華堂內,不知道為什麽,他這湖藍的身影一出現,就馬上給堂內帶來了三分清貴之氣,清風朗朗,還是帶著書卷香的那種。


    一屋子的人就都看著他。姨娘們馬上招呼他來坐,沈父也放下賬目,走了過來,道:“懷遠,來坐。”沈嬌嬌盯了一眼他的臉,卻背過了臉去,裝沒看見他。


    崔朔給父親和姨娘們請過安,大家就都坐下了,姑爺得與小姐並肩,就坐在沈嬌嬌身旁。


    一家人開始吃飯,各色好菜不斷的被姨娘們夾到沈嬌嬌碗裏,沈父就和新姑爺邊吃邊聊,親生女兒且靠在了後麵。


    沈嬌嬌閑著,一邊啃豬蹄,一邊就瞥眼瞅崔朔的衣裳,確認還是中午那件衫子,中午在湖裏濕掉的部分已經幹了,沒留痕跡。褲子倒似乎是換過了的,畢竟去湖裏撿了三趟鞋子,他的褲子當時全濕了。


    想到中午逼崔朔去湖裏給她撿了三回鞋那一出,沈嬌嬌就心下怡然,然而又想到他最後一次給自己穿上鞋子,一句話沒說,揚長而去的身影,胸中又莫名一堵。


    正這樣瞄著,忽然聽爹爹問自己道:“嬌嬌,你這一日都幹了什麽?可有跟姑爺認真寫字?”


    沈嬌嬌忙回臉,就見老爹正一臉嚴肅的看著自己,姨娘們依然在忙著夾菜,不過,並不隻是送給她的,許多好菜,也進了崔朔的盤子。


    有一張好看的臉果然占便宜。


    “啊!我——”沈嬌嬌想了想今日老爹給布置的任務,讓她跟著崔朔讀讀書,寫寫字,還給規定了數量,讓她每日寫三篇大字,交給崔朔審核。以備沈父定期考核。


    想到這個,沈嬌嬌就心中不舒服,父親這種安排,明顯有種讓崔朔管著她的感覺。且今日那三篇大字,她是一個也沒寫。也並不是忘了,而是經過了中午那場“三進履”的大戲,她自然是沒法再去找崔朔寫字。


    所以她梗了梗,瞟了崔朔一眼,腦中正想編個謊騙老爹,卻聽一旁的崔朔道:“嬌嬌這一向也頗用功,嶽父不必憂慮,依小婿看,她的學問雖一時不能長進,心倒長進了不少,比往日更生聰明了。”


    “……”這話怎麽聽著話中有話,沈嬌嬌心疑的看了崔朔一眼。又見老爹仿佛帶點心事的道:“懷遠,難為你肯教她,嬌嬌一向被我寵壞了,這壞脾氣還得你慢慢的給她改。”


    “……”這還是她的父親嗎?


    又聽崔朔很謙和的道:“嶽父大人請放心。小婿倒不覺得。”


    沈嬌嬌眨眨眼,心想這是真心話?卻見父親又望著自己,目光複雜,語重心長的道:“嬌嬌,這兩日懷遠身體漸好(傷寒漸愈了),你就別出去玩了,且跟著姑爺學習,待你有長進了,為父再許你出門。啊。”


    什,什麽?!!沈嬌嬌震驚的蹄髈差點掉盤子裏,連出去玩都不能了?還要跟著他學習?!這怎麽可能?!沈嬌嬌眼睛一夾,就要用慣常的手段跟老爹耍賴。


    沒想到她剛調整好一張哭喪臉,還沒張口說不,沈父就一抬手止住她道:“噯,不許撒嬌使性!為父這也是為了你好,這件事就這麽定了。今晚你就跟著懷遠一起看書寫字,為父明日就要查你的字。”說完又補充道,“你也別想偷跑出去玩,我會讓你乳母同何伯盯著你的。”何伯是沈宅的大管家,還有一位二管家叫沈貴。


    說完顯然是為了表明立場,竟親自給姑爺崔朔的盤裏,夾了一箸菜。


    沈嬌嬌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覺得一肚子的豬蹄膀都化作了膽汁,她哭喪著臉看著父親,慢慢道:“我又沒說不行……可是,就算讀書,也不耽誤出去玩啊……”


    沈父就一皺眉,道:“往日那是因為你年紀尚小,為父縱著你,如今你已經出閣,是個大人了,就要有大人的規矩。”說著決斷的一擺手道:“這次不會縱著你了。”


    沈嬌嬌見父親大人竟如此的堅決,知道無法挽回,隻好乖乖的,蚊子哼哼似的應了一聲:“知道了……”


    沈父威嚴的國字臉未動聲色,隻給她盤裏也夾了塊魚。


    沈嬌嬌覺得,自從崔朔進門,她的父親也變了。


    一向有求必應,要一奉十的親爹,自從崔朔得了那一場傷寒之後,就開始處處對她嚴加管束,尤其近來,管束更加嚴苛了。而她往日撒嬌撒潑的那一套手段,在親爹這兒,竟漸漸有些不好使了。


    她武斷的覺得,這一定都是因為崔朔,也不知道為什麽,全家上下都對他百般憐惜,將自己這個往日最受寵的正經主子且打靠了後麵。難道,僅僅是因為他臉上有道傷?讓人望而生憐?


    想到這裏,她很想在他右邊臉上也劃一道……


    懷著這樣惡毒的想法,她就食不甘味,豬腳隻啃了半隻,就下了飯桌。


    飯後,沈嬌嬌在小廳和姨娘們坐了一會兒,崔朔被父親叫到別室敘話,敘完出來,夫婦倆一道回新房。


    路上沈嬌嬌懷著怨毒的心,又有意無意的踩了崔朔好幾腳。崔朔像毫無所覺,睬也沒睬她一眼。


    一時到了臥房,幸好沈父分撥給新人的這套宅院夠大,新婚夫婦倆的臥房也夠寬敞,分了內外兩間,自從崔朔傷寒漸愈搬回新房之後,兩人就分床而睡,一個睡裏間,一個睡外間,也算清淨。(崔朔傷寒時為了看大夫方便,住書齋)


    現下到了房內,沈嬌嬌往床上一坐,心想父親盡管疾言厲色,應該隻是嚇唬嚇唬自己,哪裏會動真格的,今晚就不去看書,明日也不去寫字。看他能把自己怎麽著。又想她還約了人明日去翠花街看珠翠呢,哪個能攔的住她沈大小姐。


    這樣想著,她就命大丫鬟海棠玉蘭給她下了首飾,解了頭發,去後麵沐浴換了晚上的衣服,準備舒舒服服的讓丫鬟給捏捏腿就睡了。


    沈父愛女,膝下唯有這一個骨肉,從幼年起就唯恐她有點兒什麽閃失,身體不夠健壯之類的,因此不但飲食上把天下奇珍都給她吃盡了,每月還著名醫給她調理身體,晚上還吩咐丫頭給她捶腿揉肚子,舒筋活血消食——也知道自己的女兒愛吃,怕晚上積食不消化。


    所以,現下她穿著大紅綢睡衣,烏發散亂,斜倚在那張百子百戲紅木大婚床上,倚著金銀錯絲的大引枕,露出一條雪白的大腿,搭在大丫鬟梅花兒的腿上,正讓玉蘭給捏腿。


    她則單手托腮,撐在引枕上,半眯著眼,一隻手摸著肚子,舒服的直哼哼。


    正舒服著呢,卻忽然看到崔朔一聲不吭的站在門口,背著手看著自己。正麵看的時候,幾乎看不出他臉頰上的傷,依然是一個完美無缺的崔姑爺。


    沈嬌嬌嚇一跳,連忙收回腿,丫鬟也忙將她的褲腿放下來,遮住春`光`外`泄的大腿,崔朔晚上會來她的內間,這還是成親以來頭一回,沈嬌嬌差點以為自己看花了眼,她忙將亂發往後胡亂撩了撩,定睛一看,崔朔還站在那裏,真的是在望著自己。


    那目光是說不出來的一種,既遙遠又淡漠,又有點別的東西。沈嬌嬌分辨無能,從床上坐了起來。


    丫鬟們見姑爺來了,都識趣的紛紛退了出去,沈嬌嬌穩了穩神,就道:“你來做什麽?”


    崔朔隻站在門首,他高高大大的,幾乎將門戶都擋住了,見問,他簡潔的道:“著你寫字。”


    原來是來押她寫字的,沈嬌嬌一陣心塞,道:“我不去。”


    崔朔就笑了一下,這也是少見的,因為平時每次碰麵他兩人都在結梁子,崔朔給她的臉色,就是沒有臉色,跟沒看見她似的。


    今日竟然笑了一笑,想來是飯桌上老爹明顯向著他,讓他得意了,沈嬌嬌想。更心塞了。


    就聽崔朔道:“今晚先寫五十字,以後每晚寫一百字,寫習慣了就好了。”


    似乎還算頗和藹,雖然語調沒什麽感情。


    沈嬌嬌心緩釋了一些,望望他,習慣性的擰起眉毛道:“我明日寫也是一樣的。”


    崔朔道:“明日還有明日的功課,這些是今晚必寫的。”說完,對著她點一點頭,道:“你換好衣服,來書齋見我。”說完就轉身走了。


    ……


    崔朔這種做派,讓沈大小姐有種錯覺,覺得倒像她倒`插了他的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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