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從石泉經過,前往固城。


    隻有一條路。


    那便是從石泉城的中央穿過。


    其實也有別的路。


    西北麵地那片戈壁荒漠,有人曾經橫穿過去。


    東南麵的那片荒山,也曾經有人橫穿過去。


    但是。


    走那兩條路的人,大部分都是沒有走出來,而是死在了裏麵的。


    所以一般人基本上不會走那兩條路。


    正常來講。


    陸行舟和馮謙益也是幾乎不會走那兩條路的。


    因為走石泉,最多就是廝殺一場。


    但如果走戈壁荒漠,或者荒山野嶺,一旦迷失在其中,那就是徹底沒有了希望。


    所以。


    陳布袋,祝青山,白蒼。


    這三位老人於淩晨時分,出現在了這石泉城入口處的那條路上。


    天空像是被一塊巨大的幕布給籠罩了下來。


    看不到多少光亮。


    隻有零星的幾顆星辰,在這夜色之中閃耀著。


    當然也不是那麽的明顯。


    風於荒野之間吹過。


    帶來的是劇烈的黃沙,還有一種粗劣沙啞的呼號之聲。


    三人僅僅是剛露麵沒多久。


    就已經是混身上下都被染上了一層黃沙。


    陳布袋和白蒼還好些。


    但是祝青山有些承受不住了。


    他從很小的時候就已經養成了幹淨整潔的習慣。


    自己的住處,還有自己的衣物等等。


    永遠都是一塵不染。


    整齊有致。


    但是,自從來到這石泉之後,一切都變了。


    他睡覺的地方,甚至連喝水的杯子,茶壺,都是有著永遠擦不幹淨的黃沙。


    甚至連他吃的飯裏麵,也是有黃沙。


    他的頭發,臉,無論怎麽洗,洗的多麽幹淨。


    隻要一出門。


    立刻就是被黃沙覆蓋。


    簡直要折磨的他瘋掉了。


    今日淩晨也是如此。


    淩晨的風本來就比平日裏大一些。


    而且,整個城內的人幾乎都在睡覺,也就沒有多少人去阻擋這些黃沙。


    黃沙漫天飛卷。


    又是從街道上呼嘯而過。


    就像是一條條的黃沙風暴巨龍。


    最終,所有的黃沙幾乎都落在了三個人身上。


    三個人的頭發毛毛躁躁的。


    脖領子裏也都是黃沙。


    甚至,隻要抖一抖衣服,就能抖落出一蓬沙土來。


    當然,三人都是活了這把年紀的人了,什麽世麵沒有見過。


    就算是最愛幹淨的祝青山,幾乎要承受不住這種黃沙漫天的日子了,但依舊沒有離開。


    依舊是在淩晨的時候。


    一起來到了這裏。


    準備布置他們的拿手陣法。


    “你的布袋陣法在外,將整個石泉城的入口封死,讓他無路可走,隻要想要過石泉城,就必然要進入陣法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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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祝青山站在石泉城的入口之處,風卷著黃沙將他的灰白頭發吹的獵獵而動。


    他打量著周圍的環境,眼中似乎出現了一副巨大的陣法圖案,然後他在慢慢的將這副陣法圖案和石泉城的入口地勢重合,一邊重合,他一邊低聲吩咐道,


    “陣法的方向,最佳為坐南朝北。”


    “如此,能夠恰到好處的將生門封死在那處土牆之上,就算萬一被他發現,想要傳過去,也得打碎了土牆,難如登天。”


    “再將西門牆上開一道裂縫,引西北風沙進入陣法,我要在裂縫之上留下致幻的藥物,藥物與風沙混合,才能夠不易被察覺。”


    “我的無相陣,便布置在你的布袋陣之中,借助布袋陣掌控的風,恰好能將無相陣的氣連貫起來,將氣與勢融合到極致。”


    “哈哈……”


    祝青山在那裏一邊審視,一邊慢慢的給陳布袋交代,陳布袋聽著,也是暗暗點頭。


    兩位老者的眼睛裏,都是充滿了光亮,還有炙熱。


    兩個人在玄機閣的主閣之內,研究這陣法之術,已經有多年。


    基本上都達到了各自陣法領域的巔峰。


    這幾年。


    兩個人又在開始研究陣法和融之術。


    也就是將兩種不同的陣法融合在一起,彼此相輔相成,讓各自的威力更上一層樓。


    不過。


    因為是最新研究的,到目前為止,還從來沒有在江湖上試過。


    這一次,能夠小試牛刀。


    兩個人也是頗為的期待。


    兩人來的時候,也是曾經聽說過的,那個陸行舟,似乎在玄學術法之上,有些門道兒,輕易解開了九十九連環,後來也破了紅青林的陣法。


    他們對陸行舟也是頗為的期待。


    這樣的人,來幫他們試這樣的陣法。


    當真是非常的合適。


    一群庸碌之輩,連其中一個陣法都破不掉,試陣也試不出什麽。


    隻有陸行舟這種人,才能幫他們真正的把陣法完美。


    兩個人一邊探討著一邊滿懷期待。


    時不時的傳來大笑聲。


    遠處。


    白蒼看著他們這兩個老頭。


    一會兒對著石泉城的石頭牆上下比劃,一會又來到了城門口的一塊土牆處,歪著腦袋左右打量,一會兒又似乎有什麽爭執,麵紅耳赤。


    兩個老頭討論的熱火朝天。


    什麽乾坤兌離坎,什麽生死,什麽風勢地勢。


    反正這些話,每個字白蒼都能聽的清楚,但這些字串聯在一起以後,她就完全聽不明白了。


    她反正也不是負責布置陣法的。


    搖了搖頭。


    靠在了城門外不遠處的一塊石頭上。


    她攤開了掌心。


    裏麵空蕩蕩的什麽都沒有。


    一陣風吹過,掌心裏多了幾分風沙,很少,但依舊能夠看的清楚一層。


    她五指陸續合攏,優美而緩慢,最終輕輕的把五根手指全部合攏在了掌心裏。


    也將這些風沙握緊。


    然後。


    她把掌心湊到了嘴唇邊,然後輕輕的朝著裏麵吹了一口氣。


    呼!


    五指慢慢的打開,掌心裏麵竟然是出現了一朵六瓣的花朵。


    這是勁氣之花。


    以內力凝聚而成的。


    花朵呈現著淡淡的透明之色,隱約可見裏麵沾染著一些黃沙。


    黃沙所聚集的地方,主要是花蕊的部位。


    仔細看過去。


    這幾根花蕊,其實都是針形。


    這便是花寒針。


    以內力凝聚寒花,花蕊便是花寒針。


    攻敵之時。


    寒花吞吐,將花蕊,也就是花寒針射出,入人體之後,花寒針的內力將發揮出一種十分詭異的作用。


    它接觸到敵人的內力的時候,將會把對方的內力吸收,然後變得越來越大。


    直到吸收了敵人所有得內力。


    引爆。


    敵人必死無疑。


    一般來說。


    內力越強的人,受到花寒針的攻擊之後,死的越快。


    而若是普通人受到花寒針的攻擊。


    則是隻會感覺有點兒刺痛而已。


    完全沒有什麽影響。


    這是花寒針的詭異之處。


    當然。


    這花寒針凝聚,也並非那麽的容易。


    它和這幾個花瓣不同。


    六瓣花般,隻是吞吐花針之用,輕鬆可以凝聚。


    但花寒針則是需要以詭異無上心法所凝聚。


    看似和普通的勁氣凝形無異。


    但實則難上千百倍。


    即便是到了現在這個年紀,修行花寒訣數十年,已經入了先天境界。


    但白蒼依舊沒辦法做到爐火純青。


    她依舊需要一些引子。


    比如這黃沙。


    黃沙為引,借內勁凝針。


    真正的大成,圓滿,是不需要外物為引的。


    直接是最純淨,完全以內勁凝聚,也是威力最大的花寒針。


    對普通人都有效的花寒針。


    除了內力。


    它還能吸收氣血,引爆肉身。


    甚至還能夠由施針者掌控花寒針引爆的時間。


    玄妙非凡。


    可惜。


    白蒼她到現在都沒有學會。


    “不知道你們什麽時候能到這石泉城呢。”


    “老身這花寒針,也有些時間沒有見過人血了。”


    白蒼看著掌心裏那一道寒花,微微笑了笑,然後又是看向了東南方向。


    那一條蒼茫古道。


    正聯通著漢中和石泉。


    那個方向,一絲絲的魚肚白正在慢慢從蒼穹上出現。


    同樣的,魚肚白之下。


    也開始有光。


    天將要亮了啊。


    ……


    天確實要快亮了。


    距離石泉還有幾十裏路的東南方向,一座不算太高的山丘上,已經是開始見到了一絲火紅的朝霞,正在慢慢的從東麵的蒼穹裏,蔓延出來。


    朝霞剛開始的時候。


    是從山林和蒼穹交界的地方,慢慢滲透出來的。


    撕裂了黑暗。


    也撕裂了這一片安寧。


    朝霞越來越多,又仿佛是有人在遙遠的天邊點燃了一團火,開始將黑暗大片大片的驅逐,給這一片蒼茫的山林,還有這世間,帶來光明。


    嘩啦啦!


    一群群的鳥雀隨著朝霞的出現,開始從鳥巢裏飛出來,它們撲棱著翅膀,遠遠的朝著四方飛去,開始一天的捕獵生活。


    林海也隨之搖曳,迎著陽光和朝霞起舞。


    隨著朝霞越升越高。


    天地逐漸大亮。


    那一片始為先鋒的朝霞,那最初撕裂黑暗,帶來光明的朝霞。


    開始黯淡了。


    它黯淡的速度很快。


    幾乎眨眼間,就已經看不到了。


    就像是沒入了這一片光明之中,也像是隨著山間的風煙消雲散。


    “這朝霞,如程蠻子。”


    山丘的頂部,有著一塊天然的石台,石台凸出來了一些,上麵光禿禿的,也沒有樹,隻有零星的幾根從石頭縫裏鑽出來的草,正隨著風搖曳。


    陸行舟和馮謙益站在石台上。


    並列看著那初生的朝陽。


    風於山林之間吹過。


    白發黑發,皆是在這天地之間飛舞。


    衣衫也隨之獵獵。


    陸行舟歎了口氣,突然來了這麽一句。


    “是啊。”


    馮謙益扭頭看了一眼陸行舟,朝陽的光照耀在那張臉上,有種莫名的傷感正在彌漫出來。


    她也是歎了口氣,道,


    “他為了黃沙匪,甚至可以說為了石泉,入林開山。”


    “可不就是最早的一片朝霞。”


    “朝霞撕裂黑暗,帶來光明。”


    “他撕裂黃沙,給黃沙匪,給石泉,帶來新的希望。”


    “然後……”


    馮謙益說到了這裏,沉默了下來。


    但她話裏的意思。


    很明顯不過。


    最終。


    程蠻子也將要像是這朝霞一樣,隨風消散。


    隻留下滿天地的光。


    “陸公公,可有法子救他?”


    兩個人沉默了許久。


    馮謙益突然問道。


    陸行舟來自於內廷,肯定是能夠接觸到皇宮大內的。


    大內。


    是一個很神秘的地方。


    也是一個很強大的地方。


    幾乎,可以和整個天下江湖相提並論。


    而據說裏麵關於武學的藏書,更是浩瀚如煙海。


    哪怕是少林藏經閣,也比之不如。


    或許那裏麵能有什麽法子,解決了程蠻子的問題呢。


    “咱家,還入不得大內。”


    陸行舟知道馮謙益的意思,直接是搖了搖頭。


    但他頓了一下,又補充了一句,道,


    “但咱家回了長安,定是要將這裏的事情稟報陛下的,也會試著給程蠻子爭取一下的。”


    “此等人物,若是真的埋葬於黃沙之中,實乃遺憾。”


    程蠻子和盧德仁不一樣。


    盧德仁雖然也是英雄人物,但他必須死。


    因為他做了謀逆之事。


    但程蠻子不一樣。


    他雖然殺了官,但殺的都是貪官,都是狗官。


    他所作所為,都是為了石泉,為了給這些即將葬於黃沙的人們,爭取一個希望。


    這種人不該死。


    反而是應該大力的宣揚,封賞。


    隻有如此,才能夠在大魏朝的江山之內,催發出更多的這樣的人。


    陸行舟相信。


    隻要告知陛下,陛下一定會想辦法的。


    但最終能不能找到辦法,他卻是頁不清楚的。


    大內。


    並不是萬能的。


    嘩啦啦!


    嘩啦啦!


    兩個人站在石台上交流的時候,這天地之間的風,突然之間變的猛烈了一些。


    兩人背後的那一片山林,也是劇烈的搖晃了起來。


    枝葉互相摩擦。


    有些枯黃的葉子甚至飛了起來。


    衝上了天。


    陸行舟和馮謙益同時扭過了頭,然後便是看到有著一股黃沙從山下的叢林裏,正飛快的朝著這裏蜂擁而來。


    遠遠的看過去。


    這一片飛舞的黃沙,好像是一個人的臉。


    他悲憫。


    他絕望。


    但是,他又帶著一種笑容。


    嘩啦啦!


    大概兩三個呼吸的功夫,這張臉來到了山丘的頂部。


    然後它慢慢的消散了下去。


    有些黃沙散落在了地上,有些黃沙散落在了那些枝葉裏,有些黃沙隨著風落在了山丘的石壁上,然後朝著石壁的下方慢慢流淌。


    像是流水。


    但沒有任何黃沙吹向陸行舟和馮謙益的方向。


    樹林裏。


    隨之走出來了一個人。


    他渾身上下都是被粗麻布包裹著,隻露出了一個腦袋。


    腦袋已經看不清楚人的模樣兒了。


    頭發全部都掉光了。


    甚至連頭皮也是一塊一塊的出現了斑駁。


    有些頭皮已經徹底不見,有些頭皮已經幹裂,從頭上剝離出來了一半,掛在頭上。


    風一吹。


    這半塊幹裂的頭皮還在微微搖晃。


    而沒有頭皮的地方,便全部都是黃沙。


    還有黃沙正在止不住的往下流淌。


    那張臉。


    也已經完全被黃沙所覆蓋。


    隻有鼻梁的位置,還能夠看到一些皮膚,但這些皮膚明顯已經壞死了。


    完全變成了黑色。


    似乎,隻要稍微一碰觸。


    這鼻梁就得整個從那張黃沙臉龐上掉下來。


    那兩隻眼睛。


    依舊烏黑。


    但裏麵的沙礫感也是異常的明顯。


    怕是,也撐不住多久,就得被這黃沙徹底侵蝕了。


    這人正是程蠻子。


    因三七化身而入魔的程蠻子。


    他之所以用粗麻布把自己整個身子都給裹上,是因為大半個身子已經被黃沙侵蝕,幾乎要支撐不住了。


    他如果不用粗麻布裹著,身上會一直流淌黃沙。


    他也需要一直補充黃沙。


    那樣會死的更快。


    所以,他用布把自己裹上。


    流淌的黃沙少一些,他補充的也慢一些,死的就慢一些。


    其實。


    也就是個自欺欺人的法子而已。


    但能多活一刻。


    對於他來說也是值得的。


    他要盡自己所能。


    在這山林裏,開辟出一條能給族人們活命的新天地!


    在程蠻子的身後,還跟著兩個人。


    一個身軀壯碩龐大,一個瘦削。


    分別時黃沙匪的兩位當家。


    鐵龐然和趙候。


    三個人從樹林裏走出來,然後先後來到了陸行舟和馮謙益所站著的石台麵前。


    三人同時跪倒在地。


    異口同聲道,


    “黃沙匪程蠻子,鐵龐然,趙候。”


    “特來護陸公公過石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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