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四爺李氏不了情之賜婚 【李氏篇】


    子時已過,窗外夜幕濃重。月影清白,偶有晚風輕拂。


    李媚己幽幽歎了口氣,坐起身來。今兒四爺留在德妃娘娘宮裏用晚膳,本是她值夜的,怎奈她應了玉兒那事之後,玉兒便如論如何都要替她頂了這班。宮裏人情薄如紙,她本也未曾想過要什麽回報。額角突突跳著,腦仁兒有些抽痛,她伸出指尖揉了揉生疼的額跡,披著衣服下床。


    定定在窗前站了許久,瞅見院外忽的飄起雪來。已是入冬時分,夜間還是冷的,媚己走到炭火盆前添了些木炭,火鉗撥的木炭劈啪作響。


    “咦?姐姐還沒睡下嗎?”話音未落,簾子便被掀了起來,露出一張俏生生的臉,鼻尖兒被冷風吹的發紅,好一副我見猶憐。玉兒麵容帶笑走了進來,手裏抓了一個紙包,“喏,這是德主子剛才打賞下來的,還是熱的,快趁熱吃了吧。”說著把紙包打開,蜂蜜棗泥膏的香甜氣息便隨著她的動作飄了出來。


    “嗯。”媚己捏起一塊糕點,握著火鉗的手有一下沒一下的撥弄這火盆裏的木炭。其實她並不怎麽喜歡這甜膩的糕點,但礙於是別人的好心,不便拒絕。


    “這糕點做得極好,晚膳的時候,我給四爺端了盤,他還吃了兩塊呢。”玉兒很高興了。


    “是嗎?”她記得四爺好像隻喜歡吃蓮子口味的糕點,今兒倒是破例了呢。


    玉兒立在邊上看了會,垂頭想了片刻,挨了過去。碳盆裏的木炭燃的正好,火光把兩人的臉頰印的通紅。


    “姐姐。”玉兒咬了口紅棗糕,眉間漸漸顯出些迷茫,“明日若是能被四爺選上,玉兒絕不會忘了姐姐的大恩大德。”


    媚己嗤的一笑,側頭抿嘴道:“你若是能得四爺寵幸,那自然是極好的。”說罷拍了拍手,撿起一旁放著的冷茶,喝了一口,才調侃:“不早了,快歇著吧。回頭臉色不好,看四爺還能選了你去!”


    玉兒與她同一天被德妃挑走,都是漢人出身,宮外沒個倚靠,比不得旗人的小姐們,所以兩人分外關心彼此。入宮四年來,沒有哪日不是小心翼翼伺候主子們,一起被德妃挑來的另一個宮女前年觸了娘娘忌諱,後被仗斃。在這深宮裏,沒人會關心一個宮女的死活,死了就死了,永遠會用新的秀女補上去。


    四爺……


    四年來隻見過幾次,他似是並不常來永和宮走動,每次匆匆請安之後便會離去。多數時候媚己隻能看到他挺直的背影,即便是偶爾偷看一眼,她也從未看到過四爺的笑容,仿佛那薄薄的唇角被寒冰凍住了一般。


    隔日自是起了個大早,十四房裏伺候的宮女說是惹了風寒,暫時不能伺候小主子。媚己在德妃身邊四年,懂事細心,德妃對她極放心,自然是會被指去照顧十四。


    人還未走進側殿,媚己就聽到一陣吵鬧。昨兒壓了雪,聲音聽起來尤為突兀。


    媚己掀起簾子,見裏麵人亂成一團,趕緊扯住一個問了問,才道是小主子起床沒多久,說肚子餓,傳了早膳又不吃,嚷嚷著要吃烤山芋。廚房裏哪有現成的,緊著烤也得兩炷香的功夫。這不,肚子餓的厲害了,就開始哭鬧。


    媚己皺眉想了想,便覆在那宮人耳旁吩咐了幾句,而後徑直走到臥房。


    “十四爺吉祥!”


    十四阿哥已有五歲,眉眼間已恍惚有了主子的氣勢。眼下正穿了狐皮夾襖,蹬著厚底暖靴坐在椅子上,兩隻腳晃來晃去,見媚己進來,鼻子哼了一聲,奶聲奶氣道:“我餓了。”


    “十四爺可是想吃烤山芋?”媚己笑吟吟走了過去,柔聲道:“奴婢想了個有趣的法子,保準主子喜歡。”


    “什麽有趣的法子?”十四扭過投來,漆黑的眼眸望著媚己,小臉兒上掩不住的興趣盎然。


    “十四爺可知道烤山芋是怎麽烤的?”媚己眨眨眼,反問道。


    “廚房裏烤的。”十四揚著下巴,滿臉不屑。


    聞言,房裏其它奴才強忍著憋笑,媚己麵上笑容亦擴大了些,道:“十四爺隻知其一不知其二,今兒奴婢烤一個山芋給主子,好不好?”


    十四狠狠掃了一圈房裏的奴才,兩頰鼓了會兒,才悶聲悶氣道:“也好。”


    “李姑姑,東西已經備好了!”方才吩咐下去辦事的宮人已經回來,媚己牽著十四走了出去。


    青灰色的天兒還在落雪,偏院裏種著的桂樹上掛著幾片降落未落的枯葉,地麵上很快又續起一層薄薄的輕白。


    胤g本是去給德妃請安,順便看一看德妃挑的女子。走到正殿才聽聞昨兒皇阿瑪歇在了永和宮,此時德妃還未梳洗完畢,遂轉了幾轉,來到了側殿。順著宮人的指引,胤g踏入了側殿的一個偏院,才一靠近,便覺有什麽香甜味道撲鼻而來。


    胤g原本走路就是極穩重的,現下地麵積了雪,更是走的步步小心,眼看著走進來院子,牆角蹲著的那二人也絲毫未曾察覺。


    “可是快好了嗎?”十四衝著手掌嗬了口氣,複搓了搓,催促道,一雙眼睛死死盯著火盆。


    “這就快了。”媚己抓著火鉗,左右撥了撥,邊細細看著碳堆裏的山芋,邊留心身邊的小主子,生怕他一個不小心被燙著。


    約莫過了一盞茶的功夫,山芋終是烤熟了,媚己用火鉗將山芋撥出碳堆,繼而眼疾手快擋開了十四伸過來的小手,不由一笑:“十四爺當心燙手!”


    待到可以入口,媚己便將烤山芋剝開口遞給十四,隨手擦了把額頭上被炭火烤出來細汗。


    “咦?”十四呲牙咧嘴咬了口燙山芋,睜大眼看著媚己身後,嘟嘟囔囔:“四哥。”


    媚己亦是一驚,連忙站起身來,卻不料蹲了太久,腿腳發麻,站的勉勉強強,萬福沒做完就聽得眼前人一聲輕笑。


    “抬起頭來。”


    媚己聽聞,慢慢將頭抬了起來,卻撞入一雙含笑的黑眸,一時間不能自拔。


    “哈哈哈!!你看看,你看你的臉!”十四一手抱著山芋,另一隻手指著媚己的額頭,笑的前仰後合。


    她這才清醒一般,連忙扯過袖口胡亂擦了幾下,見藕白袖口沾了黑灰,便有些不知所措。臉頰亦在那人玩味的目光中漸漸變紅。


    “叫什麽名字?”


    “李媚己。”


    那年初冬,初雪放落,暗花已開。


    番外二:日而不暖,溫不抵寒【四爺、李懷】


    乾隆元年,西北。


    星德接到聖旨召他回京的時候,剛好是雍正爺駕崩第三天。秋秋握著他顫抖的手,眼含淚意。


    他輕笑,反握住秋秋的手,道:“去收拾吧,回去剛好兒子成親,格格說必須讓他給你磕個頭,畢竟你才是他生母……”


    “主子……”秋秋拿著手帕,泣不成聲。


    星德拍拍她顫抖的肩膀,以示安慰,然後心道:這麽多年過去,是該回去了。


    兩人理好情緒,秋秋便去收拾東西,星德看看天色,起身去地窖拿了壇酒,策馬去了邊境的無涯山。


    無涯山口坐著一個身著沙俄服飾的男人,也拿著一壇酒,他喝的很慢,像是在等人。


    星德走進後,那人抬頭,赫然是戈洛王子。


    “要回京了?”


    星德點頭,和他一起歪靠山壁而坐。


    兩人肩並肩看著前方,都沒再說話,隻是靜靜喝著手中的酒。


    當一壇酒快要見底的時候,星德轉頭,緩緩開口道:“格格讓我和你說聲對不起。”


    戈洛拿酒壇的手微頓,很快便又恢複如常,他輕聲笑道:“她若還活著,就讓她親自來說,她若死了,說了也無用。”


    星德沒接話,他相信戈洛知道。


    戈洛自然是知道的,很多年前,他如約去戰場叫陣,迎戰的都不是那人了。


    他說不清為什麽那麽確定,也許隻是當年那個打敗自己,並讓自己許諾每年來叫她應戰的人太過耀眼,以至於銘刻在心了。


    “你會後悔嗎?”戈洛抱著酒壇,看著身邊已是中年的男子。


    星德低笑,不答反問道:“那你會嗎?”


    戈洛靜默,許久才斬釘截鐵地說出兩個字:“不會!”


    “你都不會,我豈會!”


    兩個男人相視而笑,然後舉起酒壇碰了碰,仰頭飲完最後一滴酒……


    紫禁城,乾清宮。


    “你也不用說皇姐去了江南,我隻問,你把她葬在了什麽地方?”弘曆打斷星德的謊言。


    星德跪在地上,聞言渾身一怔,袖子裏的手也出了不少汗,“陛下……怎麽知道?”


    弘曆叫了他起身,歎了口氣道:“誰不知道?不知道隻有小五罷了,連父皇……你當父皇不知道?他隻是不敢相信,不願相信而已。康熙六十年的時候,阿瑪偷偷去過西北。”


    那次回京後,四爺把自己關在房裏整整三天,此後,他再也沒笑過,隻有在收到西北的信的時候,才能看出他有點高興。


    星德又是一怔,心驚的差點又跪了下去。


    “算了,就當皇姐去了江南吧,省得小五難過。”弘曆想起四爺的死,不免擔心起弘晝,想了想,最終決定不把這事說出去,不過……“告訴我皇姐葬在何處,朕不能讓她埋骨西北。”


    星德低垂頭,許久才道:“格格沒葬,也……沒屍骨。”


    弘曆聞言大驚道:“什麽意思?”


    “格格死前讓臣將她火化了,骨灰在每個信封撒一點,好帶回京給四爺……”


    弘曆大震,他恍然想起給四爺換壽衣的時候,貼胸口的地方係了個打死結的小瓶子,裏麵裝了大半瓶的灰土,當時他還稀奇是什麽,想打開看看,卻怎麽也打不開,最後隻好一並葬了。


    原來,是皇姐的骨灰……


    陰間,冥府。


    這地方,不管生前多風光,死後都是要來此走一遭的。


    四爺是帝命,來冥府頗受關照,不用走眾生道,而是由鬼差親領去輪回道。


    途中,鬼差見四爺神情自然,一點沒有第一次來地府之人該有的慌張,不覺有些好奇探了探他心裏想法。赫然發現他心裏一直重複著一個畫麵,少女拉著男人的袖子,指著天空道:“阿瑪,你知道嗎,我縱使不能為你撐起一片天,但至少能讓你有喘息之力!”


    少女說的很認真,男人眼眶莫名有些澀,他輕輕道了句:“懷兒……長大了!”


    然後畫麵一轉,兩人肩並肩慢慢往遠處走,走至看不見的時候,又從頭來過,依然是少女拉著男人的袖子……


    “為什麽你腦海裏,和心裏一直是一個場景?”鬼差不解。


    四爺止步,許久才道:“我隻是希望那裏便是結束!”


    鬼差不懂,但也沒多問,又走了幾步,方才道:“這一世,你為後世求了幾十年的安定,功勳卓越,我們大人說,輪回之前,可滿足你一個心願,你可有什麽未了之事?”


    四爺正想打聽李懷的事,聽鬼差這說,便問道:“想打聽一個人。”


    “什麽人?”


    “李懷。”


    鬼差眉頭一皺,頗為不滿的嚷道:“是她!!”


    “有印象?”


    那鬼差眉頭皺的更緊了,他有些氣惱地說道:“豈會沒印象。那人剛來便給冥府攪得翻天暗地,險些驚動上麵。”


    四爺心驚,“這……是為何?”


    “那人來後,也不入輪回道,非要我們大人讓一個連生魂都沒有了的人重入輪回,先不說那個叫李媚己的人已經三魂七魄全滅,就算真沒全滅,也不是說重入輪回便能重入輪回的。她倒好,死活不信,攪得冥府暗無天日,可把我們大人氣得夠嗆。”


    四爺直覺心疼,說不出的難受,頓了好幾秒,才抖著聲問道:“她……人呢?”


    “大人怕她鬧得太凶被上頭知道,便同她說,隻要她能在冰火兩重天的煉獄裏待滿二十年,便考慮幫她。那冰火兩重天的煉獄,白日天火,夜晚玄冰,別說她一個剛來的鬼受不了,就是我們去待二十年出來,也能半死不活。大人本想用這嚇嚇她的,可誰知道,她二話不說就去了,如今算算,應該也快滿二十年了……”


    十八年四個月十三天,四爺覺得,痛徹心扉也不過如此。


    煉獄正值夜晚,整個空間被玄冰覆蓋,隻有那個小小的人兒抱膝埋頭坐在冰上,四爺緩緩走進,見其發絲,白衣上全是冰,整個人抖索地好似隨時會掉落的秋葉。


    她咯著牙,不停的說著一句話:“還有兩年……很快,很快的。”


    “懷兒!”


    她僵住,沒抬頭,但是身子不在發抖。


    四爺想抱抱她,但不知為何手伸過去隻是為她揮去發絲和衣服上的冰。


    “是夢!別怕,是夢!”她這樣告訴自己。


    四爺聞言,不覺鼻子一陣酸澀,那種無以言說的疼痛很快便又滿載了他整個胸腔,堵得他幾乎窒息。


    “懷兒!不是夢,你抬抬頭看看……是阿瑪來看你了。”


    她緩緩抬頭,不知不覺已是滿眼眶淚水,若不是因為鬼魂流不出淚,現今,她怕是淚流滿麵。


    頓了不知多久,她壓回眼眶裏的淚水,展顏笑道:“阿瑪,還有兩年,還有兩年我便能還你個真阿娘,閻王大人答應我的……”


    四爺定定地看著她,好似要把她的笑印在心裏,刻在骨裏。最後,他像是突然下定決心似的,一把拉過蒼白,骨瘦如柴的人兒緊緊抱在懷裏:“我的懷兒,真是個傻瓜,閻王大人早把你阿娘送去投胎了,他是故意懲罰你呢。”


    “是嗎?”


    “嗯!”


    “是嗎?”


    “嗯!”


    “是嗎?”


    “是的!”第三遍的時候,四爺改口,然後他把下巴抵在李懷頭頂,輕輕罵了句:“傻瓜!”


    李懷意識到什麽,蒼白的臉埋在四爺心口,許久才聽她嗚咽著說了三個字:“對不起!”


    他的傻懷兒,這一生不過二十一年,卻為了他累了整整三十九年,四爺緊緊攬住懷裏的人兒,一滴淚至眼眶悄然滑落。


    淚水淨化了整個煉獄的玄冰,一瞬間,堪比春暖花開。


    【奢望著灼烈的陽光賜予他隨著遙遠距離遞減的溫度,卻忘記身邊讓他迷戀上溫暖的那個存在。


    因為理想錯誤地匿藏了愛情和其他必須,讓人看著沒有盡頭的路,以為那就是一輩子。


    下一世,輪回的寂寞或重複的傷悲,她不說愛,他不敢愛,他們不能愛,縱然相逢,又如何?


    水與火相遇,頓成回憶。


    誰都不曾可憐和惋惜。】


    以上↑是一個小說裏的話,我覺得很適合形容現在的四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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