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尚是在他的外婆家被抓到的,他對所有的犯罪過程供認不諱。而他所說出的過程,也和宋文推理的幾乎完全一致。


    當時激憤的他一刀刺入了自己父親的心髒,林正華很快死亡,由於有刀子堵在傷口裏,出血並不太多。他當時嚇壞了,鍾情卻十分淡定。屍僵形成前,鍾情和他一起把屍體塞入一個大號的旅行箱運到了那處出租屋。


    母子兩個裝作無事去了補習班,但是所有的課程,林尚都沒有聽進去。


    法網恢恢疏而不漏,雖然鍾情做出了犧牲,願意為他頂罪,但是最終林尚還是沒有逃脫法律的製裁。


    宋文把整個案子又過了一遍,基本上之前所有的問題都已經有了答案,漏洞也大半補上。


    林尚未成年,等待他的可能是進入少管所接受教育;馬明輝和郭仔會因為敲詐勒索被判刑;鍾情將會被判以包庇罪和虐屍罪被法律製裁。


    經過了三天,七十二小時,一件殘屍案就算是這麽破了,四位犯罪者全部落網。


    案子告破後,又是忙碌了好幾天進行收尾,一隊的這幾個人終於難得迎來了一個周末。到了周日下午,宋文習慣性地拿出了速寫本開始畫畫。


    他畫著一張張的臉孔,鍾情的,林正華的,林尚的,直到這各種各樣的臉占滿了整張紙,他才把那本子合上。


    隨後宋文打開了手機,他的手指在屏幕上滑動著,卻是忽然想到了什麽,翻開了相冊,相冊裏有一張照片,那是他那天從程小冰的物證資料裏發現的。那張照片原本不應該被拍下來,可是小姑娘按下了快門,又舍不得把它刪掉。宋文發現了這張照片以後,也沒有聲張,而是在手機裏存了一份。


    照片上的陸司語低著頭,看著受害人那輛車的後備箱,清秀的臉上神情專注。


    有些事情,就像是一枚枚珠子,看上去毫無關聯,可是細細想起來,卻早有一些征兆,可以串聯成串。宋文想起了周易寧的話,還有之前的調查結果,他忽然起身,拿起衣服出了門。


    下午五點,陸司語在南城西的小別墅內烹飪晚餐,今天他燉了一鍋魚湯,這條魚是他親手剖殺的。


    陸司語的動作幹淨利索,先把魚打暈,去除了內髒魚鱗魚鰓和腹內的黑膜,隨後他麵無表情地把魚洗幹淨,衝去了手上的血跡。魚身上的水用廚房紙吸去,熱鍋冷油,先正反煎黃,再加水,淡黃色的油花兒冒了上來,湯色逐漸變白,一直煮到湯色奶白,漸漸濃稠。


    陸司語一直認為,食物的新鮮度和生物的死亡時間息息相關,要想做出足夠好吃的食物,必須在食物死亡的最短時間進行烹飪。所以一般買了禽類和魚類他都是自己親自動手,那些家禽的血是溫的,魚的血是冷的,蝦是會活蹦亂跳的,隻有這樣的食物做出來,才稱得上人間美味。


    燉上了魚湯,陸司語又做了個番茄牛腩,放入高壓鍋內,煮熟的土豆碾成泥,拌了肉汁進去,烤箱裏的肉卷發出滋滋的聲音,用生菜卷了就是絕頂的美味。


    等著其他的幾個菜陸續做好上了桌,屋子裏飄散著食物的香氣,正準備坐下來享用美食,陸司語忽然聽到了門鈴聲,他有些驚訝地抬起了頭,這小區之中,除了快遞和保安,還少有人來。


    陸司語擦了擦手,走到了門口,從貓眼往外望了望,就看到宋文站在門口。


    陸司語的第一反應是想裝不在,回身看了一下燈火通明的屋子,又看了看沒有拉窗簾的落地窗,考慮著他不開門的話,宋文還真幹得出來翻窗而入的事,猶豫了一下還是主動把門慢慢拉開了,乖巧地叫了一聲:“宋隊。”


    宋文自來熟地換了鞋,陸司語蹲在門口,把他換下來的鞋擺擺正,和其他的鞋並作一排。


    宋文走到了屋裏,仰頭習慣性查看著環境。


    這片小區屬於南城的富人區,每一棟都是獨門獨戶,帶了院子。


    據說這房型是西班牙設計師設計,整個別墅帶了點異國風情,客廳挑高足足有四五米,頂麵做了個弧線造型,一進門就是一個一百多平通透的客廳外加餐廳,廚房內一個二乘二的方形中島,周圍一圈各種設備,既有中廚又有西廚,此時做完了飯,那廚房卻是十分整潔。


    宋文有職業病,把整個客廳都掃視了一遍,最後落在陸司語身上,陸司語站在一旁,穿著一身柔軟舒適的居家服,帶了一副金絲圓框眼鏡,麵無表情地望向這個不速之客。


    宋文的目光最後掃過桌子上那些菜,每個餐盤都擺得整整齊齊:“你每天都吃這麽豐盛啊。”


    “習慣了,做飯也是種休息。”陸司語看了看宋文,今天是休息日,他顯然是從家裏直接過來的,還專門趕了個飯點兒,客套了一句,“宋隊還沒吃晚飯吧?”


    “我就幾句話,說完了回去吃。”宋文輕咳了一聲,推辭的言不由衷。


    “不麻煩,不過就是加一副碗筷的事。”陸司語說著話取出碗筷,放在宋文麵前,然後又把魚湯加了點香蔥末,擺上了桌子,最後貼心地倒了兩杯紅酒。開始的時候一個杯子的酒稍微少了一些,陸司語皺眉,把酒又加了點,兩個杯中的酒一樣高,這才端了其中的一杯給了宋文。


    宋文倒是沒客氣,仿佛自己本來就是來蹭飯的一般,坐在餐桌前跟著陸司語吃了起來,主菜的魚湯味道尤其是好,極其新鮮的魚湯是毫無腥氣的,有的隻有一種魚肉特有的香氣,沒有其他的肉類那麽油膩,喝下去那濃稠的湯汁讓宋文整個人都暖融融的。


    陸司語夾了一大筷子的魚肉,宋文抬起頭,就聽他親昵地叫了一聲,“小狼……”


    宋文沒想到忽然被叫了小名,動作一停,看向陸司語。他這小名同事都不知道,也很難讓人和宋文現在的樣子聯想到一起。他正想問陸司語從哪裏知道的他的小名。卻見一隻純白色的薩摩耶從一旁的客臥裏跳了出來,熟練地兩下上了桌。陸司語把魚肉往桌子上一放,那狗就開始吃。陸司語低垂了頭,麵無表情地伸出一隻素白的手,在那狗的肚子上撓了撓,那狗就受用地眯了眼睛。


    “……”


    明明是一隻狗,為什麽偏偏要叫做狼?


    那狗被摸得美美的,宋文看著陸司語玩狗,不知怎的心裏浮上一絲奇怪的感覺,平時那麽冷的一個人,這點溫柔全用狗身上了。


    “小狼,和客人打個招呼去。”隨著陸司語一聲令下。那隻狗就跳了下來,跑過去在宋文的牛仔褲那裏蹭來蹭去。


    “你們家的狗挺自來熟啊……”宋文感覺腳下的狗蹭得親昵,忍不住伸出手來摸了摸狗頭。


    陸司語有點看不下去了:“小狼,別拿你屁股蹭人家褲子……”


    那狗被批評了,露出了委屈的表情縮了縮身子,在宋文腳下抬起一條腿,擺了個要撒尿的動作。


    宋文拿著筷子僵住了:“……”


    忽然有種想吃狗肉火鍋的衝動。


    狗又被陸司語抱走了,宋文看著他忍不住問:“這狗為什麽叫小狼?”


    “怎麽,不好聽嗎?”陸司語掐了掐狗子的圓臉,抬頭看他,然後他解釋道,“這隻狗是我撿到的,我那時候從宿舍搬出來,有點怕寂寞,在我回家的路上,就撿到了這隻狗,那時候它渾身髒兮兮的,衝著我呲牙,兩顆犬齒像是狼一樣,個頭小小的,看起來不凶,反而特別可愛,我就忽然想到了這個名字。”


    宋文抽出一旁的紙巾擦了擦嘴,毫不留情地戳穿他的謊言:“能夠撿到一隻純種的薩摩耶,你的運氣可真的不錯。”


    陸司語嗯了一聲,似是完全沒有聽出宋文話裏的懷疑和譏諷,他沒再解釋,低頭摸著那隻狗的肚子,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一頓飯吃完,宋文碗筷一放,這才切到了主題,他習慣性地把上衣袖子擼了起來:“我今天來這邊,想要和你說點事。”


    陸司語嗯了一聲,伸手把薩摩耶弄下了桌。那隻狗便非常識相地夾著尾巴鑽到了客房的狗窩裏。


    宋文頓了一下切入正題:“之前你的心理測評,成績不太理想。”


    陸司語那一向沒有什麽表情的臉上顯出了一絲疑惑,他扶了一下眼鏡,似是有點不明白為什麽會有這樣的結果。


    “我有個問題想問下你。”宋文開口問他,“為什麽要做刑警?”


    陸司語輕咳了一聲:“我從小就有這麽一個夢想……”


    宋文斷了他的話,挑了眉道:“說點實際的,別用警校學的那一套糊弄我。”


    陸司語看向他:“那麽宋隊,你能不能告訴我,你為什麽要做刑警呢?”


    “這個城市,總是有很多壞人,也需要有人去抓那些壞人。”宋文抬頭看向陸司語,“這是一件總需要有人去做的事。”


    屋子裏的燈光安靜,宋文繼續說:“不過,我選擇這份職業,主要是因為我的家庭。市局的很多人不知道,我的父親,就是一位老刑警,最初的時候,父親的形象在我的心中是光榮而偉大的,可是後來,我發現,我父親也有做不到的事,也有讓我失望的事。而且我的父親是個挺要麵子的人……他非常的大公無私,也就是人們常說的,打腫臉充胖子,他萬事喜歡衝在第一線,是個人人口中稱頌的好警察,可其實,一旦遇到了事情……在他的心裏,兒子也好,老婆也好,他自己的生命也好,都是可以拋棄的……”


    宋文沒有把事情說得很清楚,但是陸司語明白,其中一定是發生了什麽,讓身為兒子的宋文對宋城極端失望,心中父親的形象一落千丈。


    “後來,在我八歲的時候,我的父親和我的母親離婚了。”


    宋文說到這裏,陸司語的眼神略微變動,他眨了下眼似是對此同情。


    宋文卻一聳肩道:“他和我媽互相折騰了幾年,後來又複婚了,所以我也並不算是什麽單親家庭成長起來的,隻是中間有幾年,父親的位置是缺失的,他很少出現,一旦出現又對我非常嚴苛。到了後來,我在他的訓斥和責備之中,學會了反抗。習慣性地和他對著幹,他不看好我,我就非要做給他看,那時候他想讓我當醫生,我就跑去做了警察。現在,這份工作我還挺喜歡的。”


    這些話,宋文很少和別人說起,他和宋城兩個人都十分倔強。宋城希望他能夠和他的母親一樣,成為一位醫生,考進醫學院,在宋城認為,做警察是個非常辛苦的工作,而且裏麵很多是非,辛苦不說,每天還要接觸很多的罪惡。可宋文專門和宋城對著幹,報考了警校,畢業以後,更是進入了南城市局。


    到最後,做了刑警幾年以後,宋文覺得自己非常適合這份工作。他能夠勝任這個位置,是一個天生的刑警。於是對這個選擇結果,他也就釋然了。隨著年齡的增長,宋文漸漸明白了宋城做事之中的身不由己,可是父子之間的鴻溝並不是三言兩語就能化解開的。


    陸司語聽完了宋文的話,低頭道:“我最初上學的時候,報考的是法醫係,後來有一次,我選修了一門犯罪行為偵察的相關課程。快到課程結束的時候,那門課的導師忽然找到我,他鄭重地建議,讓我考慮一下將來的職業規劃,究竟是做一位法醫,還是做一位刑警。在他的職業描述中,刑警的工作似乎是更適合我,所以我後來慎重考慮,選擇了這個職業。”


    宋文繼續問:“做刑警,挺苦的,你確認你能夠堅持下去嗎?”


    “目前適應下來,覺得還行。”在陸司語對自己堅持不懈的努力和嬌慣下,他並沒有受什麽委屈。


    “你來警隊也一個多星期了,上次的案子,你跟下來覺得怎樣?”


    “感覺學到了不少的東西。”


    談話進行到了這裏,宋文的表情忽地變得越發嚴肅起來:“我還有個故事,想講給你聽。”


    陸司語似乎也察覺到了一些不一樣的氣氛,在椅子上坐正,看向了宋文,宋文現在的表情他有些熟悉,那是他審訊時候的表情,仿佛坐在對麵的不是他的同事、下屬、而是一位嫌疑人。他那雙眼睛,已經洞穿了一切。


    “這個故事,發生在幾年前,在一所警官學校,有著各種院係,其中就有法醫科,這一批招收的新生中,有個新生成績明顯優於其他人,而且這個男生長得挺不錯的,惹得學校裏的很多女生都去追他。可這個男生,冷冰冰的,拒絕了很多人……”宋文沉聲講著,燈光下,陸司語的臉上依然沒有表情,仿佛在聽一個純粹的故事。


    “……這樣的情況,無疑是引起了宿舍一些男生的嫉妒,班上的男生開始抱團,以那個男生為假想敵,開始的時候,還是一些無關緊要的玩笑,後來就開始變本加厲,撕他的書本,把他的被子弄濕,再後來的一天晚上八點多,他們把那個男生騙到了實驗樓,偷走了他的手機,鎖在了解剖室裏。而那天,解剖室有一句新鮮運來剛剛被解剖過的屍體。”


    宋文說著,目光盯著陸司語的臉,不放過他任何一個細微的表情:“……那時候他們剛大一,雖然要是要學法醫的,可是還都沒有正式接觸過屍體,那些惡作劇的男生後來說,他們希望嚇唬一下自己的同學,鎖上他一夜,滅滅他的傲氣。這件事到了晚上12點宿舍熄燈查寢的時候才被管理員發現,院長心急火燎地帶了老師去救人。等他們打開了解剖室的門,卻發現那位男生淡然地麵對那具解剖了的屍體,把各種髒器分離,仔細觀察……”


    陸司語聽到了這時,終於開口說了一句話:“在上學的時候,解剖的機會是很難得的,特別是單獨麵對屍體。”


    “可是那時候,那個男生,也不過才十八歲吧。”宋文看著眼前的人,燈光下,他的皮膚白得發亮,喉結上的紅點卻紅得如血,不知道那時候他該是怎樣一副妖孽的模樣。


    “那幾位男生,受到了處分,領頭的更被開除,而那位男生,借由此事被準許可以不住校,居住在校外。學校裏沒有人再敢和他做朋友,大家都說他是瘋子,變態,甚至有人說他對屍體有些特殊的嗜好。這位男生呢,也許是天生孤僻,他並不在乎同學的看法,反而和導師都相處的很好。”宋文說到了這裏,抬起頭來,“故事到了這裏,也不過是個普通的故事,壞學生得到了懲罰,好學生我行我素。不過……”


    宋文拿起杯子喝了一口紅酒,看向陸司語:“薛童,這個名字你還有印象吧。”那是因為那件事被開除的學生。


    “我總覺得,這件事不像是表麵上那麽簡單,後來,我就查了一下這個人的社會關係,在學校輟學以後,他已經成為了一位普通的出租司機,當我問起了他當年的那件事,他好像害怕什麽般不願多說,在我的再三質問下,他才說了幾個字,‘那是他所希望的’,此後他就掛斷了電話,再也不願意透露什麽了。”宋文問著陸司語,“你覺得,薛童的這句話,是什麽意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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