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厲355年冬。


    殷浦同下了早朝就往無慮宮走,走進宮殿內就看到平日伺候他父皇的夏公公。夏公公麵白無須,跟普通宮人無太多差別,所硬說有便是那雙眼睛了。他此時正在叫人清掃雪,看到殷浦同,便過來行禮了。


    殷浦同讓他起來,他便說:“太子殿下今日來得好早,皇上恐怕還沒起呢。”


    一年前殷辛徹底當了撒手皇帝,徹底讓太子監國,幸好殷浦同聰慧又努力,倒也沒出什麽岔子。


    殷浦同笑,“父皇懶憊的樣子,我又不是沒見過。給盆熱水過來,我去叫父皇起床。”


    夏公公唇角略有笑意,“恐怕現在也隻有殿下才能治一治皇上了,前幾日天氣好,奴才勸皇上出來走走,還被罵了。”


    “夏公公跟父皇這麽久,怎麽會被罵?”這時也有宮人送了熱水過來殷浦同把手裏的湯婆子遞給身後的宮人,準備自己端著熱水過去。


    “到門口,殿下才端著吧。”夏公公勸。


    殷浦同搖搖頭,“無事。”


    殷浦同端著熱水進了他父皇的寢殿,裏麵靜悄悄的,一點聲音都沒有。他將熱水放在架子上,才走到床邊,輕輕喚:“父皇,父皇。”


    床裏傳來了聲響,隨後帳子被撩開一點,露出一張臉來。


    “浦同來了?”


    殷浦同看到自己父皇睡得臉紅撲撲的,眼中還有睡意就忍不住一笑。他已經長成了少年,但他的父皇卻像是時間靜止了一般,依舊略顯稚嫩的臉,但兩鬢的頭發卻是白了。禦醫們看過了許久次,說是憂思過重導致。


    “父皇,此時都日頭高照了。”


    殷辛擰了下眉,“少騙寡人,這大雪天哪有什麽日頭?”


    “按照時辰,該出日頭了。”殷浦同笑,“兒臣伺候父皇起床吧。”


    *


    殷辛從銅鏡裏看著自己,宮人正在為他梳理頭發,白發越來越多,可這張臉卻沒有什麽變化,明明都要三十歲了,卻像個老妖怪一樣。


    “浦同。”他喊了一聲。


    殷浦同連忙應聲,蹲在殷辛膝蓋旁,抬起頭。


    殷辛低下頭看他,“這段日子朝中如何?”


    殷浦同立刻挑了幾件大事說了,殷辛點了下頭,誇了殷浦同一句,又說:“寡人一直想著一件事,本來十年前就想做了,但你還沒有長大,但現在你已經能獨當一麵,甚至比寡人做得更好。”


    殷浦同心下閃過不安,他緊緊地盯著殷辛,就看到那人輕飄飄笑了一聲,“寡人準備去青山寺。”


    殷氏子弟對青山寺都不陌生,自殷朝建立以來,已經有五位皇帝在那裏出家,但殷浦同沒想到他父皇要成為第六位。


    “父皇,兒臣……兒臣還小,還不能……”殷浦同眼裏已經有淚花,若說一開始隻是因為求生而不得不依附對方,但這些年下來,他早就把眼前的人當成自己的親生父親。


    “寡人當年也對寡人的父皇說過這句話,可父皇卻說,他要去追求自己的自在了。浦同,寡人現在也要去追求自己的自在了。”


    殷浦同發現自己有時候總聽不懂殷辛的話,比如說現在,他父皇的父皇明明是暴斃身亡,怎麽說得好像出家了一樣。


    “父皇。”殷浦同喚了殷辛一聲,表情悲傷難忍。殷辛歎了口氣,摸了摸殷浦同的腦袋,“浦同,你一直都很聽話,這次也聽話吧。”


    殷浦同拿袖子擦了下眼淚,卻還是忍不住趴在殷辛腿上哭了一頓。殷辛偏頭對為他梳頭的宮人擺擺手,那宮人便立刻放下梳子退了出去。


    殷浦同哭了很久,把那塊的衣服都要哭濕透了,他才抬起頭,把臉上的淚珠擦掉,深呼吸幾個回合,“兒臣尊重父皇的選擇,但若有一日父皇想回來,一定要告訴兒臣。”


    殷辛微微一笑,“好。”


    殷辛陪著殷浦同吃了除夕夜的晚飯,第二日清晨就出宮了。殷浦同騎著馬一路送,送到不能再送才停下來。夏公公也被留了下來,臉上的表情比殷浦同更難過。


    “出家念佛哪還能有人伺候。”殷辛淡淡地說。


    殷辛自己騎著馬走的,還因為殷浦同的強烈要求,才有侍衛護送到青山寺。


    夏公公看著殷辛遠去的身影,轉身跪在地上,從袖子裏拿了一卷聖旨遞了上去,他口裏說的是——


    “奴才拜見皇上。”


    殷浦同把聖旨拿了過來,擠不出一點笑容。殷辛將皇位傳給他了,但他卻覺得殷辛已經拋棄整個殷朝離開了。


    “父皇他……會過得很好嗎?”


    殷浦同喃喃自語。


    殷曆362年春,一位法號為彌生的和尚在青山寺去世,史稱為宣帝的當朝皇帝悲傷不已,令舉國哀悼七日七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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