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從折柳那出來的時候,已經是酉時了。


    他平日裏頗為倚重的兩名小宦官還在折柳院子外頭站著,見他出來,這才摩拳擦掌地湊了上來。


    “監丞,那謝公公哥兒幾個已經給他練得差不多了,是今晚審還是明兒審?”


    密諜司抓到人,並不第一急著審問,通常都是撿著那又痛又不會有太大損傷的法子,從頭到尾且先給犯人吃一遍再說。這過程裏,就算那人想招也不會給他機會。


    這法子也不知道是哪位公公發明的,是教那犯人先嚐試一遍,一來去去銳氣,教他知道密諜司的大刑不是那麽好熬過去的;二來也是不教犯人以為隨便招點什麽就行,跟上刑的人玩心眼。


    接管了這一部分密諜司已是有一陣子了,平安素來知道手下這起子密諜都什麽樣子,聽得這話倒也沒吃驚,隻是說道,“領我去看看。”


    暫時也沒有什麽更好的去處,那謝公公就被關在了這東二間裏頭,平安去看他的時候,這人麵上倒是沒什麽傷,就是衣服上頗多穢物,不過嘴上堵著的抹布倒是換成了一條看起來幹淨些的帕子。


    瞪著平安的時候,謝公公還頗有些氣焰和怨毒,旁邊那位手上頗有些絕活兒的老公公踹了他一腳,他立即有些畏懼地看了看那邊,重新把身子瑟縮起來。


    “吃全套了?”


    這位手指關節異常粗大的老公公站起來恭恭敬敬地回了,“回李公公的話,還隻招待了半套,不過已是失禁了兩次、又暈過去三五次,看起來是個柔弱的,就沒繼續,放在這等著公公您吩咐了。”


    平安也料得這謝白必是個熬不得刑罰的,聽了這話,揮揮手吩咐旁邊的小宦官把他嘴上的帕子拿下來。


    “謝公公,您自己也知道您是活不了……”


    “皇上得了癔症!”


    小宦官剛剛把那帕子從謝公公嘴裏拿下來,他立時就大吼起來。他的聲音又快又高,饒是那小宦官夠機靈,趕緊把堵嘴的帕子塞了回去,可是還是叫他把這句話說出了口。


    一時間,室內居然靜得嚇人。


    在場的宦官們都不是見識淺薄之輩,在這密諜司裏做事,不光要有些身手,性格也必須足夠冷靜。這人隻要夠冷靜,別的也罷,做什麽事情必然是要比旁人多想一圈的。


    謝公公陡然出口的這一句,讓整個屋子裏的人都緊張了起來。那陰沉老公公剛剛還沒什麽動作,這時候突然操起一把鉤子,提住謝白的衣領,伸手將他滿口的牙齒幾乎敲了一半下來。


    看見他的這動作,平安微微皺了皺眉,卻是什麽也沒說。謝白這麽做,無非是求個速死,他把這句話嚷了出來,誰還敢讓他活著見到皇帝?建平帝擺明了是要把自己得了癔症這事兒瞞起來,又怎麽會在乎密諜司這幾個人的死活?


    “弄死了吧,下手利落點。”


    說完這句,平安環視了一圈屋裏幾人,“今天這謝公公的胡言亂語你們也聽見了,密諜司就沒有拎不清的人,該忘了什麽不該忘了什麽你們自己清楚。一個個自己都小心著些!”


    他倒是不擔心這群人會走漏了什麽消息,那上刑有一套的老公公已經混成了人精不說,這幾個他放在折柳院子裏的也都是手底下最有把握的。這等要命的消息,必不會有人亂傳的。


    吩咐完這幾句,平安起身出了這臭烘烘的屋子,也不看倒在地上的謝白究竟是什麽樣子。


    ***


    原本已經睡了的折柳被平安重又搖醒,今日裏她真是累得不行,幾乎是倒在床上立時就睡著了。


    被平安搖醒的時候,她還有點不太清醒,可是聽見平安的話,折柳立時就清醒了!


    “癔症?”


    這癔症病人雖然大多是瘋瘋癲癲,可是清醒時候幾如常人的也不少,折柳回憶了一下那日裏見到的建平帝,倒是覺得有些像。


    怪不得看了皇帝的脈案之後,皇後行事如此囂張……


    折柳雖然也知道些前朝舊事,可是畢竟隻是都聽人道聽途說的,她想了想,問平安,“你聽說過有哪個皇帝得了癔症的麽?你記不記得咱村的張大傻子?他不就是得了癔症,先前看著還好,後來竟然是整日裏沒一會兒好時候了!皇帝要是也這樣……”


    ——那可還怎麽當皇帝?


    就算是身在深宮裏頭,折柳也知道,今年旱得不成樣子。自打入夏以來,連一場雨都還沒有下過。就連宮裏頭的井都有枯了的!


    萬一真變成這樣的皇帝,拿什麽去賑濟災民?


    “橫豎是他老蔣家的天下,難不成還能換人做?”平安倒是沒想那麽多,他擔心的是這宮裏的變化,“照眼下這樣子看,皇後娘娘八成還盼著皇帝真的全瘋了!”


    如果皇帝的病情真是癔症,那最近皇後的一切舉動也都能說得清了。她之所以這麽大膽,不過就是仗著皇帝很快就管不了她了!到時候,為了保住帝位,還不是隻能把國事交給皇後暫理?難道還能交給


    如果皇帝是得了什麽快死的重病,皇後要做的似乎更應該是去母留子,而不是直接用這等雷霆手段,想要把淑妃母子一舉除去。


    更何況……淑妃還沒生呢!


    折柳正要說話,卻見德順急匆匆跑了進來,連門也沒敲,掀了竹簾直接就進屋跪倒在地中間,“回姑姑,端熹宮那邊已是叫了太醫,看樣子怕是淑妃娘娘要生了!”


    這才七個月啊……


    淑妃雖然一直都是病怏怏的,可是該吃吃該補補,折柳最近又囑咐了尚宮局挑著上好的補品送過去。太醫雖然是三天去請一次平安脈,可是一直聽說胎象都還不錯,今兒怎麽突地就早產了?


    平安見折柳有些怔住了,趕緊掏了碎銀子賞了德順,“淑妃這早產……可是有什麽征兆?”


    德順接了賞,這才從地上站起來,低頭道,“小的不知。端熹宮大姑姑已是派人報了皇後,長樂宮那邊倒是還沒有什麽動靜。”


    折柳揮揮手叫了德順下去,自己動手撿了套尚宮衣服出來,“她倒是真放心得下……要是這次淑妃難產,她可就不用動手了!”


    平安接過折柳手裏的衣服,熟練地幫她穿上,“你要過去看著?妃嬪生產,本不關尚宮局什麽事吧?你要是真擔心,我叫兩個小宦官去盯著也就是了。”


    “我倒不是為著擔心……我總是想順便盯著錢麻子一眼。你派兩個小宦官也好,叫兩個身手利落的跟著我,有些事宮女總是不太方便,我就不帶逢春暮秋兩個了。”


    又幫折柳重新插了發簪,平安這才張口,“上次你說了他的事,我就教人盯著端熹宮了。到現在那錢麻子都還是好好的。不過,淑妃生產……皇後總是要等等看的吧,她這法子也是冒了險的,要是淑妃挺不過去,她豈不是省事?”


    折柳的動作停了一停,有些不太確定地開口,“這麽說著,可能是我托大了——可是我總覺得,皇後這假太監的招數,更多地卻是想奪尚宮局的權!想把個假太監弄進來,端熹宮裏頭又安插了那麽些個死士,必然是馬太監那老東西在後麵推手……”


    “本來,六局禦前輪值這事情一出,便是分了馬太監的權利。可是如果皇上得了癔症這事情是真的的話,這倒是把六局在火上烤了!皇帝這不是分明要拉著六局對抗司禮監?說不得……連司禮監投靠皇後這事情他都知道了!”


    折柳心煩意亂地把帕子也丟在了地上。


    ——這宮中,她最信不得的就是皇上,可是偏偏,每一步都要投靠了皇帝才走得下去!


    平安把那帕子撿起放在一邊,坐到折柳旁邊,摟著她哄道,“莫急,且走一步看一步先,就算是皇帝知道了,我們還不是隻能揣著明白裝糊塗?皇上得了癔症這件事,除非皇上親口說出來,不然誰知道都是個死!太後找你是為什麽?還不是想借了你把這事揭開?”


    “她已經參加過那叛亂了的,現在要是表現出來知道皇上得了癔症,隻怕就隻能壽終正寢了!”


    折柳猶豫道,“可是皇上得了癔症這事兒……皇後把這事兒捏在手心裏早晚要出事的!萬一是皇後監國,就算有沒有假太監這事兒,也完了!”


    “那就比她更早揭開!”


    平安低下頭,湊近折柳的耳邊,“那林甫林大人不是給了你塊玉佩?你出不去,我趁著現在還能出宮,出去找他便是。朝中的大人們一個比一個精似鬼,司禮監這群老太監們,在他們手裏可討不到什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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