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辛身上的傷口未好,他隻站了一會就重新躺回了床上,可是脫下那件血衣,那味道卻仿佛依舊在他鼻尖圍繞,他抬袖嗅了嗅自己,立刻皺著臉說自己好臭。


    烏黎還沒有離開,他腳邊就是那件血衣,他聽到殷辛的話,便走到龍床邊,看了下被殷辛一手圍住的那隻小奶貓。那隻貓渾身雪白,藍綠異瞳,水汪汪的,惹人憐。抱著他的人也是一雙貓兒眼,同樣水汪汪的。


    這雙眼睛是烏黎所不喜的。


    所以才會在每次做那種事情的時候蒙上對方的眼睛。


    殷辛發現烏黎走近,身體微不可見往後一縮,他縮完之後就咬了下唇,似乎在強忍不繼續往後退。因為他太緊張,本來安安靜靜窩在他旁邊,尾巴一搖一搖的小奶貓都叫了聲,隨後從殷辛的手裏掙紮逃了出去,一躍跳下了龍床。


    “欸,貓!”


    他話落沒多久,烏黎就重新把那隻貓捉了回來,那隻貓在烏黎手裏幾乎不敢動,殷辛看著被烏黎捉到半空連尾巴都不敢動的貓,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貓也怕亞父啊。”


    烏黎找了根繩子把貓綁在龍床的床腳處,才對殷辛說:“皇上的傷口三天都不能碰水,明日再沐浴吧。”


    殷辛點點頭,乖巧地趴在床頭,一隻手摸小奶貓的毛,“亞父,把它綁在這裏,它會不會很難受啊?”


    “可是不綁住,它晚上可能會偷偷溜走。”烏黎平靜道,“皇上要鬆開嗎?”


    殷辛連忙搖搖頭,“還是綁住了,綁住了它起碼在我身邊。”他剛說這個,就叫了一聲,隨後飛快地把手縮了回來,縮回來的時候他卻愣了下,把手舉起來左右看了下,“好奇怪,沒有傷口欸。”


    烏黎說:“指甲亞父讓人連根拔了,它不會再長指甲了。”


    “不會再長指甲?這樣它不是再也沒辦法自己捉老鼠吃,也沒辦法爬樹了?萬一有壞人欺負它怎麽辦?”


    烏黎看著殷辛,“皇上不是會保護它嗎?”


    “就像亞父保護朕一樣嗎?”


    “嗯。”


    烏黎離開時把那件血衣給帶走了,他剛走,小夏子就走了進來。小夏子看到殷辛好好地趴在龍床上,還玩著貓,心裏總算安了些。他悄然無聲地走到殷辛旁,“皇上,夜深了,休息吧。”頓了下,“奴才還是把貓抱下去吧,這畜生就是畜生,萬一抓傷皇上怎麽辦?”


    殷辛卻說:“小夏子,亞父把它的指甲都連根拔了,它不會再長指甲了。”


    小夏子愣住了。


    殷辛捏住小奶貓的一隻爪子,語氣天真又無辜,“小可憐。”


    *


    殷辛受傷,早朝就暫時不用去了,烏黎似乎很忙,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來,長到殷辛的身上的傷口完全長好,長到他可以下地蹦蹦跳跳。


    他抱著貓坐在宮殿的門欄上,小夏子從外進來,就叫了起來,“皇上怎麽坐這裏,這裏多髒,我們坐椅子上去吧。”又罵周圍的宮人,“你們都是瞎子嗎?不知道搬個椅子給皇上坐。”


    殷辛一隻手托著下巴,“小夏子,朕好無聊,亞父不來,太傅不來,也沒有人叫朕去見那些長著大胡子的大臣,”


    小夏子的神情一下子變得難過又心疼,他走到殷辛的身前,蹲下來,努力笑出來,“皇上身體還沒好全,那些辛苦的事情就讓別人去做吧,皇上隻要好好吃飯好好長大就可以了。”


    殷辛抱著貓站起來,“朕要去見亞父。”


    小夏子眼睛微瞪大,“皇上要去見國師?”


    “對啊。”殷辛把手裏的貓塞給小夏子,“小夏子,你先抱一會,等見到亞父你再把毛團還給朕。”


    殷辛鬧著要去,小夏子哄了許久,哄不好,隻好帶他去。自先帝殷敏去世,殷辛登基,烏黎就在宮裏設了一個天極宮。


    平日白日裏烏黎一般都在天極宮裏處理國事。


    可是殷辛到了天極宮卻沒能進去,守著天極宮門口的宮人一臉為難地說:“皇上,此時國師跟太傅在一起,恐怕沒時間見皇上。”


    小夏子袖子的手握成拳又鬆開,他還沒說話,就聽到殷辛清脆的聲音響起,“你去跟亞父說朕來了,他一定會見朕的。”


    那宮人沒動,殷辛奇怪地看著他,“你怎麽不動?”他說完這個,幹脆伸手推開那個宮人,自己衝著門內喊,“亞父,朕來看你了!”


    小夏子冷著臉看著那個宮人,“你盡管去回報,國師此時有沒有空不是你一個奴才能決定的。”


    那個宮人隻好進去稟告了,殷辛喊了一聲也停了下來,安靜地站在原地。進去的宮人過了很久才出來,出來時也不敢抬頭,隻是悶聲說:“國師事務繁忙,此時不宜見皇上。”


    殷辛回頭看了小夏子一眼,猶猶豫豫地說:“那亞父什麽時候可以見朕?”


    “國師想見皇上,會去找皇上的。”


    小夏子也對殷辛說:“皇上,我們先回去吧。”


    天極宮內。


    素和把手裏的茶杯放下,眼神冷淡地往門口掃了一眼,又看向正在看奏折的烏黎,“你不去見見他?”


    烏黎表情很平淡,“見他做什麽?”


    “你殺了他外公一家,也該哄哄他吧。”


    烏黎聽到這句話,握筆的手頓了下,他抬眼看向素和,“不是我殺的,是他自己殺的。”


    素和看著烏黎,過了會,才說:“烏黎,他不是殷敏,殷敏已經死了。”


    殷敏被他們親手所殺。


    可是素和卻時常覺得殷敏沒有死。


    也許對方死時的表情太不甘心,讓他產生這種錯覺。


    烏黎平靜回道:“我知道。”


    素和看對方坐在那裏,卻仿佛看到一具白骨披著華麗外衣坐在他不遠處,用空洞的眼睛望著他,雖然這種感覺隻是一瞬間。


    明明同對方在一起,卻沒有一刻讀懂對方的心思,甚至對方在他麵前情緒外露的次數都很少,烏黎總是平靜冷淡的,唯獨在殷敏麵前,他才能看到對方情緒的變化,甚至在殷敏活著的時候,提到殷敏,烏黎的情緒都會有起伏。那日他們殺了殷敏,烏黎卻一個人守著殷敏的屍體一晚上之久。


    素和那夜沒有睡著,當他第二日看到烏黎時,卻發現對方似乎哪裏有了變化。


    素和不願再深想,也不想再坐下去,他起身對烏黎說:“我先回去了。”


    烏黎隻點了下頭,素和習慣了,走出天極宮卻發現小皇帝還沒有走。


    殷辛看到他時,先是眼睛一亮,隨後小跑過來,笑容燦爛地對他說:“太傅,你跟亞父說完話了?”


    素和沉默半瞬,才點了下頭。


    “那朕可以去見亞父了嗎?”他說完這句話,就想往裏麵衝,卻被素和拉住了。


    素和看他,“皇上,你亞父很忙,要處理很多國事,沒有時間陪皇上玩,太傅認識一個人,他跟皇上差不多歲數,皇上無聊的話,太傅讓他進宮陪皇上玩好不好?”


    第二天,那個人就進宮了。


    進宮的第一天就給皇上甩了一巴掌。


    殷辛臉都被打腫了,他錯愕地捂著臉,看著麵前的人。


    “表弟,你為什麽要打我?”


    “殷辛,你有沒有心?!虧外公那麽疼你,你一紙詔書,殺盡榮家人,那你為什麽不殺了我?殷辛,你有種把我一起殺了啊!”


    那人被幾個宮人壓在地上,可望著殷辛的眼神是仇恨。


    “你們殷家人就是廢物,你爹是廢物,你也是!”他大聲罵,又哈哈大笑,“殷朝都是毀在你跟你爹手裏,好個大殷朝,哈哈。現在這天下人隻知國師烏黎,不知有皇上,多可笑,可笑那烏黎是個賣屁股的兔兒爺。”


    *


    好個大殷朝,毀在他一人手裏。


    *


    烏黎很快就來了,他先是看了殷辛臉上的傷,隨後把腰間的長劍抽了出來,對著榮小公子的臉劃了下去。


    “我憐你是榮家最後一人,本想留你一命,讓你好好活著,奈何你尋死意絕,罷了,榮四,你終生便在那勾欄院過著吧。待你伺候滿了一千人,再準赴死。”


    說完,他就讓人將榮小公子拖下去,但殷辛卻衝出來撲在榮小公子身上,神情哀切地看著烏黎,“亞父,你要送表弟去哪?”


    殷辛又看向榮小公子,“表弟,你跟亞父求個饒吧。”


    榮小公子硬氣,即使被劍從眉骨劃到唇邊,傷口幾乎見骨,他卻依舊一點求饒聲都沒發。他此時大半張已經被血糊住,卻依舊掛著冷笑,“君不君,臣不臣,殷朝完矣。”


    烏黎正要說話,就發現榮小公子唇邊滑落一條褐色血絲。


    他咬破藏在牙齒間的毒藥自盡了。


    連烏黎都沒反應過來。


    殷辛看到榮小公子軟倒在地,愣了下,隨後去擦他臉上的血,一邊小聲地說:“表弟,你跟亞父求個饒吧,表弟?表弟?”


    他一直去擦那個血,可怎麽都擦不盡,還是小夏子跪在地上哭著求他,“皇上,榮小公子……已經去了。”


    *


    榮四是個好孩子,小時候特別黏他,總是跟他屁股後麵叫皇叔父。


    他四歲的時候,跟他說:“皇叔父,以後我也要像爺爺一樣當大將軍,為皇叔父保家衛國。”


    他八歲的時候,跟他說:“皇叔父,我明天就要去兵營裏了。”


    他打人生第一場勝仗的時候,才十二歲。那時他渾身是灰地回京,誰都沒認出那是當年的小雪團,他那時候居然就敢舉著敵人的頭顱,口裏喊著:“天佑大殷。”


    榮四是個好孩子,走的時候才十五歲。


    走時候說的是——


    “殷朝完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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