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尚宮局待了幾天,折柳一點點把事情都理順了,和李尚宮麵子上也還過得去。


    她從這尚宮局的雜役宮女宦官中挑了幾個看起來機靈的,把尚宮應有的兩名宮女兩名宦官的配置補齊了。


    在這尚宮局最好的一點就是,因著每日晚上都要查看各處應該上鎖的宮苑,所以早上用不得早起。自打入了宮,折柳每日幾乎都是天不亮就起了,現在能睡到日上三竿倒是睡不著了。


    她早早就醒了,可也沒起來,準備多躺會兒。她蓋著生絹做的被子,最是涼快不過,雖奢侈了些,可是在尚宮這個位子上倒也不算什麽。


    尚宮局掌管著內宮各處的月例賞賜發放,自然是個極滋潤的肥差。且不說這床上嶄新的真絲被褥、妝匣內上好的胭脂水粉,就連那黃銅箍的紅木馬桶,都是單獨放在廂房紫檀屏風後麵的。


    更別提每日裏的飲食,都是尚食局小心孝敬的——畢竟她們的賬簿最終還是要兩位尚宮來審核的。


    折柳閉上眼睛,準備再躺會兒,就聽門口有人輕輕敲門,聽說話聲,是她選在身邊的兩個小宮女之一。


    “尚宮,司禮監馬總管來找您了。”


    馬太監?!


    聽見這個名字,折柳騰地從床上坐了起來。她一邊穿衣服一邊隔著門叫,“你進來吧,我起了。”


    進來的小宮女暮秋手上還捧著一盆洗臉水,進屋先把臉盆放在架子上,然後才過來服侍折柳穿衣,“馬總管還在尚宮局正廳裏等著,我叫了喜旺盯著些德順,逢春在給他看茶倒水,李尚宮那邊還沒有動靜。”


    果然是個機靈的,折柳讚賞地看了她一眼,想得周到。


    不過盯著德順倒也不必,德順要是真想給馬太監遞消息,攔也是攔不住的。


    穿罷衣服梳洗完畢,折柳就趕緊帶了暮秋去正廳,就算再不待見馬太監,這也畢竟是司禮監大總管,慢待肯定是不成的。她沒帶那隻紫玉簪,隻隨意插了根珍珠釵。


    馬太監大馬金刀地坐在那裏,手裏捧著甜白瓷的茶盞,卻隻是用蓋子慢慢撥著茶葉,一雙眼睛眯縫著,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馬總管,今兒怎地來我這尚宮局了?可是有什麽要緊事?昨夜裏我巡夜得晚些,這才起……”


    見折柳進來,馬太監站起來與她見禮,待得折柳坐下,他才複又坐下來。


    “我來找姑姑,是為著一樁要緊事情。”


    都道“居移體養移氣”,做了十幾日內相,馬太監的氣勢比起那日更足。雖然嘴上叫著折柳“姑姑”,擺出一副溫和的態度來,可是說到為了要緊事情,口氣裏就不自覺帶出一絲官腔來了。


    “公公請講。”


    馬太監既然連“姑姑”都叫出口了,折柳自然也相應地換了稱呼,隻是不知道這位內相又在打什麽主意。


    “前些日子那件事情……姑姑也在當場,自是知道的。現在我奉了皇上的旨意,追查蔣超清餘孽,來找姑姑調前些日子的出入文書。”馬太監看了看正在旁邊侍奉的暮秋和逢春,兩人知機地退下了,“也不知道姑姑知不知道這件事,那劉公公……”


    “哦……?”


    馬太監真真是有副好相貌,哪怕屈身向前和折柳說悄悄話,看起來也是四平八穩地,“劉公公進了太後的仁壽宮,兩日沒出來,這才讓聖人生了嫌隙……前幾日我聽得仁壽宮總管李公公說,那劉公公壓根不是太後動的手!他才進殿,就一頭磕死在柱子上了!”


    自殺?


    折柳手一抖,茶碗險些拿不住,“劉太監這……他是平王的人?”


    馬太監笑了,悄聲提醒折柳,“不能叫平王了……那劉公公也不知道布置了多少人手,所以我這才來找姑姑要出入文書,才能查一查他是怎麽和蔣超清內外勾連的——那蔣超清為了避嫌可一直不怎麽出入宮闈的,一定是有人出宮和他聯絡!”


    雖然尚宮局的事情都要有兩位尚宮同時用印方可,但是既然是皇上的旨意,調出入文書的存檔折柳自己吩咐一聲就可以了。雖然李尚宮知道了必會不高興,但是折柳也顧不上那麽多,反正她也不會有膽子在皇上查反黨餘孽的事情上使絆子。


    “那馬總管隨我來?出入文書雖然可以調出查閱,但是卻不能帶走,公公怎地也不帶兩個人來一起看?”


    折柳起身,把那茶盅放下就要站起身來,卻不料馬太監已是先一步站了起來,伸出手就要扶折柳。


    馬太監臉上並沒帶著公公慣有的帶著些阿諛的笑意,反而是目光炯炯地看著她。


    折柳猶豫了一下,還是扶著馬太監的手站了起來——畢竟是司禮監大總管,她也不好太過拒絕。


    隻是,想起之前平安和她開玩笑說要“聽牆根”的話,眼睛控製不住地朝外麵這麽瞥了一下……


    ——然後就瞥見了平安。


    她怔了一下,引得馬太監也朝外看去,手上卻毫不放鬆,隻是拉長了聲音道,“原來是李公公……”


    還不待折柳反應過來什麽,平安已是大步走了進來,伸出手把折柳那隻手從馬太監手裏抽了出來,似笑非笑望著馬太監道,“馬總管,今兒這是什麽風把您吹到這來了?”


    “我來自然是有正事,隻是不知道李公公怎地來這裏了?這可是尚宮局……”


    “我?我自然是來看我相好的。”


    平安在進薑家之前,曾經在街麵上混過一段時間,最近折柳越發覺得他帶了一絲流氓氣,“倒是馬總管來辦什麽正事?來調出入文書?這活,倒是應該歸我密諜司管才對吧?”


    密諜司!


    折柳倒吸了一口冷氣……


    平安怎地就去了那個地方?密諜司雖然權利極大,又有隨時麵聖的特權,可是因為做的事情不見光,罕有人能善始善終的。


    折柳憋了一肚子的問題,卻不好在這當場問,隻得看著平安


    “馬總管,現如今密諜司可是不歸司禮監管轄了,皇上命我徹查劉太監您也是知道的吧?如今聖人也已經親政了,想來馬總管也有不少事情要做吧?這在尚宮局查個出入文書的事情就不必麻煩您了……”


    被平安搶白了幾句,馬太監居然也沒說什麽,隻是看了折柳一眼,轉身就離開了這地方。折柳想要說句話送送,卻被平安一把捂住了嘴,她甚至還覺得平安的手指若有若無地在她的唇上搓了搓。


    要死了!


    折柳狠狠地瞪了平安一眼,伸出手去掐他肋下的軟肉,平安卻還是沒放手,就著一隻手捂住她嘴巴的姿勢把折柳攬進懷裏,狠狠地在她脖子上啃了一口,“才囑咐過你不要勾三搭四,哥哥我這才去了幾天?你倒和這老東西連手都拉上了!”


    他捂在折柳嘴上的手指還要得寸進尺地伸進去,折柳狠狠地張嘴咬了一口,用力推開他,“像什麽樣子!還在正廳裏呢!”


    “剛剛你讓那老東西摸手的時候怎地不想這是正廳?”折柳到底不如平安有勁,隻把他推開了一下,又重新被拽了回去,“哪隻手讓他摸了?是不是這隻?”


    “摸個頭!不過就是扶了一把……”


    右手被平安一把拉過去,指尖一下子陷入一片濕濡之中,折柳臉飛快地紅了一紅,“他手都伸過來了,好歹也是司禮監大總管,我多少不得給點麵子?”感覺到平安的牙齒挨上了她的手指,折柳這才換了口氣,“你莫生氣,下次我好歹不讓他碰了,我怎知道他會突然來這麽一出?”


    到底被平安咬了一口,折柳才把手指頭抽出來,她看著平安新換的這一身帶著猞猁補子的服色,“你去了密諜司?那可……”


    “噤聲。”平安走到剛剛馬太監的位子坐了下來,“你當那馬太監就是隨隨便便扶著你的?這事兒皇上可沒著他去辦,他來找你要出入文書記錄,怎麽跟你說的?”


    “他說是皇上教他清理蔣超清一黨餘孽……”


    折柳這才反應過來,“竟是假的?皇上沒教他辦這事兒?”


    “可不是麽,你才反應過來?哪個杯子是你的?”看了折柳的示意,平安端起她的茶盅喝了一口,“那劉太監可是從潛邸就跟著皇上出來的,都能出了這麽大的簍子,馬太監又是急匆匆提拔上來的,皇上現在在分他的權呢!司禮監大總管本是掌印秉筆集於一身的,又帶著密諜司和飛羽軍,現在皇上通通給拆開了,他著急呢!不然怎麽會跑來你這……你以為他是看上你了?不過是想教你別想起來跟他要皇上的手諭罷了!”


    說到這,平安斜了折柳一眼,“結果你倒是個實在的,我要是不來,你該就把他領進去了罷……”


    折柳有些赧然,又有點尷尬,她倒是沒想著馬太監會看上她,隻是一門心思地以為馬太監要挑撥她和李尚宮之間的關係,好從六局之中拿到更多權利。


    可沒想到,現在居然他是自身難保?這麽看來,尚宮局未嚐沒有重現昔日威勢的機會……


    隻是……


    “你別說別的,你怎地去了密諜司?什麽職務?”


    平安慢慢地喝完了一杯茶,才慢悠悠地道,“我這等又沒身手又沒訓練過的,怎能當密諜?你想太多了。我隻是專門負責……盯著這司禮監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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