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柳雖然吃驚不小,可是現在到底不是能細細思量的時候,她穩了穩情緒,忙親自給曹公公重新續了茶。


    “曹公公,雖然蒙您透露了這天大的消息,可是我不過就是個尚宮,這皇後娘娘如何,又豈是我們做奴婢的能非議的?”她把茶壺放下,又坐回去笑吟吟地看著曹公公,“再者說,太後可是皇後娘娘的親姑姑,又能出什麽事情呢?曹公公來我這裏說這等話,卻有些……”


    聽得折柳這麽說,曹公公臉上卻一點詫異都沒有。若是聽了他一句話,折柳立即就有所表示,那他可就要後悔了。


    “薑尚宮現下正是皇上麵前的紅人,什麽富貴險中求,您自然已經是求過的了,自然是不著急這些事情。不過,咱家仗著年長些、在宮裏多呆了些日子,還是有話要說的。”


    “您說。”


    折柳坐得更靠前些,做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態度來。


    不管曹公公最後說出什麽原因來,折柳都還是要和他合作的。現在不過是仗著曹太監不知道那假太監,想著詐點內情跟好處出來罷了。


    “如今這女官放出去的年限,可是越來越晚了。您看李尚宮、還有您那位幹娘錢嬤嬤,這各宮宮正多半是要在宮裏養老的。便是真要出宮,至少也要等到四十歲之後……”曹公公頓了一頓,這才繼續道,“可這大楚朝的皇上,在位最長的,也不過就二十年。”


    折柳心裏一緊,她確實沒有想到,這老太監會從這個方麵說項。


    “雖然不知道今上藏起的脈案究竟是如何,可是……”曹公公重又摸起茶杯來,“姑姑是女子,大抵不會往這邊想。後宮雖然妃嬪不多,可是皇上臨幸過的可是不少……但卻隻有淑妃一人有孕……”


    “精元不固可不單單是子嗣上單薄,這身體……”


    撇了撇浮沫,曹公公喝了一口,“姑姑這茶葉可是比仁壽宮也不差啊,可勻給我些?”


    “公公真是說笑了,太後的仁壽宮那可是撿著最好的貢上的,公公可是太後得用的,不過是在我這嚐個新鮮兒罷了。我這茶葉,宮外到處都是,不過是曹公公您這在宮裏出不去……才覺得不同罷了。”


    吃得折柳這麽一刺,曹公公臉上的笑意倒是更深了。他也不賣關子了,放下茶杯繼續說,“薑尚宮現在能靠聖眷,可是萬一皇上有個好歹……薑尚宮是想靠皇後呢,還是想靠太後?”


    這話說到這份上了,也就不能說得更深了。折柳也喝了口茶,頓了半晌,這才笑笑道,“皇上自然是萬歲萬萬歲的,可是這太後自然也是主子。隻是不知道,太後想讓奴婢做點什麽呢?”


    曹公公也不拿喬,幹脆利落道,“聰明人做什麽好猜,蠢人做什麽卻是難猜……姑姑眼看著就要做了勤政殿的大姑姑,又能禦前當值,太後隻想請姑姑看著點……這勤政殿現下卻是鐵桶似地,輕易打聽不到消息……”


    太後既派了心腹來見她,自然不是隻為了在勤政殿放一顆釘子,現下說的要求越少,將來的事情說不得就隻能越難辦。可是既然連皇上山陵崩之後這種話都說到了……她也隻能暫時先應下。


    送了曹公公走,折柳想著回自己院子歇個晌、順便也等平安來商量商量。她打發德順去瞧平安,又打發了逢春去給白白取些吃食,自己悄悄往屋子裏去了。


    謝公公的住處安排在了折柳院子裏最靠外的一間廂房裏,他倒也老實,知道平安看他不順眼,每日裏除了教折柳識字之外,便不大出來了。


    折柳今天早上起就到處跑,竟是到現在還沒想起去知會謝公公一聲,便走了過去,準備敲門。


    可是才到門口,竟聽見有極似釘釘子的聲音。


    這宮裏頭,為了防止宮女宦官自殺或殺人,等閑連把剪子也沒有的,更別說釘子錘子這些東西了。會些木工的喜旺做那貓窩的時候,還是用的楔子卡住。


    折柳順著門縫朝裏麵敲去,謝公公正拿著一隻燭台,玩命地對著放在桌子上的椅子紮過去,反反複複地紮著同一個位置。明明如此猙獰的動作,他做起來的時候卻格外有種認真神色,可這認真神色在這情境下看來,卻比猙獰神色更可怖。折柳想了一下,他反複比劃的那位置,如果換在人身上的話,卻正是心髒位置。


    輕手輕腳從門口退開,折柳重新放重了腳步走過去,又敲了敲門。謝公公再開門的時候,臉上已不再是那番神色了,額頭上的汗也擦幹了,隻是頭頂的頭發還微微濕著。


    “薑姑姑,今早我去看過您,暮秋說您一大早就去了尚儀局。現在已經未時了,您可要練兩張字?”


    “是的,謝先生之前說起過,練字便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今日怕是沒時間識字了,我便把昨日裏先生教的寫一遍吧。”


    折柳留神謝公公的表情,卻沒見什麽。素日裏她也隻稱呼謝公公而非謝先生,今日裏卻是怕刺激到他。


    屋裏的桌椅早是重新放好了,折柳極力控製住自己的眼神,不去朝著剛剛謝公公揮舞燭台猛擊的地方看去。謝公公卻沒看她,隻是幫忙鋪紙磨墨,又取下折柳素日裏慣用的一支狼毫擺好。


    折柳才一開始寫字,心中便道不好。


    麵上神情能偽裝,可是此刻她心裏正惴惴,一提筆,字跡便和往日裏明顯不同。幸好謝公公今日裏沒在她旁邊看,強撐著寫了兩頁,折柳放下筆端詳了一下,便要團了重寫。可她才伸出手,冷不防旁邊就伸出一隻手來,下意識地躲了一下,她忙往門口退了一步。


    到底還是大意了!原不該來試探這人的!


    謝公公卻依舊是那副雲淡風輕的樣子,展開折柳的字看了一番道,“薑姑姑是胸中大有丘壑之人,隻是終究見識少些,沉不住氣。想必當日在冷宮裏,昭兒沒少教導於你吧。”


    昭美人姓齊,單名一個昭字,這宮中封號本是有定例的,隻是這昭美人實在盛寵無雙,這才封了一個昭字。


    折柳腦海裏又不受控製地響起了那首詩,她終於知道,皇帝為何要把這位曾經的伴讀閹了收入宮裏、又反複折辱於他。她也立時反應過來,剛剛謝公公猛揮燭台,居然是為了弑君做準備!


    這個時候,她的腦筋居然又分外清晰,突地想通了許多事情。


    皇後一邊窺探皇帝病情,一邊又下辣手想把淑妃母子一舉除去,想必皇帝的病情暫時死不了,不然她必然要選擇去子留母,而不是此等狠辣計策。


    而皇帝把謝公公遣來教折柳,也未嚐沒有把此人從身邊暫時移開的想法。


    建平帝到底得了什麽病?


    “我原不該苟活在這世上的。”


    謝公公把那兩張字紙展平,慢慢放在桌子上,提起朱筆在上麵圈圈畫畫,把折柳寫得好與不好的地方都劃了出來。


    他的手沒有一絲顫抖,聲音也平穩如昔。


    “我的寧兒去了,我的昭兒也去了,我一家子也都在下頭等著我。”


    “薑姑姑,我不會對你如何,我也不會求你發慈悲,更沒什麽事情好與你交換。我隻想問你,在昭兒身邊待了這麽久,你真甘心做個奴才嗎?你真甘心在這片四四方方看不見天邊的活棺材裏過這一生?”


    她不應該在這聽著這膽大包天的逆賊說這些的!


    上次她教謝公公送了她寫的奏折去皇帝麵前表功,焉知沒有教建平帝起了疑心?這時候隻要她叫一聲,喜旺立時就能將這人擒下。她也不必說什麽,隻說謝公公在室內用燭台猛擊便能要了他的命!


    可是那首奇奇怪怪的詩句卻在腦子裏縈繞不去,她明明應該忘記的!


    昭美人不過才在那冷宮裏與她作伴了三年而已,她不欠她!她勤勤懇懇地服侍了昭美人一場、又得了昭美人的遺澤不假……


    可那是皇帝!那是天子!


    “……你的沉默明亮如燈,簡單如指環。你就像黑夜,擁有寂靜與群星。你的沉默就是星星的沉默,遙遠而明亮……”


    折柳咽了咽口水,滿腦子都是瘋狂的念頭,可是一張嘴,卻隻問了個不相幹的問題。


    “你是什麽時候入宮的……她……她可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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