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玥迷迷糊糊最後的記憶是徹骨的寒風,陡峭的山壁上蒼翠扶蘇,碎石滾下砸在身上便是一處青紫一處骨斷,山高水寒,侵入靈魂深處的水,從七竅處進入身體,她感覺五髒六腑被灌滿了冰冷的水,她被碎石砸了許多,身上渾身青紫,背上中了箭,鮮血暈染開來隨入水中便是一條紅綢。而後水流將人順水送入不知處,她身旁總有人緊握著她的手。


    至死,不放。


    “小師姐,那兩間屋子裏的人是誰?師父怎麽把人看得那麽嚴實?”男聲尚顯稚嫩,約莫十三四歲的樣子。


    “你少問些,那姑娘被人護著都傷得這般重,昏迷了快十日了,另一間屋子的人,也不知道能不能熬過來。唉,什麽人那麽狠,對這麽乖的妹子都下得去手,夭壽哦!”少女故作老成偏生音聲粲然,別有一番風趣。


    “切~要我說,東屋的那姑娘身子健壯骨頭很明顯熬煉過,身上都是刀劍外傷,僅有一處被碎石砸中後背剛好斷了肋骨,師父已經接了骨,估摸著問題不大,但另一邊的姑娘,身體早有寒氣沁骨之症,又細皮嫩肉的一看就是養尊處優的大家小姐,估計不大好,難挨。”


    “少在這裏多嘴,師父可是說了,那位姑娘可不能出事。”被稱作小師姐的姑娘橫了少年一眼,又讓他去製藥,自己抱著藥和藥罐子去一旁熬藥,今日還有兩道藥需要煎下喂給東西兩屋子的人。


    唐玥醒來之時,便見白紙糊住的窗戶透著陽光,已是天光大亮時候,半開的窗,半開的花,山蔭一片竹葉簌簌,肅肅鬆下風來。起身發現自己身上大半傷痕已經被處理好了,最嚴重的是肩膀上被碎石砸骨折了。掙紮著起身,撩起珠簾,繞過八仙桌梨花木梳妝台,唐玥挑眉,這是個女子閨房,擺設走簡單樸素,但梳妝台上京都最貴的胭脂水粉擺得卻很隨意,博古架上也有前朝名人雕刻的玉雕……


    什麽樣的人能養出如此姑娘?


    路過梳妝台,她才發現自己身上隻穿了中衣,麵色慘白且羸弱。


    眉尖蹙起,她在哪?既然救了她那風鈴是否也在此處?心裏擔憂卻並不覺得自己會葬身此處。拿起搭在屏風上的外袍披在身上推門而出。


    “你醒了?”少女已然及笄,發簪墨梅,眼眸平靜,五官是那種讓人覺得內心柔和的樣貌,一見而心安。


    “敢問,是姑娘救了我嗎?”唐玥抿著唇,眼眸星星閃閃無害又脆弱。


    “你是我帶回來的,救你的卻是我師父。隨你一起的那姑娘在東屋住著,傷得比你重,不過底子比你好,你既然醒了她應該也快了。”少女冷淡的回答,並沒有因為唐玥楚楚可憐的模樣有所心軟。


    “多謝姑娘。不知姑娘可否帶我去見過姑娘師父,也好當麵表示謝意。”唐玥進退有禮,將大家姑娘的禮儀展現到極致,她看得出來眼前的少女肌膚柔嫩白皙,手上有老繭,但不多,貼身的衣服是上貢的麻衣,外衣卻是尋常料子,手腕上的玉鐲成色不錯,頭發上的墨梅簪也是紫檀木的雕的,看著行動進退周身氣質舉止,應該是個落難的官家小姐。


    “師父很忙,沒時間見你。”少女直接回絕。


    之前的少年轉過拐角過來傳話“小師姐,這位姑娘,師父有請。”


    這打臉來得如此快,唐玥也不好說什麽裝作什麽也沒看見什麽也沒聽見望著麵前薔薇發呆,她可眉那麽好心替一個不相熟的人遞台階,即便這人救了她,她頂多不落井下石吧!


    少女臉色一白,嘴唇緊抿也不說什麽自己離去煎藥,少年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不知師姐為何生氣不過眼下師父的事情要緊,揮手請唐玥先行,自己在一旁引路。


    轉過拐角,從籬笆旁的小路過去又是另一番景色。


    桂樹撐傘,薔薇架牆,野菊花爭羞,幾畦小韭菜綠瑩瑩的探出透,又圈了小園子養雞鴨,另一處被圈出來的地種著一些藥材,正中一座青瓦小屋。


    “姑娘,請。”少年將唐玥引至屋內,一路上兩人皆是沉默以對,少年少女不對唐玥透露姓名,唐玥也選擇以靜製動。


    對少年報以感激的一笑,敲了三下門,得門內主人應允後方才推門入內。


    滿屋子的書撞入唐玥眼簾,其後才是書案前寫字的老人。


    落拓青衫配木簪,發白胡子花白發。


    “高院判?”


    “唐姑娘,許久不見。”


    “唐玥多謝高大人救命之恩。”唐玥行禮,不過礙於手傷無發行全禮。比起那個對她有著莫名敵意的少女,她更喜歡把救命之恩算在院判身上,本來麽,將她的命從鬼門關搶回來的不就是高院判?


    “唐姑娘多禮了。治病救人本就是我輩醫者職責所在,更何況我早已不是院判了,課當不起姑娘一聲院判了。”高院判捋著胡須笑得跟彌勒佛一樣,眉宇間一團和氣。


    “不過唐姑娘身份貴重,又與平王世子定下婚約,不知是何歹人有這個膽子害姑娘?”


    唐玥抿唇,眨眼眼淚就落了下來,無聲無息卻更讓人心疼。


    “高老當知,後宅不寧女眷也是自身難保。”


    唐玥本就荏弱如雨中牡丹,風雨飄搖,高院判曾見過她與白黎嬉笑怒罵自在隨性的時候如今這麽反常想來也是一個苦命的孩子。


    隻是不知如何安慰。


    正在猶豫之時,卻見唐玥對著他跪下“請高老救我兄長一命!日後高老若有差遣,唐玥定然刀山火海萬死不辭!”


    撒謊,尤其是在你要騙人的時候,最好真假七三,如此方能長久。這道理是崔氏教她的。尤其在你撒謊眼睛不知道往哪裏看時最好低頭垂淚。


    她要找哥哥是真,求高院判相助也是真,眼淚是真,悲傷卻是假的,兩位哥哥身邊都有崔家養的部曲,武藝高超,定能帶著兩位哥哥逃出生天,隻是她還看上了高院判的醫術!她已是不由人的命格,如何再能讓生死由他人掌握?


    昔日在宮內救助太上皇時她曾提出跟高院判修習醫術,卻被拒絕。她知道高院判是擔心她已有了陳氏香譜這類禁書,若在習醫術,醫毒一家隻怕日後她行差踏錯便害人害己!如今――她已然沒了法子,她不會武功現在練也來不及,做不了沙城征戰的卒,也做不了坐陣算籌的將,更做不了智謀過人的軍師,除了香她幾乎一無是處!她此次出事王家定然難逃,可除掉王家,還有瑞王,賀王!哪一個都不好惹!沒有三兩秘技護身,她隻怕尚未成功便身死半途!


    元嘉元年四月初二,定國侯府兩位嫡子一位嫡女三人車馬出行去白露寺燒香祭拜其母崔氏時遇難,官府接到定國侯府嫡女唐玥丫鬟楊柳報案時立刻著人趕到現場,隻發現死傷無數,碎石弓箭滿地,並無三人身影。


    定國侯大慟,上奏折請刑部出馬徹查此事,平王府世子亦然,領著錦衣衛日夜不息的尋找三人下落。


    皇帝震怒,著刑部,大理寺,禦史台徹查此事。


    元嘉元年四月初四,唐珍回門,唐府一片慘淡。


    元嘉元年四月初九,平王世子領兵包圍王家,定國侯唐斳親自捉了王家藏在京郊的漓王側妃王希怡,一起送入刑部大牢。王家滿門,除了宿在枕魚樓的王楚無人逃脫。


    “你最好交代清楚,唐玥在哪!”白黎親自提審王氏,王希仁是個難啃的硬骨頭,可不代表白黎會輕易放棄。


    “無可奉告。”王希仁慘然一笑吐出一口鮮血,“勝者為王敗者為寇,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白黎冷然,伸手拿過燒的滾燙的鐵往王希仁胸膛燙去“還不說嗎?”


    滾燙的烙鐵印在皮膚上刺啦刺啦的響,刺耳又難受。


    王希仁皺著眉頭大口喘氣眼神恍如瘋癲“她死了!她死了!既失去你母親後你又親眼看著自己未婚妻死去!怎麽樣這樣的感覺痛快嗎?”


    白黎瞳孔緊縮,他母親的事這人也有參與嗎?


    “你說什麽!再說一遍!”白黎扯著他衣領怒吼。


    “有什麽可說的?”王希仁淡然的笑眉眼猙獰“都死了不是嗎?”


    “都死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又低著聲音在白黎麵前道“京城第一才女,味道可真好――”似模似樣的懷念,假仁假義的感慨“那一次我們都覺得她跟著你父親簡直是一個錯誤,隻有我們,我們才能讓她快樂――”


    白黎呆愣,片刻後怒火攻心,長劍寒光閃爍蒼然出鞘,攜帶風勢便要砍在王希仁頭顱上,在最後一刻停了,他突然覺得唐玥說得對,這麽簡單的放過仇人是不是太仁慈了些?更何況他知道他母親的事,是否當年他生父生母之仇與這人也有關係?既然如此他為何要放過他?幫人滅口嗎?當年參與的人都有誰,他要一個一個――找出來,殺掉!


    收劍,勾唇喚來錦衣衛“把錦衣衛的酷刑都在他身上試試,看他能撐到什麽時候。對了,記得嚴密監視,不許任何人探視。”


    “是。”


    “回世子爺的話,有個私兵說唐姑娘跳入了河裏,河水湍急他們並沒有找到人。”


    “那唐瑚唐瓏呢?”


    “唐家大少爺和二少爺身邊有崔家的部曲,雖然受傷頗重卻靠著千裏馬逃了。”


    “唐瑚唐瓏身邊既然都有崔家的部曲,那為什麽唐玥身邊沒有?”白黎突然對崔家升起厭惡“加大人手沿著河流找人!”


    “是。”


    “世子爺”元清過來了“高院判在外麵。”


    “高院判?”白黎挑眉,高院判不是乞骸骨了嗎?說要在莊子上養老啊。


    “是小高院判。”


    “哦。”白黎道了一聲並沒有太大的起伏,走了出去。


    “世子爺。”小高院判拱手直入主題“唐姑娘在我父親莊子上。”


    “帶路,即刻就去!”白黎立刻變了臉色輕點人馬輕裝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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