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戶的男主人姓周, 叫做周楚國, 死者是他, 還有他的母親陳翠華, 妻子楊梨。今早,有人聽到他們家裏麵有慘叫聲,趕過來一看發現門半開著,裏麵躺了人, 就報了警。”張大海一邊領著他們進門一邊介紹著。


    林修然跟著進了門,宋文和陸司語也帶好了手套鞋套, 走進了院子。在院子裏已經站著三個人,旁邊一個呆愣愣戴眼鏡的中年男人拿了法醫的勘查箱, 旁邊的一個小胖子正在拍照, 還有個長了青春痘的小警察,看著屍體畏懼著不敢向前。


    張大海介紹:“李德是我們縣派出所的法醫,和林法醫也打過交道, 物證小吳, 那個小刑警, 姓孟, 叫他小孟就好。”


    林修然看了看,很明顯,這小院子就是犯罪現場,開口問:“照片拍全了嗎?”


    張大海笑著點點頭:“都拍好了。”


    在靠近門口的地上,躺著一男一女兩具屍體,看年齡, 兩個人大概都在三十歲左右。應該就是周楚國和楊梨夫妻。


    現在臨近夏天,兩人穿的都不太多,這兩具屍體的臉色發白,屍僵已經形成,屍體呈現有點詭異的僵硬姿態,女人身上的紐扣散開了,男人的一隻鞋掉在一旁,男屍的左手和女屍的右手緊緊拉在一起。在男屍的右手上有一道灼燒的焦糊痕跡,很明顯是一處電擊傷。


    林修然看了幾眼微微皺了眉頭:“你們移動過這兩具屍體?”


    院子裏站著的法醫老李被他問得一愣,求救似地看向張大海。這兩個人他本來不想移的,但是張大海早上到的時候下了令。


    聽了林修然的問話,張大海隻得在一旁忙解釋道:“這三個人在我們趕到時,都已經死了,那時候周楚國的手還拉在門把手上,我們斷了電,為了順利打開門,把他的手拉了下來……其他一點沒動。唉,對了,那扣子不是我們解開的。”


    “那扣子應該是掙紮引起的,以後遇到這樣的情況最好不要挪動,等我們來了以後再做處理。” 林修然說著話蹲下身,大概檢查了一下這兩具屍體,他看了看那具男屍手心的電流斑,又感受了一下屍僵道,“死亡時間早上六到八點間,具體的要看屍檢結果,死因應該都是被電死的。”


    說完話他又起身走到裏麵,現在經過了一上午的太陽照曬,院子裏的積水已經少了不少,但是水漬還在,院子中心的一灘積水中,趴著一個上了歲數的老婦人,應該就是周楚國的母親陳翠華了。


    林修然走過去詳細端詳,他撩起了老人垂下的頭發,看了看老人的麵部,老人臥在地上的水中,可能是摔倒的時候碰到了,額角上有血跡,她的臉色灰白,一雙眼睛是半睜著的,那個趴著的姿勢,像是攤在了地上的一團肉。因為被電身亡,她的手指痙攣,像是繃緊了動物的爪,想要抓到點什麽。


    “現在確定是謀殺,凶手對周邊情況十分熟悉,應該是熟人,可以排除流動作案,你們最好和上麵申請下,派出警力嚴查附近的車站,以防嫌疑人逃脫。”宋文說著話戴上了手套,“村子裏的人也要關注下動向。”


    張大海這才想到這一環,臉色微變拿出手機道:“我馬上打電話。”


    宋文看出來,張大海這個人話說的圓滿,其實就是個棒槌,無法指望。那小警察和物證明顯都沒有多少經驗,可能死人都沒見過幾個。他指使著他們,去把基本的現場勘察做了,然後他回過頭問張大海:“村子裏出了這麽大的事,村長來了嗎?”


    “哎別提了,老村長年前中風,兩個月前剛去世,村子裏有幾個人在明爭暗鬥著想做村長的位置。可那些人平時爭得凶,真的出了事一個一個都慫了。現在是支書代管事務,早上你們沒來的時候,支書是來過的,叮囑了說好好查案子,村裏一切配合。”張大海說著話從口袋裏抽出一根煙,還給宋文遞了一根。


    宋文一擺手:“我不抽煙。”


    張大海還不依不饒:“來來來,不要客氣,這煙雖然沒有你們那裏的精貴但是也好抽得很。”


    宋文皺著眉頭毫不留情:“這是現場,您要抽煙就外麵抽去。”


    張大海這才作罷,哦了一聲,怏怏地把煙別在了耳後。


    陸司語知道宋文的性格,在生活中他會給這種老人應有的尊重,但是隻要是在工作中,宋文就會嚴肅起來,誰的工作若是做得不好,那就是和他過不去,不管對方的資曆,年齡怎樣,那可是一點麵子不給,照懟無誤,這張大海拍馬屁拍到馬蹄上,活該讓宋文給他上一課。


    隨後宋文問張大海:“這幾位死者的職業都是什麽?”


    張大海道:“陳翠華早就賦閑在家,周楚國是這村裏的會計,楊梨一直在務農,順便照顧家裏人。”


    宋文點點頭,進了屋子看了一圈,陳翠華住一樓,周楚國夫妻住二樓。這一家人顯然對厄運完全沒有準備,廚房裏還有沒吃完的剩飯。從外麵看,這家裏的房子蓋的不錯,理應生活富裕,可是不知為何,家裏的布置十分簡陋,桌子上的也都是素菜,看起來生活拮據。


    “屋內沒有被翻動的跡象,裏麵的屋子和門都沒有外人進入的痕跡,凶手根本沒有進入院子,家裏放在桌子上的錢也沒有丟,不是為了財,所有人衣衫還算完整,也不是為了色,應該是為了仇,或者是其他的原因,他就是想要這一家人死。”宋文一邊說一邊查看著現場。


    陸司語點點頭:“這案子絕對不是偶然的,而是凶手經過了精心準備和策劃的,他就是在等這樣的一場大雨。”用電死人的方式,能夠讓凶手不進門,不照麵就殺人於無形,比其他的手段更容易隱藏凶手。


    “昨天晚上,六點到八點下了雨,八點半之後,雨完全停了。所以那根電線的安置時間,應該在八點半到第二天早上七點間。凶手知道隻要一下大雨,這院子裏就會有積水。”宋文說著回到門口,開關了一下門道:“電是直接接到鐵門上的,門檻的位置比較高,在門沒有開啟的時候,院子裏是安全的,也根本無法察覺門上接了電線。早上來開門的應該是周楚國,他被電後,掙脫不開,楊梨去拉他,卻被黏在了一起,她踩到了院子裏的水,等於把電引了院子裏,整個院子都帶了電,聽到聲音趕出來的陳翠華也被電身亡。”


    這一家三口,完全沒有想到自己家的鐵門被凶手當作了殺人的利器,在這樣的早上殞命。


    陸司語在一旁低頭記錄著,腦中浮現出了早上的慘狀,電弧在院子裏劈啪作響,三人甚至來不及發出慘叫,不停抽搐,他們很快就一動不動。那種電流擊入身體的感覺是種難耐的刺痛,像是燒得火熱的針紮入了皮膚,像是有毛毛蟲順著血肉快速爬入了身體,直到那些接入的電流擊中了心髒,造成了心髒的驟停。


    陸司語把每一個具體的位置測量標注好後,微微皺了眉頭,看了看帶著手套的手指不方便去咬,張開嘴叼住了手裏的筆,是什麽人對這一家人懷有如此大的恨意呢?


    看完了屋外,陸司語走進了房間,他的目光落在一個本子上,隨手翻開,發現那是周楚國的記賬本,上麵的每筆帳目都記得清清楚楚,事無巨細,還會因為各種生活的瑣事把賬目記成不同的顏色,這樣的記賬本架子上還有好幾本。在旁邊有一個餅幹盒,陸司語用手打開,發現裏麵是各種的票據,每一張都疊得方方正正,整整齊齊,他看了看最早的票據,居然是幾年前。


    “……看這個高度,凶手應該身高在一米七五以上,是個男人,至少,這個接電線的可能是個男人。凶手應該認識死者一家,隻有熟人才能夠知道他們家的位置和情況,知道怎麽拉來電,綁在哪裏,凶手有一定的電工知識,可能帶著絕緣手套完成了操作。”宋文迅速做著判斷,然後他看了看門外,問張大海道:“物證提取了門口的腳印了嗎?”


    張大海道:“宋隊長,你也知道,昨天晚上下了大雨,今早報案群眾也在門口圍觀過,有價值的痕跡不多。”


    宋文沒聽他的忽悠,想了想道:“不對。昨晚下了雨,門口那個地方泥土潮濕,地勢比較高,更容易留下腳印。而且凶手想要在門上安置電線,需要離門的百葉很近,那個角度應該是個死角,圍觀的群眾是不會踩到那裏的。”


    宋文說著話走到門口蹲下身,看到那個位置有兩個疊在一起的腳印,上麵的一個腳印花紋較為明顯,宋文看著十分眼熟,然後他略帶了怒氣,轉頭看向張大海,“張隊,這是你的鞋印吧。”


    張大海一看,果然和自己踩出的腳印如出一轍,一張大臉騰就紅了,“啊,那個……這個……大概是我早上看電線的時候沒有注意……”


    張大海誇下海口說現場保護完好,結果一上來就被林修然和宋文挑了刺兒,還毀掉了重要的物證,不亞於被當麵扇了兩個耳光。他之前理所當然地把院子裏當作了案發現場,完全沒有仔細去想,其實凶手根本沒有進來,隻在門口停留過。


    宋文雖氣,但是也對這個情況毫無辦法。大家都知道要保護現場,可是現實中,現場經常會被報案人或者是先趕來的群眾破壞,這會對後期的偵破造成困難。眼前腳印的前腳掌部分被張大海破壞過,模糊不清無法辨認,隻有個腳跟還留在外麵。


    宋文抬頭問:“這邊拍照了嗎?”


    張大海這才如夢初醒,叫了物證去拍照,又讓他下麵的小刑警,去提取測量腳印。


    看著幾個人慌亂的身影,工作狂宋隊長無奈地歎了口氣,這群豬隊友真的是有點帶不動。


    陸司語走過來看了一眼那被破壞的物證:“至少後麵還有半個鞋印,先拍了吧,可以做部分的足印甄別。”他眨了眨眼睛,努力用視覺把那兩個腳印剝離,過了片刻又開口說,“這腳印大約是43碼,厚底,腳跟處有波浪花紋,由此可以判斷,接電線的是位男性,身高180左右,根據兩個腳印的位置看,這人的站姿有點腳尖內扣。”


    張大海雖然有點糊塗,但是也知道腳印的重要性,撓了撓頭道:“我聽說省警校有個專家,單憑腳印就可以判斷是誰不是誰的,特別神奇。”


    陸司語抬頭看他一眼,淡然開口道:“你說的大概是我導師。”


    每個人的腳印是最基本的行為特征之一,和人的年齡,體重,身高,甚至過往經曆都有關係,這世界上找不到兩個完全一樣的指紋,同樣的,即便是穿著一樣的鞋,也留不下兩個完全一致的腳印。吳青當年退居二線以後,對腳印、血跡等一係列犯罪現場的證據進行了係統的研究,還發表了數篇論文。陸司語跟著他學習相關的刑偵技術,也得益了不少。


    張大海衝著陸司語和陪了個笑臉:“名師出高徒,那這案子應該很快就能破了。”


    陸司語沒理他,拿著相機連續按下快門。


    “擴大搜索的範圍,看看村子裏的其他的地方還有沒有類似的腳印。下午可以圈定嫌疑人,一個一個穿著類似的鞋來試,看看是否是同一人。”宋文看了看現場又叮囑道:“你們等下通了電,測下門上帶電時候的電流和電壓,測的時候千萬注意安全,等測完了,你們再小心拆下來,查看下電線是從哪裏接出來的,什麽牌子,長度多少,上麵有些什麽信息。”


    張大海咬著牙點點頭,他所在的鹿寧縣,一年也就幾起凶殺案,大部分還是情節比較簡單的,要麽是有目擊證人,要麽是激情殺人,要不是這案子死亡人數眾多,又透著詭異,也不至於把宋文他們叫來。


    張大海在這地界裏蠻橫慣了,誰都尊稱他一聲張警官,現在叫來的這刑警隊長幹起事情來雷厲風行,完全不顧他的顏麵,弄得他又氣又恨,但是表麵上又得聽著宋文的。


    這段時間,林修然在那邊查看完了三具屍體,站起身道:“這邊周楚國的屍體上,在肋下和膝蓋處有一些打鬥的痕跡,現在無法判斷這痕跡是否和案子有關。幾人幾乎是同時電擊身亡,其他的要到殯儀館看解剖結果,等下我們兵分兩路吧。”


    運送屍體的車已經停好在門口了,看意思林修然是想趕時間。老李還有幾個人幫著林修然把屍體抬到了車上。


    “那我們隨時聯係。”宋文說完話擺了擺手送走了林修然。他看了看現場總結道:“男人,身高180左右,熟人,有電工知識,和這家人有仇。昨天晚上到今晨有作案時間,張隊長,這是你的地盤,你們有沒有覺得有嫌疑的人?”


    張大海有點怕了宋文,想了想道:“好像是有有嫌疑的人……不過,我這也是很久沒回村子裏了,要去核實一下。”


    宋文道:“符合條件的人你先篩一遍吧,如果遇到有重點嫌疑的,我們挨個盤查。”


    張大海忙點頭:“唉,好好好,這事情簡單,我回頭調了居民資料挨個排查,我估計符合這幾點的,這村子裏也就十來個。”


    話到這裏,陸司語皺了眉頭說:“張警官,我在他們家裏,看到了有小男孩的衣物,你也說楊梨一直在家相夫教子,可是他們家的孩子到哪裏去了?”


    提到了這個話茬,張大海麵色有點尷尬,咳了一聲道:“周楚國夫婦是有個兒子,不過說起來有點淒慘,這家的孩子在兩個月前剛開春的時候溺水意外身亡了。”


    “這麽重要的信息,剛才你怎麽沒說?”宋文聽了這話,懟了張大海一句。照理說這些信息在他們到現場時候就該告訴他們,結果還是陸司語看出來他才說。


    張大海麵露尷尬:“這個……你們剛才沒問啊。”


    “這麽巧?是溺水身亡嗎?”宋文又是皺眉問了一句,這一家人似乎是受到了死神的親賴,兒子在兩個月前溺水,大人卻又出了事。雖然說是意外,可是這時間點也太近了,也許,這小孩子的出事也並不簡單,或許和現在的案子有點什麽關聯。


    張大海解釋道:“這個……反正孩子是和他爸爸出去玩,跑丟了,後來半個村子的人都去附近幫忙找,最後是在河邊找到的。那個時候剛春天,小河偶爾會漲水,看著隻到腳脖子的水麵不到一分鍾就能夠到成人的腰部,可能小孩子沒注意,貪玩的時候趕上了漲水。”


    “那後來呢?解剖了沒?確定是意外嗎?”宋文繼續追問。


    張大海提起這事氣道:“他們家孩子叫做周聰,今年才六歲半歲,家人當時不願意解剖啊,說不想孩子死了還沒有全屍。我們當時是謹慎起見,還是勸著簽了字解剖了,結果切開屍體一看,都是溺液,那孩子就是被淹死的!隻得又縫上了。為這事,周楚國好長時間都沒給我好臉色看。”


    宋文生怕有什麽遺漏,又問張大海:“這家人的房子從外麵看起來是高門大戶,為什麽進來以後,卻覺得生活有點拮據?”


    張大海道:“唉,那是您們不知道我們這裏的習俗,在我們這邊,有句話叫做,傾家蕩產娶老婆,歡天喜地賣女兒。在這邊,女孩稀少,適齡的男人眾多,這婚姻市場被弄得價格水漲船高,結一次婚,算上聘禮之類的七七八八,還有送給女方的金銀首飾,舉辦婚禮的錢,總共要幾十萬。”


    “對於你們城裏人,這點可能就是個廁所錢,但是對於農村人來說,那就是一輩子的積蓄啊……很多人家都是咬牙去討老婆,甚至是借錢去娶媳婦。有的人家有子有女,那就賣了女兒,用女兒的聘禮錢來娶兒媳婦。這娶過來還要擺酒,宴請全村,鄉下人要臉麵,酒要茅台,煙要中南海,交的份子錢根本不夠,都是貼錢辦婚事。”


    “這周家也是如此,蓋了個房子花了大半的積蓄,幾年以前為了娶媳婦,把剩下的錢也花完了,還欠了一屁股債,現在生活隻能緊巴了。”


    宋文感慨:“你們這裏看起來就和南城臨著,怎麽婚嫁的價格比那邊還高?”


    張大海笑道:“現在越是鄉下地方,越是規矩多,好多女孩都想離開這裏,最後被你們城裏人帶走了呢。”


    和張大海又聊了幾句,看這邊也一時問不出別的線索,宋文道:“如果沒有線索表明孩子的死亡和這件事有關的話,我們還是先查這個案子吧,其他的就麻煩張警官。”說完這句,他拉了陸司語道:“走,到飯點了,我們吃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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