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兩日,沈嬌嬌本等著那兩個粗俗鄉吏“再來說話”,誰知去後也一直沒再來,周璋又不時來探望,經常遣人來照看。沈嬌嬌就放下心來。


    又因大夫說沈父因受了急怒,縱使好了,短時間內可能頭腦卻會不清楚,又成了是沈嬌嬌的一塊心病,所以每日的日常依然是診治父親。暫時安居。


    又從何伯口中知道,原來周家以前曾是父親某商鋪裏的掌櫃,因後來沈父見其父輩誌不在商,而在為學,就分出一項產業命其守業,使其有餘力治學。周家也因此家業漸大,周璋的叔父輩,也有幾位得以學而優則仕,在其他州縣任地方官。如今周璋在家溫習舊課,等待明年的春闈大比,為了清靜,帶了幾個家仆住在這桃園鄉別院裏。因這一段前情,所以何伯才會建議大家來這裏暫住。


    聽說了這段前情,沈嬌嬌更加安下心來,在這鄉宅中暫住,閑來無事,有時還幫乳母及丫頭們做點兒事——如今變得比之前體貼下人了。又因為當日何伯替她爭來了她母親的嫁妝,雖然經曆了大難,卻也衣食無憂——沈嬌嬌之母,也是江陵富商之女,嫁妝之豐厚,養活沈嬌嬌目下這十幾口人一輩子都沒問題。


    所以沈嬌嬌雖然經曆巨變之後,性格行事都收斂了很多,到底底下還有一眾家下人托著,雖然從鳳凰台上掉下來了,也還沒摔在地上。


    除了想起父親的病讓她很有壓力,很心塞,很痛苦之外,日子卻也還行。


    但,天公不作美,大概又看她活的太舒適了,就又給她降下了一個天雷——


    這日,她正在廊下坐著,陪著父親曬太陽。忽見沈貴滿頭大汗的跑了進來,來到階下,滿頭的汗也來不及擦,期期艾艾的看著她,像是不知道怎麽張口。


    沈嬌嬌就忙道:“沈貴,怎麽了?怎的這樣快就回來了?!”


    ——原來午間的時候,她命沈貴拿了一張“寶源銀號”的銀票去取銀子去了,讓他順道再買些補品回來,一則要補她的父親,二則精致點心也要買一點來——又饞了……


    她母親留給她的嫁妝,除了綾羅綢緞珍珠翡翠珠寶首飾之外,最多的就是銀票——當然,還有成套成套的紅木家具,但沈嬌嬌大小姐嫌榔槺,臨走的時候根本沒想著帶……


    沈母本來留給沈嬌嬌的,也並不直接是銀票,而都是金元寶,另外還有一些田產,但金元寶家裏放多了也礙手礙腳,田產她一個小姐,也沒那個閑心去算收成,後來就讓何伯把田產也都賣了,直接換成了金元寶,把金元寶又分存了幾個銀號——除了她父親的銀號之外,大元朝僅有的另兩家銀號,都有她的金元寶。這是當年乳母孫李氏的主意,為的是防止沈老爺納妾再生出兒子來,小姐的錢保不住。


    另外的這兩家銀號都不算大,是本地銀號,其實說到底也是沈老爺當年一手扶持的產業,隻是沈老爺胸襟廣闊,肯分惠於人,所以這兩家銀號後來都是自立門戶,隻在揚州山陽等兩三個臨近的州縣經營——也沒有大財力發展的更大。沈嬌嬌的錢,便都存在這裏。


    今日她給沈貴的是一張一千兩的銀票,猜著買東西應該夠了,卻不料沈貴竟這麽快就回來了!而且,兩手空空——


    沈嬌嬌就有種不好的預感,忙又道:“銀子呢?莫不是路上丟了?”


    沈貴就抽抽噎噎的,竟然哭了起來,邊哭邊稟告道:“小姐,銀票,銀票沒取出錢來——”說著從懷裏掏出皺巴巴的銀票,交給沈嬌嬌道:“票號的老板說,小姐名下存的那些銀子,如今都被封存了!不能取了!要等,要等朝廷裏查清老爺的財產才能取!”


    說著,想起自己剛剛在票號吃的那一驚,受的那一嚇,以及央告人的屈辱,忍不住就掉眼淚——作為沈家二管家,從來還沒受過這樣的屈辱!


    沈嬌嬌一聽仿佛憑空打了個炸雷,炸的她一下跳了起來,道:“什麽?!”


    “你!你再說一遍!”震驚的滿臉隻剩兩隻大眼睛。


    沈貴哆哆嗦嗦的,隻好又說了一遍。


    沈嬌嬌就一下又坐回了椅子裏去,呆了半日,道:“寶源銀號這樣,那,不知日升銀號怎麽樣……”


    沈貴看了看她那個樣子,想說又不敢說,半日說:“要不,我再去日升銀號看看?”


    沈嬌嬌心裏七上八下,仿佛被人潑了一盆冰水,隻呆呆的說:“好,再去看看……再去看看……”


    下午沈貴就又回來了,帶來了一樣的壞消息:日升銀號的銀子也被封了,一樣的理由,不能取了。


    這下的晴天霹靂,不啻抄家那回那個,沈嬌嬌頓時就灰了,在房裏哭成了個淚人。


    乳母孫李氏也哭,覺得都是自己出得餿主意害了小姐,如今,還害了這十幾口人。


    海棠和玉蘭輪番勸兩個,卻是勸住了這個勸不住那個。


    最後何伯也進來勸,跟沈嬌嬌和孫李氏說:“這也是早晚的事兒,我早就料到了,幸而還有不少首飾之類的,度日還沒困難。且此時傷心也無有用,不如先商量以後的事。”


    何伯倒是會安慰人,一席話說得沈嬌嬌和孫李氏都覺得丟了這些銀票簡直是必須的,沒全丟簡直是萬幸。又覺得手裏還有點兒東西簡直像白撿來的,不由得就都慢慢收聲。


    這晚的晚飯除了沈老爺,大家就誰都沒吃,因為沒人開火……


    一夜無眠。


    ·


    第二日,沈嬌嬌亂挽烏雲,整個人都瘦了一圈。又一晚沒睡好,臉色發青。除了沈老爺,小院裏所有的家人坐在一起,大家開會討論下一步該怎麽辦。


    沈嬌嬌坐在中間,兩邊是孫李氏和兩個丫鬟,何伯他們坐在兩邊,崔朔和他的小童青靄坐在沈嬌嬌對麵,基本大家坐成了一圈。


    沈嬌嬌就啞著嗓子開口道:“昨兒的事,想必你們也都知道了……”揉了揉鼻子,又道:“如今我沒錢了……”一說到這裏,好不傷心,一抽鼻子,竟又有點兒想哭。然後竟見坐在對麵的崔朔忽然拿起書卷遮了下臉,那一閃之間,沈嬌嬌竟似乎見他笑了一下!真是豈有此理!


    沈嬌嬌勉強忍住哭腔,又道:“家裏那點子金銀首飾,賣了過日子也不知道能過幾天……”一抽鼻子,又道:“而且丟人!”


    然後又見,崔朔又拿起了書……


    沈嬌嬌就看不下去了,咳嗽了一聲忙又道:“所以今天叫大家來,是來商量一下,以後該怎麽辦?”說完就提著名兒叫崔朔:“崔朔,你先說說!”


    崔朔聽到喊他的名字,也微微一愣,半日,拿下書來,臉上的神情是正了,但那唇角上殘留的一抹笑痕,卻一時半會兒還不能消去。他垂著眼皮,竟是道:“我隻聽吩咐。”


    說著又一笑。


    ……


    竟是這樣的沒用!


    沈嬌嬌就剜了他一眼。又看了看眾人道:“昨晚我想了一夜,也隻有這一個主意。今日說給大家聽聽,我想,如今既然沒了銀子,為了節省開銷,省點兒口糧,也就隻好裁幾個人了……”


    ……


    堂內聞言一時就都沉默了。


    這是沈嬌嬌昨晚想了半宿下的狠心,但至於裁誰,她還沒想好。


    此時她眼睛一轉,就先向崔朔這兒投來。小童青靄一看到她的目光,嚇得就趕緊往崔朔身後躲了躲,滿麵緊張。崔朔就又一笑,輕揮書卷將青靄往自己身後撥了撥,抬頭道:“不要裁青靄,他不吃飯。”


    ……


    沈嬌嬌心想這不是胡說嘛!因為她此時正想裁青靄,看這青靄不大不小的,隻是個書童,肩不挑手不扛,除了伺候崔朔,又沒什麽別的活兒。正是一位隻吃飯不幹活的人。她就瞪著崔朔。


    崔朔就又一笑,道:“我的飯給他吃。我不吃飯。”


    這本來是個很嚴肅很憂傷的場合,不知道為什麽,崔朔這麽一說,大家忽然都哄堂笑了起來。氣氛一下子緩和下來。何伯就說:“小姐,依我看不如這樣,且先問問眾人,有願意去的,便隨他自便。若都不願意去,大家再做打算。”


    眾人聽了,都紛紛說是。


    沈嬌嬌聽了,也隻好順從民意,就道:“那麽就大家先說說,不管誰願意去的,我都分他兩件首飾……”說著,又好不傷心。


    大家聽了,又都默然,卻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願說走。


    孫李氏海棠玉蘭何伯沈貴等人自不必說了,就是跟來的四個家丁李林、趙河、孫千、秦旺等人,也不願意就去,一則念及沈老爹的舊恩,二則都跟隨何伯多年,也都不願意換新的人家,換新的主管。就都紛紛搖頭,說:“寧願吃糠咽菜,也要跟著沈老爺。”


    沈嬌嬌一聽,卻也沒了辦法,一場裁員大會,竟一個也沒裁下去,就這麽散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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