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宮裏還有好多事情要解決,可是皇帝還是很快就下令李尚宮出宮養老,讓折柳盡快上任。


    淑妃為折柳擺了一席,言笑晏晏地恭喜她,仿佛秋千被打死的事情從來沒發生過一樣。宮妃給宮女擺宴,按理來說是不同桌的,可她居然過來喝了一杯。


    就連畫眉在席上突然求著去折柳處侍奉,她也笑著應了。


    也不知是畫眉自己的主意,還是淑妃的主意?不管是誰的,折柳都不想再應下這事,擺明了有貓膩在其中。已經被迫接下了馬太監的徒弟一名,她可不想每天連覺都睡不好。


    “娘娘您這是說笑呢,奴婢可不敢忘了尊卑之分,就算是去了尚宮局,您可還是奴婢的主子,奴婢永遠記得您的恩情。奴婢萬萬不敢如此辱沒娘娘!”


    從座位上站起來,她本想隻行個蹲禮就算了,可是這念頭隻是在她腦子裏晃了一下,她立即就幹淨利落地跪了下去。


    現在膝蓋就彎不下去的話,怎麽跟那群老太監鬥?


    索性又磕了三個頭,折柳這才直起身子,擠紅了眼圈,“奴婢知道自己做得不好,隻可惜不能在娘娘身邊繼續聆聽教誨了,但是娘娘對我的恩情,奴婢是不會忘記的。奴婢就算去了尚宮局,也會每天三炷香替娘娘肚子裏的小皇子祈福的!”


    淑妃的表情有些愣,不過很快就反應過來,忙挺著肚子要站起來。折柳看著她的樣子,趕緊從地上起來,一副要過去攙扶的樣子,眼睛裏打轉的淚珠已經垂落下來。


    “娘娘您小心肚子!”


    她認真地把自己心裏那些不滿都收起來,左右今日起她就不在這座端熹宮了。雖然錢嬤嬤已經不認她這個幹女兒了,可是她還記得錢嬤嬤說的話。


    在這宮裏頭,最不缺的就是聰明人。


    既然已經做戲到了這樣,何妨就真演出來?


    ***


    離開端熹宮的時候,已經是未時三刻了。除了鳳蝶,人人都出來送了折柳一程。


    對著她們,折柳就沒必要演下去了,她現在的身份已經遠遠高過這些宮女。雖然身為懷孕寵妃身邊的大宮女,多少人都要巴結著,但是折柳卻是不必的。


    尚宮局兩位尚宮司職,一是各處宮門上鎖,一是各司文書賬簿,一是後宮宣傳啟奏,一是宮人名單祿賞賜。在這後宮裏,說是一手遮天也並不為過,不然的話,司禮監並都知監那些大太監們,也就用不著處心積慮地削弱六局勢力了。


    要不是這樣,隸屬於宦官一方勢力針工局的錢嬤嬤也就不至於和折柳撇清關係了——有個這樣的幹女兒,巴結還來不及呢!


    折柳冷淡地點了點頭,也沒介意鳳蝶不出來——鳳蝶的相好聽說受了點傷,托了人傳訊進來,以後再當不成侍衛了。


    她轉身跨出宮門,卻看見一名穿了青灰色衣裳的司役正站在宮門口的大太陽底下。未時申時正式太陽最曬的時候,這小宦官就在這一動不動地不知道站了多久,折柳甚至能看見從他下巴上滑落的汗珠。


    更讓她驚訝的是,這人居然是個貌比潘安的……


    這小宦官,怕是不好打發。


    折柳先是和顏悅色地問了他,“可是馬太監的徒弟?來多久了?我出來慢些你怎地也不催我?”


    “姑姑喚小的小李子就行,在這候著姑姑是小的本分。”


    折柳聽過便罷,和芍藥幾個道了聲別,就往尚宮局走去。


    這尚宮局最讓折柳滿意的一條就是,和都知監離得實在是近。


    因為涉及到要統管宮門上鎖,尚宮局的位置幾乎是在整座皇宮的正中央了。


    整座尚宮局幾乎和端熹宮一樣大,折柳正要從一座門進去,卻被小李子攔住了。


    “姑姑,這邊是正門,您上任,理當從正門走。李尚宮應該在等著您的。”


    聽到這,折柳眉頭皺了皺,當著李尚宮自然是不好叫這小太監小李子的,“你可有名字?”


    “回姑姑,小的沒名字,請姑姑賜名。”


    笑話,馬太監的徒弟會沒有名字?


    折柳原地站定了,想了想,“那你就叫德順吧,以後我就叫你名字了。”


    “是。”


    德順得了這麽個名字,臉上倒是一絲波動也無,他彎著腰在前麵引路,不聲不響的。


    折柳心裏卻突然煩躁起來。這還沒正式上任,就被司禮監大總管插了個釘子進來,接下來還不知道要如何呢!


    還有,連錢嬤嬤都和自己撇清了關係,那跟自己關係更近的平安呢?會不會給他造成什麽妨害?


    尚宮局的側門正對著都知監的後門,折柳路過的時候,心煩意亂地朝著裏麵看了兩眼,卻一眼就看見了平安。


    她轉頭吩咐德順,“你去那邊陰涼處站著吧,我說幾句話就來。”


    德順十分有顏色地離開了,折柳趕緊朝著平安迎過去,卻看見平安的眼睛一直跟著往陰涼處走去的德順……


    “別看了,是馬太監的徒弟,硬要安插丨進來的。”


    說著,德順正走到陰涼處,轉過身來麵對著這邊,站得直直的。


    “這個可是比我好看些了?”


    平安認真地看了德順幾眼,這才轉過頭來挑眉問折柳,“這小徒弟雖不是馬太監得用的,可也是個會來事的,長得格外好,都以為他是當孌童養的,沒想到倒是弄到你這來了……”


    “長得好不好能怎地,左右是個拔不得的釘子,長成這樣倒是教人誤會……而且這還是個硬釘子,看起來油鹽不進。”折柳又把來之前淑妃賞下來的金瓜子給了平安一荷包,“你拿著,我以後這些少不了的。”


    猶豫了一下,她還是直接問出口了,“我進了尚宮局,可沒人為難你吧?”


    “難為什麽?”平安哂了一記,“先不說我也算是通了天的、皇帝親自調到這都知監來了。光就說你,如果難為我,難道不怕你報複?難為我有什麽用?至於拿我威脅你,更是不用想的。但凡是知道我這麽個人的,我都散播了出去,我就是為了進宮守著你才閹了的,誰又敢來威脅我?我能為了你進宮,難道就不能為了你……死?”


    這個死字輕得幾乎聽不見,隻是一絲氣音從平安有些灰白的唇間掙紮出來。


    他還是第一次說得這麽赤丨裸丨裸,折柳聽了,心裏真似打翻了五味瓶,一時間有喜有憂,不知道什麽感覺。喉頭似乎咽著千斤重一個橄欖,隻是張不開口……


    顧不得德順還在那邊站著,她一把揪住平安胸前的衣襟,把整張臉都埋了進去。平安的手慢慢地撫著她的後背,用下巴貼著她的頭,嘴裏慢慢地念叨著,“怎麽反而黏人起來了……乖,莫哭莫哭,你今天要去上任的,哭腫了眼睛可怎麽給那些小丫頭們立威呢?”


    “不哭了不哭了……都怪我什麽都說招你掉金豆子……”


    折柳也不過就是在他懷裏死命地抽噎了幾聲,聽得他提起等下去尚宮局,趕緊抬起頭來,“都是你招的我!做什麽老提生啊死啊的!”


    “是是是,都是我招的你。”


    平安響亮地在折柳眼瞼下嘴兒了一個,然後這才從袖子裏掏出一張紙,“你瞧瞧,這是我打聽的有關尚宮局的事兒,都在這上麵了,也不知道有用沒用……”說到這裏,他罕見地尷尬了一下,停了下才繼續道,“我進來之前也不識字,有的字不認識我就拿音相近的代了,你瞧,這個簪字我不會寫,就畫了一下……”


    “光天化日的,幹什麽呢!”折柳推開他,拎起那張紙上下瞧了瞧,噗嗤地笑了出聲,“沒事,你不識字難道我就認識了?咱家那樣窮,哪來的錢讀書認字呢?淑妃娘娘教我認了幾個字,可是倒是有一半時間是玩的……”


    說到這,折柳突然反應過來當初淑妃對她的態度、當時芍藥莫名的敵視……還有那天她去報訊時候淑妃芍藥兩個衣冠不整的樣子……


    她頓了一頓,這才繼續,“可是現在做了尚宮,不識字肯定是不行的了,我還得找個法子找人教我呢。這一樁也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說不得到時候或許還得來找你。”


    平安雖見她走了走神,卻也沒多問,摸了摸折柳紅彤彤的耳朵,“找得到的,我聽說六局也有內學堂的。不過,你待會兒站一站再去吧,現在眼睛還是微微有點紅……下次可不敢招你了,淚包。”


    “你才是淚包!”


    折柳忍不住又伸腳出去狠狠地踩了平安一腳,“我這兩日確實有點心浮氣躁……今天我本來想去感謝錢嬤嬤,可是她卻教個小宮女傳話說卻不見我了。想來是因為她在針工局我在尚宮局的原因吧?”提到這個,折柳的語氣沉了下去,說話也慢了下來,“錢嬤嬤可是沒少看顧我,當初在冷宮的時候,要不是她,我凍死餓死也是沒準的。單這一樁就好大人情。後來又冒了風險來告訴我劉老太監的事情……”


    平安把那張紙細細地疊了,給折柳好好地塞進袖中暗袋裏,“你這暗袋倒好,回頭也給我縫一個上去……你別這麽想,她和你撇清關係,難不成你就不能報答她了?她現時與你撇清關係,倒是總比將來背後捅你一刀來得好得多吧?”


    折柳把平安的袖子翻過來看,“你這衣服不比我的,你這袖子這麽窄可怎麽縫暗袋?回頭你把衣服送過來,我幫你在裏懷裏縫一個就是了。”她又把平安的袖子拉好,把剛剛自己哭起來時候拉皺了的前衣襟拍拍平,“嗯,回頭不拘什麽,我總還了她這一份恩情就是了。”


    她後退了一步,“現下離得近了,我每天來找你說說話,橫豎這宮裏現在也不管菜戶、一個個都明目張膽的,也不差我這一個了。我先去了,還好一場惡仗要打呢。”


    “去吧。”


    她一個不注意,平安又從她袖子裏偷了一條帕子出來,作勢在鼻尖嗅了嗅,“離那小太監遠些,橫豎現在這麽近了,小心我晚上去聽你牆根!”


    “德行!”


    折柳不防他又不正經起來,臉上飛了兩道紅暈,伸出手狠狠地掐了他一把,“你現在倒是長些肉了,可惜盡往嘴上長了!我走了,快進去罷!”


    看著折柳叫了那一直站在陰影裏的小太監德順,兩人的背影拐了個彎都不見了,平安這才轉身一邊把那帕子塞進去、一邊慢悠悠地從都知監後門走進去。不料,一轉彎,卻見陰影裏鑽出個人來。


    “平安公公,皇上宣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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