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端熹宮都因為這突如其來的消息又陷入惴惴不安中,可淑妃娘娘這次倒是沒受什麽影響,該吃什麽吃什麽,該幾時休息幾時休息。皇後娘娘免了她和和嬪的請安,她就每天老實睡到日上三竿。


    看著幾個大宮女小心翼翼的樣子,她倒是調笑的時候多一些。


    ——宮裏的女人,跟侍女往往比跟夫君親近多了。


    “瞧瞧你們幾個那樣子,我難道是豆腐做得嗎?”自從懷了孕,淑妃那一把好指甲就再沒留更長過,蔻丹也不再染了,“好歹我肚子裏這個比她還大上兩個月,大家都是妃子,誰也不是嫡出,難道鬱悶的不應該是那位嗎?”


    淑妃是真的心情舒暢,眼下的青色早就消了,“我懷了之後皇上多少還來看幾次……和嬪那,皇上除了那天去瞧了瞧,再也沒踏足過吧?”


    雖然淑妃看起來樣子並不差,折柳還是有意打斷了她一下,“娘娘,我這幾日把杯盞的目錄都整理好了,您要不要看看挑一挑?我看適合現在的好東西也頗為不少呢。”


    “讀著我聽聽罷。”


    淑妃也不繼續說了,重又靠回去,拈起一片梨子咬了一丫。


    “娘娘恕罪,奴婢不識字,這就去喊人來幫娘娘讀。”


    折柳行了個蹲禮,轉身就要去找識字的畫眉來讀這單子,卻被淑妃一聲叫住了。


    “不識字?不識字這單子你是怎麽弄的,就讓小宮女寫麽?”


    “是。”折柳有些赧然,她不過是想找個話題岔開淑妃的話,卻忽略了自己不能讀的問題,“奴婢一個字都不識得。”


    淑妃有些吃驚的樣子,聽說那位昭美人也是位才女,不過字寫得醜些,詩卻做得極好的。她卻沒想到,那位的侍女居然是個不識字的。


    再加上,在幾位大宮女中,折柳一打眼就是那個最出挑的,不但長得好氣度好,行事也自有一份底氣。她倒是真沒想到卻是個大字不識一個的。


    正閑著無聊,淑妃倒來了興致,“無所謂,我當初在家的時候,也教過丫鬟識字的。你把那冊子拿過來,我教你念上幾行。”


    折柳不是個不識趣的,連忙做出一副好奇又感激的樣子來湊趣。淑妃拿過單子,先是嫌棄那小宮女快有棗子大的字不秀氣,重新謄抄了第一頁,這才慢慢地一個一個字教折柳念了。


    一口氣教折柳念完了一頁的杯杯盞盞,淑妃故意打亂了抽著問,折柳竟然每個都記住了,她驚訝了一下。


    “沒想到你還是個過目不忘的?”


    折柳裝作沒憋住笑了,“娘娘也有想不明白的事情?”


    淑妃拿了桌上的團扇作勢就要拍折柳,“促狹鬼,瞧你笑得那個樣子,快說!是不是識字故意捉弄我來的?”


    折柳邊笑邊躲,卻躲來躲去都在淑妃夠得著的地方,“娘娘可是糊塗了,那些個字我雖然不認得,可是登陸在冊子上的名字我都記得呀。念了一遍順了一遍,哪裏還有記不得的?在這單子上你點我都認得,可是要是單獨拿出來,那可就是它們認得我——我不認得它們了!”


    聽了折柳的話,淑妃捂著肚子笑著,趕緊攆她下去,“你這猴子快點下去換個人來伺候,再笑下去我可受不了了!索性放你半天假,自己玩去吧。”


    折柳也著實伺候了淑妃一上午,趕緊謝恩,下去叫了畫眉來替班。她也是好久沒見過狗兒了,今天正好去看看。


    ***


    惜薪司的宮苑離端熹宮有些遠,折柳不想頂著大太陽趕過去,直到日頭落下、伺候著淑妃用完哺食這才慢慢地出發。


    雖然日頭已經落下,可是地上的餘溫還沒散完,折柳一邊走一邊拿著裝了薄荷腦的荷包嗅著,仿佛就能清涼些似的。


    這時候正是宮裏忙碌的時候,一路上不時有人和折柳問好。還好,就在這裏已經遊戲不耐煩的時候,總算到了惜薪司。她才要進去,就正看見她的狗兒卑躬屈膝地和一位典簿大人陪著笑臉。


    這位想來就是那個把狗兒從直殿監撈出來的、那司正的幹兒子了?


    雖然對現在的情況有些預計,可是真的看見平安這樣子的時候,折柳心裏還是十分不是滋味。


    雖然總是在心裏催眠自己,進宮來也不錯,可是跪著活著,總不如站著暢快……


    那位典簿大人終於走了,走出許久平安還維持著那個彎腰送行的姿勢。折柳眼眶有些酸,就站在那裏偷覷著。直到那位大人走得都看不見了,平安才直起腰來,一轉身就看見了折柳。


    他臉上立即又笑了起來,幾步小跑過來,“你怎麽來了?”


    折柳本是想對著平安說幾句軟和話的,可是話到嘴邊卻突地變了味道。


    “你也莫太實惠了!別有個人對你好些你就不知道東南西北了!”


    平安臉上的笑容有些掛不住,他臉上的表情慢慢散去,瞧得折柳幾乎站不住了,這才慢慢地說。


    “你以為,有人把我當人看,我就能給他賣命?”


    “我自己都不拿我自己當個人,我管他是個屁!”


    折柳被這話戳得心裏一痛,伸出手去捉住平安露出的一截脖頸,用手揉了揉他的後頸,“你莫生氣……我剛剛本不是想說那句話的,一時鬼迷心竅……”


    “我沒生氣。”


    話雖這麽說,可是平安的樣子卻不是這樣說的。他的眉毛長得十分濃密修長,本來就快連了起來,這麽一皺眉,看著倒真像是連在一起了。


    折柳就伸出手,用指尖揉他的眉間,想把那絲皺紋揉平。平安先還板著臉,她狗兒狗兒地叫了兩聲,也就伸出手去握住折柳的手。


    “你手怎麽這麽涼?”


    他把折柳另一隻手也握在手裏,就著這個別扭的姿勢往惜薪司旁邊的院子裏走,“這邊就是我住處了……我同屋和我關係還不錯,下次你來可別在大太陽下麵站著了,直接去我屋裏等我就行。”


    聽著平安左一個屋裏又一個屋裏的,折柳掙脫了一隻手出來,往地上輕啐了一口,“什麽屋裏屋裏的,我進去像什麽樣子,曬一會兒又曬不壞我,我倒希望我曬黑些呢!”


    平安臉上又掛上了笑模樣,“我喜歡你白一點,可不要曬黑了……”他嘴上不說,手上卻用力,把折柳往那屋裏帶,“進來說話方便。”


    狗兒從小就是又倔又敏感,折柳怕說話再傷到他,也沒說什麽,由著他拽了進去。


    這間屋子不比她端熹宮的屋子幹淨,隻有一扇高高的窗子,幾乎透不進光來。屋裏又潮又黑,還散發著一股尿臊氣。


    閹人……


    本朝閹割是全割,隻插根羽毛管防止長死,之後全看命硬不硬。撐得過去就活著,不然也是一條賤命。


    生理上的器官都割掉,宮裏洗漱又不便,除非是司禮監的幾位爺爺有人天天伺候著洗漱,不然身上多少都帶著些尿臊氣。因此這宮裏,倒是宦官們比宮女用的香料多多了。


    經著鳳蝶提醒,折柳給平安做的荷包裏也放了幾塊味道濃重的笑蘭香,她一進屋就想拿出來,卻又怕平安多想,遲疑了一下。


    “這屋裏氣味不好聞,你忍著些,那窗子開了也不通風,沒辦法。”平安把自己的床撣撣灰,又從被子下麵拽出折柳的手帕鋪開在床上,“你坐這。”


    他又笑道,“這屋子裏氣味重,我身上可沒有呢,你聞聞!我一天擦兩次身子的!他們不幹不淨的也就罷了,我就算進了宮,也是你男人,可不敢給你丟臉。”


    折柳張了嘴,翕動了幾下才合上。


    她原就是怕平安多心,才沒把放了幾塊香料的荷包拿出來的,卻不曾想他自己倒是想得開。


    平安挨著折柳坐下,“可有什麽好東西給我沒有?我聞你身上香得很……”他這麽坐下來,又貼著折柳把頭靠在她肩膀處輕輕嗅著。


    “你正經點!”


    折柳忍不住臉紅,她伸手推開平安靠過來的頭,“雖然最近娘娘對我們還好,可是畢竟她身子重了,我也不能總來看你,這次給你繡了個紅包——你對付著用罷!”


    她掏出荷包遞給平安,特意有花樣的一麵朝下遞過去。


    平安接了過去那荷包,上身卻依然猴在折柳身上,“不用太擔心……我看那和嬪這胎怕是要波折……”


    “要波折?”


    折柳一下子坐直了身子,壓低了聲音看著平安,“難道是出什麽事情了?”


    “出事情倒是沒有……”平安看著折柳嚴肅的樣子,也坐直了身體放低聲音,“不過,才一個多月的身子,這位娘娘卻天天出去到處逛。皇後娘娘免了和嬪和淑妃的請安,她倒是沒有一天不去的……嘿嘿。”


    平安聲音壓得更低,“我看她這怕是要找替罪羊呢。”


    饒是折柳有些準備,卻還是被平安的話嚇了一跳!


    找替罪羊……自然誰都不如淑妃娘娘好了!


    又在平安那坐了一會兒,折柳還量了他的鞋子尺寸,準備回去厚厚地給他做些鞋襪來。惜薪司司役雖然是個肥差,可是卻著實廢鞋子。


    她臨走的時候要把自己坐了半天的那塊帕子拿走,可卻被平安搶了下去!還作勢在鼻子處嗅了一下。


    “就是要坐過的才好!晚上我就枕著它睡了!”


    折柳又氣又羞,狠狠地踩了他一腳,這才腳底抹油似地一溜煙走了。回去的路上她想著,平安的鞋子那麽費,可有沒有自己踩了幾腳的功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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