蓋楚鴻回過神來,沉吟道:“他已經吩咐了,怕不好辦。”</p>


    秋心急道:“您是少堡主,堡中上上下下的事務一向由您打理,”</p>


    她驀然跪下,“秋心求求大少爺了,夫人宜受涼夜難寢,秋心真真的放心不下!大少爺,求您!”</p>


    跟隨夫人多年,秋心深深了解蓋楚鴻:不管什麽事隻需搬出夫人,他是再無不允。</p>


    果然,“秋心你起來,嗯,你隻管跟去吧。”</p>


    蓋楚鴻說完轉身走了。</p>


    夜色已深,蓋楚鴻的房中一片漆黑,他躺在床上卻半點兒睡意全無。</p>


    阮鳳竹峨眉輕鎖淡愁籠唇的影子一直在他的心底晃漾。</p>


    他知道她有滿腹心事,卻從來不問,而她也不說。</p>


    看得出那心事是多年來未愈的傷疤,最好不要觸及,否則舊疤未平又添新傷,是足足痛殺人的。</p>


    惟有小心的巧言勸慰,蓋楚鴻覺得,這方為上策。</p>


    聽著窗外的早蟬聲聲,細風噓噓,忽覺一陣煩心,蓋楚鴻晃火折點亮了床頭的蠟燭。</p>


    燭光中纖秀的人影在外閃過,蓋楚鴻心口一痛。</p>


    她又難於安眠了。</p>


    蓋楚鴻歎息著披了件衣服,推門出來。</p>


    院中涼夜如水月明星稀,沉寂中風吹的樹葉籟籟作響。</p>


    他沿著曲廊踱行,來在曲廊盡頭,秋心湖盡現眼底。</p>


    清冷的月光下湖波微漾,綠水粼粼,鬱鬱青蔥的荷葉不時翻疊搖擺。</p>


    阮鳳竹已雕塑般的困坐望霜亭。</p>


    蓋楚鴻站住了,凝視著阮鳳竹的背影心道:</p>


    “她常常癡坐到天明,難道隻因為失眠?而且,她的滿腹心事到底是什麽?”</p>


    蓋楚鴻覺得有時候她的所作所為令人不解,比如收留秋心時的大哭,還有,當夜的忽然失蹤。</p>


    蓋楚鴻陷入回憶中:當時,她將秋心帶回房中,而次日清晨自己去找她的時候,隻剩了秋心一人。</p>


    自己找遍了紫檀堡內外,蹤跡皆無。</p>


    雁兒和雪兒嚇的登時哭了,喊叫著要媽媽。</p>


    一直等了六七日,人們都說她不會回來了,隻有自己堅信她會回來。</p>


    果然,她回來了。</p>


    蓋楚鴻想,雖然她的心事現在並不向我傾訴,但自己堅信終究有一天,她會告訴自己的!</p>


    一邊想著,蓋楚鴻一邊來到亭中,坐在阮鳳竹的旁邊,叫了聲:“阮姑娘!”</p>


    阮鳳竹低應一聲,看了看蓋楚鴻又將頭轉過去。</p>


    涼風掠過,掠起湖麵上一圈一圈的旋紋向遠處漾去,轉瞬間散向四麵八方。</p>


    忽然清脆的聲音嬌笑道:“媽媽!大哥哥!雪兒一猜就知道你們在這兒,媽媽,不是雪兒說您,一向您的身體不好還要來此風涼處,這可苦了大哥哥,整日擔心不夠,還得陪你一起吹冷風。”</p>


    說著,她從蓋楚鴻的身邊擠過,坐到母親身旁。</p>


    阮鳳竹的唇角浮出一個淺笑,抬手把弄女兒細長柔滑的發辮,問道:“你獨自跑了來,你爹爹呢?”</p>


    “練功去了。”</p>


    阮鳳竹一聽奇道:“他居然舍得離了你去練功?”</p>


    蓋飛雪作了個大鬼臉,道:“平日裏絕對是舍不得的,可是正義大會臨近了,爹爹說要去露個大臉,所以臨陣磨槍去嘍!”</p>


    “那你二哥哥呢,他從不肯與你分開的。”</p>


    “他和九道人都被爹爹硬拖著練功去啦,他才沒有大哥哥那麽大的膽子敢頂撞爹爹呢!其實呀,練也沒用,雪兒雖不懂,也知道二哥哥的武功和大哥哥差得很遠呢!正義大會上隻需大哥哥小指一動定能橫掃千軍,打的那些人狼狽逃竄兔狗貓爬!”</p>


    蓋飛雪連說帶比劃,小嘴織花一般的上下碰個不停,神采飛揚的小臉上興奮四溢。</p>


    歡笑聲“撲喇喇”的驚飛了樹上棲息的鳥兒。</p>


    阮鳳竹聽她說的不倫不類,不由掩口笑了:</p>


    “傻丫頭,這麽大了還嬉皮笑臉得像個孩子,一點兒都不穩重,還不學學人家秋心。秋心雖然比你小,人卻穩重得多呢!自小,你爹爹和楚雁恨不能寸步不離的守著你,算得上蹤跡相連形影追隨,真不知道你有什麽好的!”</p>


    蓋飛雪聞聽忙一連聲的說道:“我很好的,我很好的!雪兒是天底下最最乖巧最最可愛最最純真善良最最最好的好女孩!”</p>


    阮鳳竹嗔道:“哪有自己誇自己的,這要別人誇才行的!”</p>


    蓋飛雪道:“可惜別人不誇,所以隻好自己誇嘍!”</p>


    說罷,母女兩人都笑倒了。</p>


    蓋飛雪又道:“其實我們家分兩派,爹爹和二哥哥固然圍著我轉,大哥哥隻圍著媽媽您轉呢!”</p>


    蓋楚鴻感到一陣輕鬆,道:</p>


    “雪兒就是討人喜歡的好姑娘,相比之下秋心的穩重反而遜色,我總感覺秋心成熟的太早。”</p>


    </p>


    阮鳳竹點頭道:“或許是個人的經曆不同。”</p>


    過了一晌,蓋飛雪忽問:“大哥哥,你去過曆城大明湖,那裏的湖水比咱家的如何?”</p>


    蓋楚鴻道:“沒法子比。但但大明湖裏的十頃荷花就迷煞人!偏偏我去時乃是寒冬,千荷枯萎淒涼之至,頗有‘留得殘荷聽雨聲’的意境。”</p>


    阮鳳竹接口道:“李義山的詞句總有一種揮不去的沉鬱。”</p>


    她看著湖中的幾大叢青荷又道:“荷盡已無擎雨蓋,菊殘猶有傲霜枝。不是花中偏愛菊,此花開盡更無花。”</p>


    “古來聖賢多是敬慕菊花氣節而勝過荷花純潔的。這如同心兒和雪兒,”阮鳳竹一指蓋飛雪,“所以,你還是要穩重一些。”</p>


    蓋楚鴻朝阮鳳竹一笑,“也不盡然。比如說‘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卻是讚歎荷花勝於其它花木的;再比如說:‘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頭’一句更妙,連蜻蜓都愛戀荷花而早早的就占定了新荷嫩尖,詩人對蓮花的喜愛豈不一下子展露無疑?”</p>


    “中宗時,丞相郭震詠《蓮花》:‘臉膩香熏似有情,世間何物比輕盈。湘妃雨後來池看,碧玉盤中弄水晶。’隋代杜公瞻更加別出心裁的詠同心芙蓉:‘灼灼荷花瑞,亭亭出水中。一莖孤引律,雙影共分紅。色奪歌人臉,香亂舞衣風。名蓮自可念,況複兩心同。’”</p>


    蓋楚鴻說到“兩心同”時心裏一顫,不由自主的瞧了一眼阮鳳竹,見她正凝神細聽遂穩了穩自己的心神繼續說道:</p>


    “郭公把蓮花的柔嫩嬌媚比作歌女的臉,而常常有人用芙蓉比喻女子的美貌,元稹《劉阮妻》中就有‘芙蓉脂肉綠雲鬟,罨畫樓台青黛山’的詩句,你們想,這些人如果不愛蓮花,怎會用它比喻世間靈氣所衷的女子?又怎會苦尋出如此美的詞句來形容蓮花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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