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大人也真是,老夫人壽辰這麽大的事兒也不和同僚們說一聲,要不是在陛下那裏聽了一耳朵,險些就錯過老夫人壽辰了。”


    人未至,聲先入。


    他聲音碎金斷玉一般,極為清朗,可在夜裏總有種幽幽涼風吹得人後背發涼的感覺,總讓人覺得此人如躲在漆黑夜裏的猛獸,露出一口獠牙隱隱欲動。


    皇上?


    唐玥耳朵微動,下午時候宮裏派了太監過來送賞,一對玉如意,一對佛手,九匹宮鍛。


    倉庚見桌上人麵色不大對勁,輕輕扯了下唐玥的袖子,在她手心寫“怎麽了?”


    賀王一向閑雲野鶴,也是近年因著太上之事才宿在京中,那也是深居簡出的,未曾有過不良之風,這讓倉庚對唐家幾位實質上的當家人的態度很是不解。


    來者不善。唐玥不動聲色在倉庚手心裏寫道。


    仙鶴銜靈芝的熟銅燈架上燈火輝煌,最明處也有最暗處,恰好陰暗之所薄薄一層覆在唐玥眉眼,如黑紗一般,遮去她目中銳色。


    她手下剛停,最後一筆寥寥劃過倉庚掌心,指甲碰觸掌心軟肉,讓倉庚微微蹙了眉,阿玥……好像很忌諱這位王爺。心裏不安更濃,便有一人撞入眼簾。


    深藍色的錦袍繡的是綠柳紫藤,有六橋煙柳之意境,腰間蹀躞帶,垂香囊錦繡,圓環清透。


    往上是那人眉眼,帶著超然之風,又不失天家氣度,自然一段風儀聚在眉梢,天然一曲風流凝於唇側。


    不得不說,天家子都生得貌美。


    也不得不說,他的氣度風儀比起瑞王好過太多,但就是有一種怪異繞在心頭久久不去,總覺得有哪裏不對。


    但是敏銳如唐玥,唐瑚依舊從他眼底瞧見一抹陰邪,便是這抹陰邪,讓唐玥心頭的怪異消了下去。


    真要是雲淡風輕不染塵埃一心向道之輩,何必吃必精,用必珍?他這身衣裳繡工精致,用料考究,無一不是宮中精品彰顯其高貴身份。


    “給賀王請安。”唐家人起身行禮,得了賀王瀟灑的擺手“不必如此,本是給老太太祝壽,這般拘謹倒是壞了本意。”


    眼光於唐瑚唐瓏唐瑿三人之間徘徊,落在唐斳身上“這是給老夫人的守禮,準備匆忙,還請勿怪。”


    唐母素來虛榮,下午得了宮裏的賞,晚間得了賀王親自祝壽,叫她那顆虛榮心輕飄飄如在雲端,滿臉笑得如同開豔的菊花“王爺這是哪裏的話,王爺能來,是老身的榮幸,老大,還不請王爺上座?”


    唐玥如鯁在喉,卻也無能為力。


    這算是引狼入室嗎?


    女眷尚多,行了禮唐玥便欲帶著人離去,倉庚也好,李姨娘也罷,都隨著唐玥離開,隻是最末的唐瑩……一雙美目於賀王之間流連,叫唐玥心裏生疑,給了半夏一個眼神,半夏心裏跟明鏡似的,悄悄落後幾步攙扶著唐瑩走,實際卻是擰了她要見軟肉威脅她離去。


    這種時候表露出這種眼神,是想昭告天下她心悅賀王?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得上!真要是鬧出些什麽醜聞,叫唐玥怎麽做人?


    半夏對於這種豬隊友十分萬分的不屑!


    女眷撤到了後堂,前麵留給幾個正主兒寒暄。


    有李姨娘在唐玥也不好發作,唐瑩的事隻能押後了,隻是叫半夏去尋唐瑩的丫鬟問話,她如今還住在唐玥的院子裏,丫鬟們也是半夏風露幾人盯著的,自然無有不應,隻是半夏問話的時候查到了一些東西,有些奇怪,悄悄收了打算晚些時候交給唐玥。


    “時候不早了,本王就先告辭了。”你來我往約莫一柱香的時候,賀王提出告辭“不知大公子可否送在下一程?”


    他目光似笑非笑落在唐瑚身上,如見珍寶,灼灼不可逼視。


    唐斳眉頭一擰想著拒絕的說辭,又想起眼前這人實際上曾救了自家兩個孩子的命,也說不出拒絕的話,又想著憑唐瑚的聰明定能將一切妥善處理,便點頭叫唐瑚送賀王離去。


    “爹――你怎麽……”唐瓏對於自家父親讓大哥去送賀王的主意有一萬個不同意。


    “他是王爺。”唐斳淡淡開口,撇了一眼唐瓏,兩人之間的委婉意思唐母並不清楚,對於唐瓏這樣的態度,她是很不喜歡的,拍了拍桌子,眼一橫斥責唐瓏道“老大你怎麽教導孩子的!半點禮數都不知道!賀王能來我們府上給我這個老婆子祝壽那是我們唐家的福分!”


    “隻怕這福分我們唐府消受不起!”


    唐瓏對於這位見解害死了親娘,小時候又對他們三兄妹幾乎視而不見讓他們坐等死路都祖母也沒什麽好感,反正在她心裏二房的就是寶,再差也得護著,大房就是草!活著都嫌浪費空氣擋了二房的路!這時候說話語氣也很衝,眼神冰冷犀利,十足的嘲諷,讓唐母心裏跟揪麵團兒一樣!麵色漲紅氣得手指頭都在顫抖。


    “這就是你對祖母的態度?我看你的書讀狗肚子裏去了!”唐母怒氣衝衝,她一發怒就喜歡摔東西,之前拿茶杯摔唐玥現在直接扔了一盤子菜想要砸唐瓏身上,可惜唐瓏又不是傻子,站在原位不動,自然朝一旁躲了,隻是目光越發不善了。


    唐斳眼底閃過一抹傷痛,又是憤怒,還沒說話唐玥一掀簾子,麵色冷漠如看將死之人“看來祖母是一定要唐家絕後了?”她動作極大,在氣頭上,生生拽斷了垂珠簾,散落的珠子劈裏啪啦打在柱子上,地上,散落了一地。


    “你什麽意思!”聲音嘈雜如急雨,唐玥自暗處走來,光與暗在她身上截然不同分開一條線,她像是從深淵裏帶著一身怨仇血債走來一般,叫唐母驚懼非常。


    她一向對於這個孫女……都覺得畏懼……


    因為畏懼,所以不喜,所以打罵所以斥責……


    唐玥冷冷的勾唇,紅唇在燭光之下猶如抹上鮮血,鮮豔異常。


    說話的是唐瓏“祖母是想看著大房死絕了,然後給三弟讓路吧。”


    一下子氣氛僵滯了起來。


    唐母跟被踩到尾巴的貓一樣跳了起來,滿臉漲紅也不知道是不是心虛了,倒是唐瑿支支吾吾又帶著哭腔“二哥哥,我絕無這般心思的……”


    “嗬……”唐瓏漠然一笑,眼神像淬了毒一樣“三弟,我娘親怎麽死的,你心知肚明,你娘親怎麽死的,你也知道。”什麽兄弟情深,一家和樂,不過都是假象罷了。


    真要是撕開輕薄虛偽的麵具,他們都是血淋淋的麵孔。


    殺母之仇。誰能忘?


    唐瑿現在或許不會報仇,但難保之後不會,賀王虎視眈眈,唐家……風雨飄搖。


    唐斳能如何?一方是生母,一方……是骨肉。


    “母親日後若是無事,還是在鬆鶴樓裏養身子吧。”身為一家之主,他總要拿出個章程才是,這話算是軟禁唐母了。


    一個女人影響三代。


    唐斳現在算是嚐到滋味了,心中苦澀無人可訴。“母親老了,還是別操心為好。”


    “你個不孝子!”唐母一怒之下掀翻了桌子,這算什麽壽宴?一群不孝子孫!“你信不信我去陛下麵前告你個不孝之罪!”


    唐斳站著不動,眼神僵直,碎片跳起來劃過他的脖頸,鮮血流出,他依舊麵無表情“那母親隻管去,屆時我們再算算唐家……血債!”誰欠了誰?誰又棋高一著?


    “來人!”唐斳大聲叫來管家,待管家進門才說“老夫人身子不好,日後就好好養著吧!至於唐瑿……”唐斳陰涼的目光落在唐瑿身上,讓他不自覺的抖了一下,往後縮了一步“大伯……”弱弱開口,如菟絲子,叫人不忍。


    “便在老夫人跟前盡孝吧。”日後如何,日後再說。


    清官難斷家務事!唐玥歎氣,如此也罷,隻求安穩。


    “隻可惜了今晚的壽宴。”回院子的路上,唐玥悠悠歎了口氣,疲憊湧上心頭,眼角似乎有水光瀲灩,借著打嗬欠的動作被擦去了。她早讓人送唐瑩回去,如今隻有她和倉庚並幾個丫鬟提燈走在路上。


    天色晚了,她並不打算讓倉庚回府。


    今夜……薑覓暴斃,訃告會在明日出現在唐府。


    “今晚……”


    倉庚也不知如何安慰,家家都有難念的經。


    “無事。”唐玥搖頭“我早習慣了她的不靠譜和偏心。”虛榮,偏心,精於後宅算計,這便是她對唐母所有的印象了。


    唐府外院,唐瑚提著燈送賀王。


    “賀王尋我有什麽事嗎?”他說的平靜,一雙丹鳳眼似乎能看透對方的詭秘心思。


    此時的賀王見四下無人,倒沒了之前的冠冕堂皇和超凡脫俗,眼底閃爍著欲望和野心,如唐瑚這般驚才絕豔之輩於他是非常有誘惑力的,他挑著唐瑚下頜,笑得陰邪又曖昧,眼光肆無忌憚的在唐瑚身上流連,像是藤蔓一樣順著他衣領處綿延向下,月色下他肌膚越發瑩白,讓賀王有些流連忘返,手上觸感太好了些,“跟著我不好嗎?”


    “你這麽聰明,原該有個更好的追隨對象。”


    “而不是那個多疑的皇帝。”


    “跟著您?”唐瑚挑眉睨他,倨傲之下卻不讓人生出厭惡“以色事人?”那是他最不屑的!


    “不好嗎?”賀王目光癡迷,“《六國論》很好,《諫上十思疏》也很不錯。”


    “嗬”唐瑚後退,一巴掌拍掉賀王的爪子,音聲涼薄“我記得我上次和王爺說得很清楚,要麽井水不犯河水,要麽你死……我活。”


    這般桀驁,開口便要取人性命。越發讓賀王心血沸騰。


    唐瑚居高臨下,如君臨天下。他胸中策論不少,肺腑中詭計亦多。


    亦正亦邪,非正非邪。


    唐瑚輕挑眉目,風流萬千下藏著殺機過萬“王爺若不信,盡管一試。”


    賀王收回手,指尖仍舊摩挲著,眷念方才的滋味,他嘖嘖兩聲,戲謔又誌在必得“總有一日,你會心甘情願的。”


    你會心甘情願,無論是躺在床上……還是在官場上……


    唐瑚看著他負手遠去,眉目如出鞘刀鋒,吹了兩聲口哨,身側有一黑影出現,跪伏在地上“明日我要見他。”


    黑影領命而去,沒入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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