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司語原本呆在車裏, 可是後來他聽到了槍聲, 也知道診所裏麵打起來了, 他猶豫了一下, 有點擔心宋文,還是出了車門,走到這邊時,正好遇到薛景明跑了出來。


    薛景明看到有人攔他, 威脅著揮舞了一下手裏的刀,鋒利的刀鋒發出破空的聲響。望著渾身是血的薛景明, 陸司語猶豫了一瞬,體內的疼痛刺激著他的神經, 讓他越發清醒。看著遠處追來的宋文, 陸司語抿了一下唇,迅速做出了選擇,他沒有躲閃而是直接迎上攔住了凶徒。


    兩人交錯之際, 薛景明手裏的刀鋒幾乎貼著陸司語的胸口劃過, 他用了大力, 若是刺入進去, 定會穿透內髒,血光飛濺。


    陸司語躲過了那一刀,這種離近的死亡,讓他有點興奮。他伸出右手死死地扣住薛景明拿刀的手腕,隨後手上用力,把薛景明的手臂向上旋起。


    薛景明的一隻手被製住, 另一隻肩膀上有傷,此時卻是困獸之鬥,發現掙紮不開,便發狠一般往後推著他,陸司語離衛生院的圍牆不遠,生生被推了兩米來遠,後背就撞到了牆上。下一秒,薛景明麵露凶光,抬起膝蓋重重頂上了陸司語的腹部。


    那瞬間,陸司語隻覺得五髒六腑都被撞得移了位,體內痛到了極點,不由得唔了一聲。


    “操他媽的,放手!”薛景明怒吼了一句,愈發把身體的重量往下壓去。


    陸司語抬起頭看向他,咬著牙沒有鬆手,眼神中劃過一絲狠戾,他單手支著薛景明手裏的刀鋒,另一隻手憑著一股狠勁,把手裏的溫度計直接插入了薛景明肩膀上的傷口之中。


    溫度計像是一枚尖針,刺入薛景明的肩膀,縫合的傷口被刺穿,一時間血光四濺,就連麻醉劑也失去了效果,薛景明疼得啊地慘叫了一聲,終於放開了手裏的刀,叮當一聲落在地上。


    陸司語得了機會,出手反製,手肘重擊了薛景明的頭部,之前被宋文打傷的傷口出血更多,糊住了薛景明的眼睛,陸司語又是一拳上去,打得對方嘴角出血。緊跟著不等他反應過來,又是一個抬膝側踢,讓薛景明踉蹌著往後退了兩步。


    陸司語雖然發著燒,但是他受過良好的專業訓練,就算體內的疼痛喧囂,身體還是會做出自然的應對。這三招一氣嗬成,出招狠戾,薛景明完全被反製,沒有還手之力。


    整個過程說來緩慢,其實不過隻有十幾秒,此時,宋文終於到了,他從薛景明的身後撲過來,用胳膊肘狠狠勒住了對方的喉嚨。薛景明被鎖了喉,被拉了幾步,身體失去了平衡,宋文腳上用力,把他摔倒在地,身體壓上。薛景明的頭臉著地,激起一片塵土,臉上和礫石擦過,頓時蹭出了一片血跡。


    宋文動作不停,單手壓著薛景明的肩膀按在地上,同時從腰後取出兩個手銬,把薛景明的雙手銬住分別鎖在醫院的欄杆上。薛景明這才不動了,趴在了護欄旁,臉上被打得血肉模糊,不住喘著粗氣。


    抓住了薛景明,宋文這才鬆了一口氣,他回頭有些焦急地問陸司語,喊了一聲:“你沒受傷吧?”


    陸司語剛才在打鬥中,有那麽幾秒鍾,幾乎忘記了自己身體的不適,此時被宋文一提醒,才覺得腹部被重擊以後胃裏被火燒一般,他俊秀的臉色沒有表情,眼中卻滿是朦朧,腿一軟作勢要往前撲倒。宋文發現他有點不對,急忙起身伸手扶住了他。陸司語抬頭看向宋文,想說些什麽,卻覺得胸腹之中浮上一股血腥氣。


    診室藥房的燈複又被人打開,白色的燈光照了過來,燈光的映照下,陸司語的臉色白得像是透明,他低低咳了兩聲,忽然從嘴裏噴出一口血。


    吐出了血,陸司語自己也愣住了,皺眉看了看那暗紅色,想要說些什麽,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陸司語!”宋文叫了一聲,隻覺得周身一片冰冷,連骨髓都被凍住,懷裏的人,清瘦的厲害。宋文還是第一次看到有人吐血,嚇得心髒都要跳停了,他伸出手去擦陸司語唇角的血,不想懷裏的人眼睫微動,脖頸一挺又嗆出一口,暗紅的顏色順著嘴角流下尖尖的下巴,染紅了雪白的衣領。


    宋文剛才無比的英勇,到了這時完全慌了神,上下檢查了一下陸司語身上發現沒有刀口,越發不知所措,那小護士聽到外麵的聲音,從門裏出來看了看情況道:“可能是胃出血,把他頭側過來,別讓他嗆到,唉,你還是把他扶進來讓段醫生看看吧,我去聯係救護車。”


    宋文這才如夢初醒,顧不上處理薛景明,打橫抱起了陸司語,進了衛生院,把他放在診室床上。


    段醫生剛才匆匆給自己的妻子包紮了傷口,這時急忙轉過頭來看陸司語的情況。他之前也在診室內聽到了宋文的病情描述,這時候簡單檢查了一下,撩起了陸司語的衣服,用手剛觸碰到陸司語的胃部,還沒往下摁,陸司語就皺眉按住了他的手,身子顫抖著又輕咳起來。段醫生輕輕叩擊了一下,裏麵有水聲,這麽一動,陸司語又捂著嘴巴幹嘔起來,他努力喉結滾動,忍了片刻沒有忍住又吐出一口血。


    “一直惡心想吐是嗎?”段醫生皺眉問他:“這裏疼嗎?有一段時間了?”


    陸司語神誌一直還是清醒的,衝他點點頭。


    段醫生問:“以前有胃潰瘍吧?”


    陸司語點了點頭。


    段醫生又問:“之前剛喝過水?”


    陸司語又是點點頭。


    宋文聽了這話心裏一跳,出來時他給他倒了一杯溫水,他那時候並不知道陸司語嚴重到了胃出血的地步,滿心自責。


    段醫生簡單判斷道:“可能是胃潰瘍引起的高燒,受了打擊造成了胃靜脈出血。保持側臥,不要喝水也不要吃東西,物理降溫冷敷下額頭,然後喝點雲南白藥先把血止住吧。我給他用一點血凝還有補液,具體的還要進一步檢查。”


    一旁的張穎剛打完電話叫好了救護車,此時唉了一聲,就去準備東西,小衛生院雖然藥物不多,但是這些基本的東西還都有。


    宋文第一次聽說幹吃雲南白藥這種治療方法,陸司語倒是見怪不怪,整個人淡定無比,似乎對此早就習以為常,接過張穎遞過來的藥就灑嘴裏咽下去了。宋文接了濕毛巾,搭在他的額頭上。


    接下來段醫生用個枕頭把陸司語的腳墊起來,說是有利於血液回流心髒,保證大腦供血,藥效起來需要一段時間,陸司語躺了一會。段醫生給他測了血壓,血壓有下降,心率增快,但在還在正常的範圍之內。


    陸司語側頭躺在床上,神誌還算清醒,宋文看著他的手指攥緊了床單,坐在床邊問他:“還疼得厲害嗎?”


    陸司語輕輕嗯了一聲,他的劉海被汗浸濕,貼在額角上,眉頭微皺睫毛顫動著,清秀的臉上泛著不正常的白,眼圈卻是一直紅紅的。


    “剛才太危險了……”宋文現在還一陣後怕,幸好隻是胃出血,如果剛才薛景明的刀刺中了他,那他恐怕要愧疚一輩子。


    “我怕他再傷到別人。”陸司語喉嚨好了一些,終於能夠開口說話,咳了一聲輕聲道,“是我贏了。”


    “好好,是你贏了,你剛才特別英雄,就是……以後一定要注意安全,量力而為。”宋文說著話,攥住他冰涼的手指,幫他擦著指間上沾染到的血跡。他覺得陸司語遇到事情時,對自己的生命有一種漠然,好像對生死都不在意。他有一種倔強,又豁的出去。宋文寧願他一直是個惜命的小祖宗。讓人捧在手心裏護著,也好過這麽讓人提心吊膽。


    陸司語眨了眨眼睛說:“我覺得我可以攔下他。”事實也是如此,他說這句話似是為了證明自己不是蠻幹,是權衡之後的結果。


    陸司語的眼睛裏含著水,看起來晶瑩剔透的。事情再危險,也總是需要有人去做,凶徒需要攔下來,否則有可能造成更多的殺戮,那個人不是他,就是宋文,或者是其他人,與其這樣,還不如事情就在他這裏了結了好。


    宋文幫他看了看體溫計,冷敷了一會兒,體溫降下來了,到了38°左右,看著陸司語的眉頭又皺了起來,渾身輕輕顫抖,宋文知道他的疼痛並沒緩解,看他難受,不知怎的,他的胸腔裏跟著有一種寒涼的痛,心疼得不得了,他不想他受到一點傷害,恨不得代替了他。


    讓陸司語休息著,宋文起身小聲問段醫生:“醫生,能用止疼藥嗎?”


    段醫生道:“兩位恩人,不是我不想用,是這會用了,等下到了鎮醫院還要檢查。最好忍著點。”事實上,很多時候止疼效果會延誤病情,他此時謹慎起見,並不敢給陸司語用太多藥。


    宋文又問:“他現在的情況嚴重嗎?”


    段醫生道:“他這次本來就有潰瘍,又被外力擊打,造成了胃內血管破裂,也就是胃出血,還好處理比較及時,如果出血止住,應該不會有生命危險。若是出血止不住……”段醫生欲言又止,胃出血如果嚴重起來,是有生命危險的,他看了看陸司語寬慰宋文道,“不過現在情況還算是穩定,他還年輕,恢複起來應該比較快。”


    宋文又問:“那除了胃出血,胃潰瘍怎麽治啊。”他隻知道胃潰瘍是慢性病,具體的不太清楚。


    段醫生解釋:“胃病麽,就是個嬌貴病,平時按時吃飯,吃藥,按時檢查,不能吃冷的,少煙少酒,適量體育鍛煉,慢慢養著。還有要保持心情愉悅,胃是最受情緒影響的器官之一,心煩意亂,心情抑鬱的話就容易犯胃病。”


    宋文嗯了一聲,這才知道陸司語平時不是嬌氣,有些事情早就有征兆,他若有所思地回到陸司語床邊,陸司語眨了眨眼睛,看向宋文,卻發現他的衣袖開了。陸司語忍著胃疼,想掙起身,宋文怕他再吐血,按住他道:“乖,別亂動,醫生說了要絕對靜臥。”


    “現在知道了是什麽問題,醫生又在旁邊,我出不了什麽事。”陸司語說著話,伸出一隻手勾住他的衣袖,啞著嗓子問:“你受傷了?”


    宋文的衣袖上有一些血跡,他原本都忘了,經陸司語提醒,才想起自己剛才和薛景明搏鬥的時候,小臂上被刀劃了一道,他豪不在意地把袖子擼起來,“沒事,一點小傷,不深,現在血都止住了,我等會和他們要點碘酒擦擦。倒是你,好好躺著,等下救護車就來了。”說完話,宋文低頭看著陸司語蒼白俊秀的臉,心疼道,“你看你今天,就該著坐一次120。”


    “你最好打下破傷風的針。”陸司語看了他那道傷口的確不大,這才放下心來,眨了眨眼小聲道,“我要是那會就坐了120,你就抓不到薛景明了。”


    宋文看他話多起來,稍微放了心:“算是你的功勞。”


    這邊正說著,張大海終於到了,早上的時候,他還對著兩個小警察有點不信任,橫看豎看都不順眼,可經過了這一天一夜,早就對他們五體投地。剛才他聽說他們截到了凶手,整個人都興奮起來。此時進了診所就拍馬屁道:“唉,宋警官,你還真有本事,我看到薛景明被銬在外麵了。”


    宋文道:“也是湊巧。”


    這事有一定的僥幸性,如果不是陸司語正好晚上發病,兩個人來到了衛生院,恐怕又會有人喪生,後果不堪設想。


    張大海的眼睛瞥向床上,看宋文在那裏照顧著陸司語,那小警察不知道傷在了那裏,此時麵色慘白唇角帶血的蜷在床上,也有點嚇到,忙問著:“小陸警官這是怎麽了?”


    宋文看陸司語臉色好點了,心裏稍微安定了一些,沒和張大海說詳細的,簡單解釋:“抓捕的過程中受了點傷,有點胃出血。”


    張大海又探頭看了看陸司語雪白的側臉,他的額角有汗,領口染著血。張大海心裏有些奇怪,為什麽有的人,會是越狼狽越是好看,他也不由自主地跟著心疼起來:“這可不能大意,希望他沒事,一定要好好養好。”


    說完這話,張大海從個布袋裏拿出幾小包東西:“那什麽,宋警官,陸警官,這次真的是謝謝你們,我呢,就是個挺廢物的老警察,要是沒有你們幾個,這案子指不定什麽時候才能破。你看你們煙也不抽,酒也不愛的,這是我們自家種的茶葉,還有曬的枸杞子,沒農藥沒添加,你們帶過去泡個茶什麽的,也是我的一份心意。”


    宋文一直對這張大海沒什麽好印象,這時候聽他這麽說,卻從表情和神態裏覺出來這人是在真誠感激。張大海世俗,膽小,能力有限,有點油滑,但是絕不是什麽壞人。說他身為警察守衛了家鄉安寧太誇大了,可是若是少了他這樣基層的人,這諸多城鄉又不知成了什麽樣子。


    看宋文不說話,張大海緊張地搓搓手:“那什麽,真不貴,沒幾個錢……”


    “收下吧。”陸司語躺著緩過來一點,對宋文說:“回頭給林哥也留點,可以泡茶喝。”


    張大海聽到陸司語鬆了口,急忙把東西塞給了宋文,“我這會兒知道錯了,要不是之前的溺童案我沒看出來真相,也不會弄成這麽大個事。我已經都報上去了,回頭看領導怎麽處罰……”他歎口氣又說,“我們這鹿寧,山清水秀,茶葉好喝,景色也還是挺好的,別因為出了幾個壞人,就壞了你們的印象,那個,你們兩個好好休息,回頭再過來玩,我請客。”


    宋文接過了東西,道了聲謝,然後搖了搖頭說:“這裏的東西很好吃,風景不錯,住宿也還行,不過以後大概沒有任務不會過來了。”


    張大海以為又是自己得罪了人,結結巴巴地問:“那個……為啥啊……”


    宋文道:“我開始有點想不明白,為什麽這裏和南城隻有那麽近的間隔,各種的風俗習慣,人與人之間的相處模式,還有人的觀念,卻會差了那麽多。到現在我有點明白了,這裏的人們可以變得有錢,城市和農村可以模糊界限,可是還是有一些遺留下來的東西,始終是不同的。也大概是因為此,所以很多人,想要摒棄生養自己的家鄉,奮鬥到大城市去吧。”


    “我懂你的意思,這裏麽,的確是有很多不好的地方。很多的習俗習慣,都挺害人的。重男輕女,各種繁文縟節,封建迷信,有八卦的極品親戚,也有催婚論嫁的閑人,我女兒也不願意回來,怕逼著她結婚。就算人們的口袋裏有了錢,這些還是一時改不掉,一些成見印在了骨髓裏。就像是這個案子,因為流言蜚語,就死了一家人。有人隻是張張嘴,就造成了這樣的結果。”張大海頓了一下,神情暗淡了下來,“可是這裏,是我的家啊……”


    宋文反過來安慰他:“這次也是比較特殊的情況,這裏大部分人還是善良的,而且,還有很多人會把外麵的東西帶回來,這裏也是在慢慢改變的。”


    張大海釋然了:“謝謝你,我明白了,以後看緣分吧。”


    在城市裏,人們麵對著鼠標鍵盤後麵的人掏心掏肺,卻不知道自己的鄰居姓什名誰。在鄉村裏,人與人之間又缺少了隱私的空間,被各種流言左右。可是人類社會就是這樣,一代人一代人地繁衍交疊,往前進化。生活總要繼續,總會越變越好。


    陸司語聽他們說得差不多了,開口對宋文說:“我這邊有醫生陪著,好點了,你和他去處理下薛景明的事吧,留他在那裏難免傷人。”


    宋文放心不下他,可畢竟還有事情要處理,他看了看救護車也快到了,對陸司語道:“那你先躺一會,我去交接下,等下陪你去醫院。”


    陸司語嗯了一聲,蜷著身子,閉上了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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