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漸盛,路邊綠蔭難繼,曬得唐玥頭暈眼花,瑞王倒是靜立在傘下,隔著皂紗窺她頰上胭脂色。


    她身子尚未大好,如今一身病痛,雖然太醫也讓她常曬太陽可也不是這麽個曬法!證尋思著如何脫身,瑞王倒是瞧出了她此刻窘況。


    果真嬌襲一身之病,態生兩靨之愁。


    “日頭已大,不適合敘舊,這車架已壞,不如做我的車架離去?唐姑娘意下如何?”瑞王負手而立,眼神戲謔,似是胸有成竹。


    “這便不必了。”白黎打馬而來,翻身站在唐玥身邊,作揖道“多謝瑞王好意。隻不過如今是用不到了。”


    唐玥鬆了口氣,白黎來了就好。


    微微側著走了幾步,靠近白黎站著。


    如此明顯的依偎舉動讓瑞王眼底閃爍了幾分。


    怎麽他看上的人個個都和平王府有牽扯?著實讓人不喜。但他並非無腦之人,此時可不是說話的好時機,笑了笑離去。


    真以為一紙婚約能擋得了他?真是天真的小姑娘!他要的可從來沒有得不到過!皇位如是,女人亦如是。


    “走吧。”白黎抱著唐玥上馬,環著她纖細的腰肢低頭在她耳側輕道“唐瑿離家出走你怎麽也出來了?”


    “好歹要做個樣子吧,不能落人口實啊!”唐玥鬱鬱道。


    馬蹄噠噠,鼻息噴出熱氣,頗為不耐煩主人約束它在原處的舉動。


    “楊柳,你去接半夏,然後和風露一起回府。”唐玥安排著,指節攥緊了白黎的衣服。


    白黎輕笑一聲帶著她打馬出了城門。


    楊柳:姑娘您就這麽拋下我真的好嗎?


    “反正都出來了,不如去城郊踏青!”白黎呼出的熱氣灑在她耳垂,縱使隔著皂紗也讓她忍不住兩靨酡紅,眼神卻明亮得緊,城郊踏青啊!她許久沒出過城門了!


    白黎笑著取下她帷幕,細心的為她套上麵紗,才讓坐下黑色駿馬撒開了蹄子奔跑!


    時值四月底五月初,山上花期正好,山下綠樹正妙。


    兩人在外麵瘋了一天,傍晚時候才趁著暮色歸家。


    唐瑚從午後就開始等,坐在唐玥院子裏的桂花樹下,茶水開了又冷,冷了又沸,天色如唐瑚臉色越來越沉重。


    唐玥不在,楊柳借故遁走,留下可憐兮兮的唐瓏對著氣勢日漸攀升的大哥。


    瑟瑟發抖道“小玥兒和世子爺在一起,不會處什麽事的。”


    眼刀子唰地一下紮唐瓏身上“就是因為對方是世子爺才危險!”唐瑚說得義正言辭,絲毫不存私心的模樣,看得唐瓏差點信以為真!


    “你確定不是因為自己養的白菜要被豬拱了才這麽說?”


    唐瓏上下打量唐瑚目光赤果果的懷疑!


    唐瑚渾身一僵,麵具有要破裂的趨勢,隨即一臉肅正“胡說什麽呢!”眨眼又道“女子出嫁是人生大事,雖然是賜婚但好歹也不能讓人輕看了小妹!”又瞟了唐瓏一眼“再說,小妹出孝就出嫁,你樂意?”


    那高挑的尾音,滿滿的不爽。


    唐瓏立刻板正臉色坐好“不樂意!”


    大哥說得對,出嫁是大事,就算再怎麽滿意對方也不能讓對方輕易就娶走了小玥兒!


    唐玥踩著暮色歸來。


    “大哥,二哥。”麵上顯而易見的欣喜,眸子裏的粲然暈著燈火水色,看得唐瑚唐瓏一時沉默。


    她已經許久沒有這麽開心過了。


    策馬尋風處,拂花吹葉折。


    “尋到唐瑿的消息了。”唐瑚立刻決定轉移話題。


    “在哪呢?派人接回來還是誰去接回來?”唐玥疑惑,這種事沒必要在商量吧,心裏想到一個可能,能讓大哥為難,隻怕――


    “他被賣了――”唐瑚艱難的開口,實在很難理解這些事。


    果然!


    唐玥已經對唐瑿不抱任何希望了!


    “被賣去了哪?能找回來嗎?”唐瓏麵上籠了層淡淡的憂傷,這人也太不省心了吧!小時候還挺聰明一個孩子,怎麽越長大越沒腦子?


    “賀王府。”唐瑚歎氣,要是能輕易尋回來也就罷了,就怕舍了米還套不著雞!


    唐玥眉眼一凜“對外就說沒找到繼續找,不能讓唐瑿和賀王扯上關係。”


    不管如何,賀王,她決不能讓她大哥二哥和賀王扯上關係!


    唐瓏也冷了神色澀澀開口“實在不行就找個身形相仿的,對外說暴斃吧。”


    他不傻,寄居賀王府養傷的時候,足夠他從蛛絲馬跡內得出一些結論。


    “我覺得可以。”


    “我――回頭去跟爹爹商量一下對策吧。”唐瑚歎氣,賀王――的確是個不好招惹的角色,還好他沒心思爭權,不然也不知道還要掀起多少腥風血雨。


    三個人或多或少知道那麽一點賀王不為人知的地方,都默契的避開那處。


    直到安寢時候,唐瓏才驚醒,他又沒跟小玥兒說賀王府裏發生的事,小玥兒怎麽對賀王反應那麽大?難不成是大哥說的?不對啊!大哥明顯不是會背後嚼舌根的人,而且賀王深夜入大哥房間這事大哥怎麽可能開得了口!雖然最後被趕出來了,但――大哥不是一直視其為汙點嗎?所以到現在也隻是送禮不見人啊!


    同樣的疑惑也存在在唐瑚這裏,不過一想到唐瓏雖然不著調但也分得清事情輕重,不至於開口汙了小妹耳朵,所以――


    她是怎麽知道的?知道了多少?


    第二天兩人各懷心思在唐斳書房碰麵,麵麵相對的時候多了探究。


    “你跟小玥兒說了――”


    “不是你跟小妹說的嗎?”


    眼皮子陡然一跳“所以她怎麽知道的!”


    “或者說她知道了什麽對賀王諱莫如深!”


    “你們怎麽了?”唐斳推門就看見兩兒子大眼瞪小眼,看了看天,沒錯,太陽還是從東邊出來的,伸手試了試額頭溫度,也沒燒啊!


    “爹,唐瑿被賣去了賀王府。”唐瓏率先回答。


    唐斳眼皮子一哆嗦,難怪這兩天他總聽見烏鴉叫喚!


    “繼續找!”賀王的事,別人不知道,他這個今上親信怎麽可能不知道!賀王府裏可有皇帝好多暗樁呢!


    時間到了該進宮的那一日。


    黛瓦紅牆,青石路長。


    “唐玥見過皇後娘娘,皇後娘娘萬安。見過東陽公主,公主萬安。”跪坐躬身行大禮。


    “起來吧。”皇後娘娘,也就是昔日的端王妃,錦繡加身鳳簪束發,眼尾細畫眉毛黛濃,一舉一動都是濃濃的壓迫。


    唐玥心下一凜,宮裏到底出了什麽事才讓皇後從泥石木偶蛻變至今?


    眼神飄向皇後下首的東陽,唇角噙笑,一板一眼是宮裏最常見的麵具。


    不過奇怪的是,皇後另一邊做了個粉衣妃子,斜斜的靠在桌椅上仿佛沒有骨頭一樣,眉眼精致又端莊,與唐珍刻意端著的不一樣,這位是從骨子裏透出的雅致端方,然其一舉一動又流露著道家的逍遙灑脫。


    好奇怪的人。


    “賜坐。”皇後語落,自然有小丫鬟端了軟凳過來,唐玥斂聲屏氣的過去,不敢全坐隻微微沾了一點。


    “你本是東陽伴讀,隻是家中變故才不得已離開,東陽和你感情深厚,她也不願意在選新的伴讀。你們許久未見,自去一邊說話吧。”


    唐玥揣摩著,皇後這意思是讓她勸東陽另選伴讀?


    東陽領了唐玥去了自己的寢宮――毓秀宮。


    “你們都下去吧。”摒退了眾人,東陽才撤去臉上麵具苦哈哈的道“阿玥,你是不知道這些日子簡直――簡直不是人過的!要不是還有豆豆在,我都快憋瘋了!”


    看著眼前拉著自己衣袖倒在軟榻上毫無形象可言的東陽,唐玥忍不住吐槽,可不是嗎?皇宮就是個巨大的金籠子,把所有人都困在裏麵不得安生!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總要養蠱!


    “怎麽了?”還是貼心的問了一句“我看你還挺不錯的啊,長高了也瘦了,行走間風儀無雙。”


    “你知道方才坐母親身邊的人是誰嗎?”東陽無端問了一句。


    “不知道。”唐玥誠實的搖頭。


    東陽歎氣像是要把這些月來的所有鬱悶都排遣掉“她出身琅琊王氏。和你母親清河崔氏,太後娘家滎陽鄭氏還有一個不知道的範陽盧氏並稱四大世家的那個琅琊王氏!”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東陽抓狂的在軟榻傷滾來滾去,看得唐玥眼皮子一跳,我了個去!這是發生了啥,把一個天真活潑的小姑娘殘害成了這個樣子!


    這邊東陽繼續滔滔不絕“你也知道我母親也就是大戶出身,不及這四家尊貴。王氏出身大族,人家那才是真正的吐氣如蘭,芝蘭玉樹,羊脂白玉的肌膚,還有什麽那什麽《詩經》裏的,齒如瓠犀領如蝤蠐說得就是活生生的王氏!”


    “她是被父親親自派人接近宮的,一進宮就封了嬪,賜封號曦!那是能隨便當封號給人的嗎?”東陽抓狂不已“你也知道我母親在養胎,不好侍寢,更何況之位他們兩人直接就有些感情不好的征兆,再加上現在父親繼位後宮什麽鶯鶯燕燕環肥燕瘦都有!”


    “我母親這些月來,明裏暗裏收到的添了各種料的東西就不少!活生生把我母親折騰成了這樣!她現在日常吃食隻能由豆豆做,藥是她身邊綠芽親自看著煎的,衣服什麽的都要太醫查看過才敢上身,小高院判更是每天過來請平安脈,害專門撥了一個醫女過來檢查她宮裏有沒有多出什麽不該多的東西!”


    “父親政務繁忙,雖然也看重這個孩子但到底少了幾分仔細,竟然讓王氏過來看孩子!”


    唐玥聽到也覺得錯愕,皇帝腦子被驢踢了?這個昏招也想得出來!


    “你也看出來了,母親防她防得厲害!”東陽歎氣,她總覺得自己這些日子老了好多歲“不過王氏――的確是個難啃的硬骨頭!她平素沒事根本不往母親跟前湊,隻是每天過來請一次安做個樣子,我找人一直盯著,一點錯處沒找到不說差點把人給我折進去了!”也沒說則麽折進去的,就繼續道“王氏――”


    “我去尋太後求過主意,可太後隻是告訴我有王氏在母親的胎定然無虞,可你說說這都是什麽事啊!”


    旋即冷了臉色道“如今母親連太後的話都不怎麽聽了,她總覺得四個世家,同氣連枝,連你也想換掉。”


    眼神沉沉若古井,臉色平靜如池水。


    唐玥恍然大悟,眼前的人再不是她認識的東陽了,這位是公主。


    毓秀宮的主人。


    隻怕她自己也沒看明白,她漸漸成了她最討厭的模樣。


    精於算計,難付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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