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夜深已是掌燈時分,突兀有人敲窗,楊柳蹙眉得了唐玥點頭後推開窗,唐玥起身,風鈴為她穿上大袖衫。


    “誰啊?”楊柳側站在窗前,手裏拿了張凳子。


    “是我,楊柳。”男聲略有些跳脫似乎很興奮。


    唐玥聽出是唐瓏的聲音一把推開窗,正巧打在他額頭上,隻聽見“哎喲”呼痛聲,唐玥抱著手爐沒好氣的對一臉委屈控訴著望著她的唐瓏“大晚上的,你這是做賊呢還是捉賊呢!”


    “這不是想著明兒就是元宵麽!一年到頭你可沒幾天能出去玩的,要不是為了你我怎麽可能大晚上摸著牆底兒過來!”唐瓏委屈的揉著腦袋上的包,肯定青了,明兒怎麽去見漂亮姑娘啊!他那玉樹臨風風流倜儻的俊臉哦!


    “有什麽事明天不能說非要今晚?”唐玥眉眼一橫,明顯唐瓏沒說實話!


    “這不是――”唐瓏嘿嘿直笑“明兒你就知道了,你隻說明日你去不去?”


    唐玥勾唇“既然兄長盛情相邀,自然不好拂了兄長美意。都有些什麽人啊?”


    “也就咱們兄妹幾個,唐瑿都不帶他!”


    “你確定甩得走?”唐玥一臉狐疑,唐瑿那性子可……跟唐瑚的跟屁蟲一樣!


    “嘿嘿”“這你就別擔心了!”唐瓏笑得很是猥瑣,看得唐玥滿心煩悶,總感覺這哥哥不幹好事!一把關了窗門,吩咐楊柳風鈴“熄燈,睡覺!”


    唐瓏摸了摸鼻子,悻悻的走了,妹妹這脾氣怎麽越來越大了!嗯~肯定是最近蜜橘吃多了上火!臨走前又想起了什麽對唐玥小聲喊道“阿玥,別忘了明天跟母親說!”


    唐玥直接吹滅蠟燭,上床睡覺。


    她哥哥肯定有事瞞著她!明天,哼!不過……夙無星的那句話是什麽意思?好防佳節元宵後,便是煙消火滅時。可是應在東陽處兒?她已經囑咐了東陽好生看著慧王的庶子庶女,那也是她的兄弟手足,一旦登基便可算是得到飛升了。


    明日,便是元宵了。


    說不清什麽感覺,一整晚唐玥都昏昏沉沉得,似乎被夢魘住了又似乎半夢半醒浮生大夢了,徘徊腦海裏的重複著是前生火海的痛。火焰炙烤著皮膚,沿著冰肌玉骨蔓延頃刻將她整個人都吞噬了,那樣的痛深深鐫刻早骨髓靈魂深處,便是她修煉多年的不動聲色此刻也全然破功,可不論如何她就是無法醒過來!重複著被火炙烤,看著自己變成焦炭枯骨一抔黃土最後隨風散去……


    直到麻木,再不知今夕何夕,痛為何物。


    清早唐玥拿煮過的雞子滾了眼眶好歹消了青黑又用脂粉遮掩方不露絲毫,裹得嚴嚴實實的去了鬆鶴樓請安又轉去見崔氏。


    “母親。”


    “今日元宵,可要隨你幾位姐姐一同出門遊玩?我這裏倒是收到了給你的帖子,一是薑家嫡女覓姐兒,一是高家的韞姐兒,一個是大理寺卿家的掌上明珠一個是工部尚書府上的金枝玉葉,你倒是厲害,不出門則已,一出門交兩個貴女!”崔氏斜著眼打趣唐玥,一身海棠色纏枝銀絲梅花的襖,拿蜜合色的破裙來配,金絲銀線穿了米粒大的珍珠小寶石頗為華貴,又端莊大氣,挽了點翠五鳳釵,斜簪一枝垂流蘇流亭白玉雲母簪,又添了鑲紅寶石的幾朵海棠華勝,眉心描了朱砂,這一笑看得唐玥一愣,她有多久未曾見到母親這般了?


    美好得像枝頭含苞待放染了朝陽晨露的海棠花。


    嬌妍,豔麗,三分天然七分含羞。


    “母親今日可真漂亮,可是父親要帶母親出門?”轉眼細想,唐玥又不是不通人事的小姑娘,崔氏那一身風流身段可不是多虧了她親親父親麽。


    崔氏婉轉笑了笑不回答“今日你不出門?你大哥可是一早就來回了我說晚間帶你出門的。”


    “母親同意了?”唐玥眼神透亮,極為高興,雖然她出門得多可是每次都有事情要辦,重回那麽久都沒有好好走過京城的青石路,還沒有見過外麵的火樹銀花,燈火闌珊呢!


    “今兒個元宵,外麵大街小巷的燈火定然好看,如何能拘了你?回頭不得找你父親告狀?”崔氏一點唐玥鼻尖,唐玥後躲閉眼像隻小兔子。


    “那就多謝母親啦!”唐玥轉身爬上崔氏的榻,靠在崔氏懷裏蹭了又蹭。


    崔氏身上總有一種香味,讓她情不自禁的放鬆。


    那大概就是書上名為雋永的味道吧。


    崔氏笑著摟住唐玥,又讓人拿了書本來輕聲讀,很早以前,唐玥初初識字時崔氏也是這般陪著她讀詩詞歌賦講天下興亡,也許不懂,可總有一天會懂。


    泠泠如流水軟潤如沁玉,崔氏的聲音極溫極柔,是三月柳梢上的輕絮是六月碧荷葉底的遊魚。


    唐玥不久便沉沉睡去,崔氏好笑自顧自的看書卻沒了聲音,著人拿了絨毯替她蓋上。


    晚間,唐斳雨崔氏一道,唐玥三兄妹一起,珍珠兄妹三個一起,其餘人皆在屋子裏陪老太太。唐母上了年紀越發不喜歡出門了,這元宵也不過讓下人在府內各處掛了各色燈籠應個景罷了。


    夏綺雯與林嫻坐在唐母下首“原想著你們兩也是難得來京城一趟不若出去走走,誰成想你們兩竟願意陪著我這個老婆子!”唐母笑著眉眼難掩自豪。


    夏綺雯不依拉了唐母袖子撒嬌道“老祖宗這是嫌綺雯鬧騰了嗎?”


    “哪有!我在誇我們綺雯有孝心呢!”唐母很滿意夏綺雯,林嫻也看出來了,笑著補充“姐妹們早晚侍奉在老祖宗膝下,隻有我和綺雯姐姐難得在老祖宗跟前盡孝,今日趁了這機會可要好好表現,老祖宗指不定就賞了大荷包呢!”


    “你倒是個促狹的!哪裏少了你的東西?”唐母嬉笑怒罵隨心自在。


    “來來來,快換上?”唐瓏遞過來一套青衫嵌寶紫金冠並一雙錦靴,把唐玥弄懵了,這是怎麽回事?給她男裝?


    很明顯那是唐瓏自己新作的衣服,料子是青色勾鬆枝的紋樣還是她親自選的!


    對上唐瓏閃閃發光的眸子唐玥莫名的不願意讓他失望,讓人取外麵守著換了衣服,楊柳和風鈴也換了男裝,一身墨色短打很是精神,重新替唐玥束發整理儀容。


    一切弄好後,唐玥去了唐瑚的馬車,唐瓏則單獨一人一車前麵帶路。


    “大哥哥知道二哥哥肚子裏在打什麽主意嗎?”唐玥拖腮側頭看她風光霽月的大哥哥,唐瑚適合紫色,神秘又深邃,愈發顯得這個人眼神深邃氣質不凡,今日是一席暗紫廣袖長袍,刻絲做工,回字紋,腰間墨色錦帶繡滿了香草,又懸一塊滴翠青玉圓環,垂鬆石綠的宮絛,褐色的方形香囊是她親自繡的,裏麵裝的是薄荷龍腦和蘆薈調製的香,提神醒腦。


    “他隻說今晚帶咱們長長見識,免得成日裏不出門的都不知道外麵的世界事什麽樣的。”唐瑚聳聳肩,好在京都的青石路寬敞,又因著佳節將馬車道喝行人分開,定好了各自的路,因著馬車速度飛快不多時便到了目的地。


    唐瓏打起簾子,唐瑚先下,再抱了唐玥下車。唐瓏看得嘴角直抽,拜托現在是男裝,好歹注意著點!


    四處打量幾回,似乎是某個地方的後門,燈火雖然點著卻有闌珊之意。


    唐瓏眨眨眼領了兩人進門,長隨在兩側避免人衝撞,唐玥這次出門隻帶了楊柳和風鈴兩人,因著唐玥又是男裝出門,兩人更不敢掉以輕心,寸步難離的跟著唐玥,僅僅落後一步。


    “好!好!”


    “再來一個!”


    “快,讓婻樂出來!勞資花銀子可不是來看這些庸脂俗粉的!”


    “對!快讓樂姬出來!”


    “我們要看樂姬!”


    “各位客官稍等,樂姬馬上就來!”


    入目繾綣的紅紗,甜膩的香薰,樓下喝酒劃拳催人的聲音不絕,隨處可見穿了齊胸襦裙半紗上襦裹了各色披帛的女子搔首弄姿。


    唐瑚再不明白這是什麽地兒也就白活那麽多年了!


    “唐瓏!”唐瑚咬牙切齒,頗有磨刀霍霍的氣勢。


    嚇得唐瓏當即虎軀一震,神情尷尬,被看出來了誒。


    唐玥見狀,挑眉狐疑的盯著唐瓏,不過轉念一想,她前世今生都未如此出格鍋,如今見見似乎也不錯?


    “哥,哥――”唐瓏迭聲道“這桃花扇可是賞花聽曲的地方,這樂姬又稱婻樂,善彈琵琶,文采斐然,被眾多王公貴族捧著!外麵可都是正經人家的貴公子,哥哥放心絕對沒有不長眼的衝撞妹妹!”唐瓏連連保證,唐瑚方才緩了臉色,還是狠狠的擰了擰他耳朵方才作罷!


    這個唐瓏膽子越來越大了!桃花扇的婻樂姬他也曾聽聞大名,在文人才子裏的確有幾分厲害。


    “走吧,可有訂了包間?”


    “這是自然!”唐玥也是她妹妹,雖然男裝出門可到底不敢放肆,誰讓她妹妹年紀雖小,五官已經初露顏色?


    唐瓏前頭領路,轉角有小二守著,取了一個不知道是什麽的信物,那小二立刻和顏悅色討好的領著眾人上樓。


    唐玥眼睛都不錯的盯著堂下,不同於外間的紅紗旖旎,燈火曖昧,裏麵拿屏風擋去一麵,籠素紗,其上隱約可窺墨染山水並詩詞句章,有從二樓垂下了幾副白卷,不知是作何用處。


    聽說桃花扇內常備素紗給文人們題詩詞?寫得好的會由樂姬親自彈唱出來?上一首曲子名《月下海棠》,便是賢妃的胞兄所作。


    便是如今唱的這一首曲兒了。


    唐玥托著腮聽曲兒,她哥定了個好位子,離婻樂姬極近,又在二樓免了樓下的喧囂,她聲音很好聽,不似尋常女子婉轉,帶了些許沙啞,有點男女若辯的感覺,不露臉,梳飛仙發,戴珊瑚冠簪白玉釵,項上赤金嵌紅寶石的瓔珞,百靈鳥灰的長裙,黑褐色的上衣,腳下一雙盈盈三寸餘的繡花弓鞋。


    她很好看呢。唐玥如是想到,音轉上頭,她聲音隨之而轉直繞梁而上,唐玥也忍不住敲桌哼起來。


    東山曉夜弦歌婉,路難尋,天寒更需返。酒三兩盞,已微醺,但聞香暖。倚門看,豆蔻清溪抱阮。蘭燈紅袖蝤蠐偃。似故人,歸來不嫌晚。琴調三度,未折柳,此番願挽。餘生久,妾擬同枝繾綣。


    “這婻樂便是齊家少爺和瑞王世子爺爭搶的那位?”唐玥問道。


    “對啊,很不錯吧!音聲皎皎,色如春曉,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唐瓏感慨萬分。


    唐瑚領著兩人準備先去茶樓等著崔氏與唐斳歸來,聽著兩人說話忍不住開口“前兩句我承認,姿色不凡單看那一雙眼睛便可窺其傾城之色,不過後兩句,那還是別侮辱荷花了!”唐瑚難得如此毒舌。


    唐瓏當即就炸了“大哥!人婻樂姑娘出身也是清流世家自小習琴棋書畫的!如何侮辱荷花了!”


    “若真是出淤泥不染如何能惹了瑞王世子和齊家公子為她打鬥?”唐瑚回身眼神犀利寒鋒畢露,“少聽些傳言,你那雙眼睛長了又不是做擺設的!”他要是沒看錯,那姑娘,嗬嗬,可不幹淨!


    唐瓏還想說什麽被唐玥扯了一把,不悅道“怎麽了?”


    唐玥悄悄湊在他耳邊說了一句什麽,唐瓏立刻一副不敢置信的呆愣模樣,懶得管這個被美色糊了心眼的二哥加快步子跟著唐瑚身邊。


    人群卻突然躁了起來。


    唐瑚皺眉直接攬著唐玥,楊柳和風鈴早就回了馬車上取唐玥的衣裳然後去茶樓先候著,因著兩人想順路看街邊的花燈才步行去茶樓。


    “啊――”


    “快跑啊!”


    “有劫匪!快跑!”


    人群突然躁動,唐瑚冷著一張臉直接用鬥篷裹住唐玥,丟下一句“還不快走!”給唐瓏就護著唐玥離開。


    街上摩肩擦踵,極為混亂,各種尖叫聲哭聲夾雜在一起跟煮沸的油鍋一個樣子!街道上原本懸了兩層的各色燈籠,彩繡輝煌的,如今搖搖晃晃欲墜不墜看得人心砰砰直跳,就怕掉下來引起火災!唐瑚臉色越來越冷,唐玥躲在唐瑚懷裏卻沒有收多大影響,隻一個勁的抱著唐瑚的腰身,跟著他的腳步一步也不錯,身邊隻有兩三個長隨書童護著,似乎是練家子,兩人也沒受太大的影響。


    “直接回府!”唐瑚下令,幾人擁著就抄小道往定國公府走。


    “二少爺沒跟上來!”


    “他一個大男人,心眼多得跟篩子一樣不會出事!”唐瑚臉色越來越冷,他已經看見了不知道哪裏的火光!該死!得趕緊回去!可別出什麽事!


    唐玥也知道事情的嚴重不敢多話擾亂唐瑚心神,短短兩條街的路此刻如同走了一夜。


    好不容易回了府,唐瑚先送唐玥回院子換衣服,好在風露風夏都在。換了衣服整理好儀容,唐瑚又領著唐玥去鬆鶴樓請安,路上讓身邊一個叫轉筆的長隨去茶樓帶人回來,順便打探唐斳和崔氏的消息。


    “老祖宗,父親和母親他們回來了嗎?”唐瑚開口,已經懶得寒暄,他心底總覺得有什麽不對,眼皮直跳,全然顧不得唐母麵色不好看。


    “還沒有。”到底是嫡長孫,唐母便是臉色難看也不會給他臉色瞧。


    林嫻敏銳的感覺外麵出了事卻不好過問。


    夏綺雯默默的裝小透明。


    唐玥進門就發現,唐靳和王氏不在鬆鶴樓!心底就有些驚慌仍然裝作鎮定“咦?二叔和二叔母怎麽不在?”


    “你二叔被同僚拉去了,二叔母被王家接去看花燈了。”唐母語氣不好,這一個個的大過年還不在她麵前盡孝,她覺得她的權威受到了挑戰!偏偏唐玥還哪壺不開提哪壺!


    “不好了!大夫人的車架被劫匪劫走了!”門外有人大喊著跑進來,麵色蒼白滿頭大汗。


    唐玥一個激靈連站都站不穩了,勉強靠在唐瑚懷裏,臉上血色皆無。


    “你不是母親身邊的人,你原在哪裏當差?”唐瑚皺眉厲聲道,被劫匪劫走這種話是能隨便傳的嗎?竟然還敢在院子裏大聲嚷嚷!當真是嫌事兒不夠大!


    唐母眼睛微眯氣勢就出來了“你可知道你在說什麽?”


    那人被唬了一跳,臉色更白了仍然不改口“奴才……奴才說大夫人的車架被劫匪搶走了……”


    “來人,拖下去亂棍打死!”唐母麵不改色“誰給你的膽子敢攀咬大夫人!”


    唐瑚冷然掃了一眼唐母,這要是就這麽打死了豈不是坐實了他母親被劫的事,不管之後結果如何他母親要麽青燈古佛了此殘生要麽,唐瑚麵色陰沉能滴水,要麽就隻能三尺白綾自證清白……可這樣也會有人潑汙水說是心裏有愧,他們唐家這盆汙水可就……


    唐玥這時如夢初醒“老太太如今是正月不宜見血,不如堵了嘴綁了關柴房裏,讓人一顆不離的看著!”


    “你說得在理,焦嬤嬤,照三姑娘說的辦!”唐母眯著眼睛道,“對了,再遣人出去尋大老爺和大夫人。”


    “是。”當下退去。


    唐瑚趁機讓身邊跟著的折沙也跟著出去了。折沙是崔家人,自然是得了唐瑚得消息去尋崔琰了。


    他不敢相信唐家的人!


    半夜,唐瓏回來了。


    幾人枯坐至清晨方才得了消息。


    唐斳回來了。


    一身泥濘滿身傷痕,眼底不見半絲神采。


    唐玥唐瑚唐瓏的心立刻就冷了下來。


    林嫻也擰眉擔憂的望著全無血色的唐玥。


    夏綺雯藏了眼底得錯愕隻做什麽也不知道的模樣。


    崔氏自盡了。金簪割喉。


    (月上海棠是我自己填的詞,不是很好將就著吧,請多多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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