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往秦國去,找個認路知民俗的少不得,關於這個呂遲早已經打算得當。從前施粥時得識的李立恰正是秦國來京城投奔親戚,卻不想親戚早已亡故,後沒法子才帶著妹妹淪落到了難民堆裏。又算是熟識,找他辦這件事情最為得當不過。


    車軲轆一路轉悠到城外,沒多遠便離了官道。小路泥濘顛簸,馬車裏雖墊了軟毯,邊邊角角也都包的棉乎,可呂遲一身嫩骨頭也給顛簸的難受的很。


    他前頭怕露餡,這趟是去秦國沒和棗木明柳說明白。這會兒已經離開京城幾十裏,便隨著性子開口抱怨起來,“這路怎的如此破落,後頭幾百裏路可要拆了人的骨頭。”


    棗木正同明柳顯擺早上如意送給他的一雙鞋墊,此時聽見這話,與明柳一齊驚詫的轉過頭看著呂遲,“幾,幾百裏?”


    呂遲頭靠軟枕,斜歪在綿軟的絨毯上,聽見棗木的驚詫,隻輕輕地掀了掀眼皮,纖長的睫毛慢慢往上一撩,動作同他的語氣一般是懶得,“去秦國,可不就幾百裏路?”


    明柳與棗木的臉色便一起猛地轉為煞白,一個比一個打哆嗦的開口勸,“這怎麽好,又沒同夫人她們知會過……您,您可別使性子了,掉頭回去吧。”


    “如若給府裏捉回去,我們兩個可不得被抽筋扒皮?”


    呂遲從一邊的小盒裏抽出一塊棗糕,剛咬半口,馬車猛一顛簸,將那大半塊棗糕都順勢顛進了呂遲嘴裏,弄得他半邊腮幫子鼓起,自己也一時反應不過來跟著整個楞住了。


    明柳驚呼一聲,連忙抽出身側的手絹,攤平放在呂遲麵前,“少爺,快吐了。”


    棗糕泛酸,一點點抿著吃倒還好的,猛一氣吃進嘴裏說不準要倒牙。呂遲眼底由著這酸意變得水光光,瞧著點可憐氣的低頭將嘴裏的棗糕吐在了明柳的掌心。


    “怎麽這麽酸,”呂遲含糊著抱怨,臉麵皺起,眼角沁出水光,他慌忙取過一邊的水袋仰頭大灌了兩口,將嘴裏的酸味衝淡了後,緩了緩才道,“我的人,誰敢動?”


    他這是耍了小性子,也不能算頭一回,棗木同明柳多多少少知道他的脾性,知曉這會兒是改不了他的主意,再說下去又要憑空惹了他的不高興,是以掐了話頭。


    “這一去秦國少說也要顛簸小半個月,我們倒是沒什麽的,隻是少爺吃的消?”明柳將一旁的錦被拖出來,幫著呂遲蓋上又掖好被角。


    呂遲躺的平,隻露出一張白淨圓乎的臉,他自覺不能讓人小看了去,似模似樣的誇下海口,“這麽點苦都吃不消,怎麽了得?”


    明柳與棗木都笑起來,嘴裏不好戳破隻順著他的心思說,“自然的,自然的。”


    給他們誇的還算順心,呂遲哼了一聲,在軟枕上拱了拱自己的小臉,隨著馬車搖搖晃晃睡了過去。


    等馬車行至李立在的村落,日頭已經僅剩下一點兒紅暈,將落不落的掛在地平線上。


    呂遲躺在馬車裏睡得昏天黑地,棗木不敢立刻叫他,隻自己跳下馬車來,囑咐明柳看好呂遲,又讓車夫防備些,自己便往村裏去。


    李立住在村頭一戶,稍一問便尋得,正是晚飯時候,門口蹲著個五六歲的小姑娘,正抱著地瓜幹啃食。


    棗木見了她,也算熟稔,開口便問,“你哥哥呢?”


    小姑娘睜大眼睛,“您,您怎麽來了?”


    吃過宰相府不少粥水,她是記著棗木的。


    小姑娘一邊說著一邊站起來,扭頭朝屋裏叫哥哥。李立應聲而出,見了棗木也頗為驚喜。


    “棗木兄弟,來我這兒可是有什麽事情?”李立說著將他往院子裏帶,院子裏站著個少婦打扮的女子,李立指著她道,“我媳婦兒。”


    棗木也不客套,將來意徑直說明白。李立有些意外,“怎麽想起去秦國?”


    “少爺他做事都由著性子,我們也不好問,”棗木從荷包裏掏出一小錠銀兩,“若你願意同我們去,這銀兩便先留在這裏以供家用,後頭回程的錢另外算。”


    “這個我自然沒有二話的,呂少爺於我有恩,便是沒有銀兩我又豈能推辭?”


    李立正愁自己找不到活做,這會兒略一思忖也沒有不應的。


    他拿過棗木手裏的銀兩,轉頭遞給自己的媳婦兒,“你在家陪著小玉,吃的用的別短了自己。”


    李立媳婦點點頭,開口倒是個利落性子,“你出去便是,小玉有我莫要掛心。”


    棗木因此讓家裏跟來的車夫自己回家去,換了李立趕車。家裏跟過來的車夫這會兒才知道呂遲竟有不回宰相府的打算,頓時嚇得魂飛魄散,手軟腳軟的往家去。


    呂遲再醒時,馬車是停著的,外頭的月色已明,車裏隻他一個。他坐起身來抬手推窗看了看外麵的景致。馬車正停在一片小樹林裏一塊平地一處清泉,中間生著一處小火堆,幾人圍著火堆正烤肉。


    明柳蹲在一邊用小爐子燒水,山雞架在火上給烤製的滋滋冒油,看著讓人流口水,棗木懷裏抱著幾個野果子,也是紅彤彤的討人喜歡,正被衣擺小心的擦拭,


    呂遲頭一回見識這般野趣,睡意頓時淡了,興味盎然推開車門往外走。


    幾人聞聲齊齊回頭,後個個將手上的東西往他嘴邊送。


    明柳回車上取了一隻小馬紮給呂遲坐,火堆旁暖意融融,呂遲滿心期待的先接過明柳送過來的水,喝了一口便嘩啦一口吐了出來。


    呸,苦的。


    後又是李立手上的烤山雞,吃了一口依舊吐了。


    呸,沒味。


    末了棗木手上的野果也沒落得好下場,酸的呂遲直咧嘴。


    他平日裏吃的東西樣樣都是百裏挑一選出來的,哪兒有這般糙的就往嘴裏塞?什麽野趣,什麽開心這會兒都煙消雲散,隻剩下呂遲心中委委屈屈。


    “車裏還有些糕點,還有些蜂蜜,我取出來兌了水,少爺您多少吃一些吧?”明柳這會兒隻後悔,早些知道要出這樣的遠門也好早早準備起來。


    明柳與棗木都怕呂遲餓壞,一個哄一個勸,“等趕明兒到了下個鎮上,便能吃些好的了。”


    李立也跟著道,“往這兒出去約莫三十裏地有一處小鎮,也算熱鬧,到時候可以多采買些用得上的。”


    呂遲沒有法子,跟著點了點頭,末了又拉住明柳的衣袖,認真的仔細告訴,“多放些蜂蜜,那水可太不好喝了。”


    實在是捧在雲端長大的,嬌裏嬌氣沒受過一點兒委屈。隻不過雖然嬌氣卻不蠻橫,心又是個軟的,李立半點兒也厭惡不起來,反倒同明柳棗木一般兩句話便憂心起呂遲來,仿若合該這天底下的好東西都給他似的。


    隻是這一路去變故必然不會少,該防備的還是要防備。李立有些拳腳功夫,也是個有主意的,當下仔細看了三人便道,“呂少爺您這身衣服太打眼,後頭走下去免不了要規避些,明日到了鎮上,買兩件普通的衣裳為好。”


    呂遲不懂這些,聽著有理便點點頭。倒是明柳憂心,“我們倒是無礙,隻少爺皮嫩,穿外頭的粗衣不知受不受得了的。”


    李立一愣,又多看了呂遲一眼。


    呂遲臉一紅,有些羞窘,“我又不是豆腐做的,一件衣服還能穿壞了?”


    話是這麽說的,後一天到了臨鎮買了衣裳穿到身上,果然粗糲硌得慌。


    不過好歹到了有人煙的地方,呂遲餓了一早上,忙不迭的跟著李立去吃早飯,棗木與明柳趕緊趁著這一會兒去置辦些采買。


    鎮子小,能吃的東西不多,尋了半天才在街邊找到一處小餛飩攤。


    盡管是粗衣加身,然而呂遲的不同還是一眼就能看出來的。京城以外多多少少都受到戰事波及,不說過的多苦多窮,就說能長得他那般水潤可愛,像是觀世音菩薩的畫像裏走出來的金童也在街上尋不出第二個。


    “這餛飩太鹹了,”呂遲吃了一口餛飩,當著老板的麵沒好意思吐,勉強咽下去後湊到李立耳邊小聲道。


    李立於是又管老板要了一碗白湯送到他麵前,後耐不住疑惑開口問,“您為何動了要去秦國的念頭?這一路可要吃不少苦頭呢。”


    “也不為了什麽,就想去瞧瞧,”兌了白湯,那餛飩好歹能夠勉強下嘴,呂遲不好同李立說明白自己的念頭,轉而問道,“哎,我隻遠遠的見過秦王,你是秦國來的,應該對他有些知曉吧,他人如何?”


    “秦王殿下為人剛正,隻聽說脾氣不好,”李立想了想,“我沒見過秦王,都是聽說的。”


    “脾氣是不好,”呂遲點頭認下這一句,“年紀並不算大,派頭是十足的,端著像我父親。”


    他還記著褚瑜說的那句若你是我兒子的話呢。


    李立笑道,“若算年紀,秦王殿下的兒子的確比您小不了幾歲,今年約莫十歲光景吧?他我倒是見過一麵的。”


    呂遲手上的湯勺啪的一聲掉回碗裏,他一雙眼睛瞪得渾圓,“他,他兒子都十歲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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