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雲淡風輕的房學度忽然收斂了神情，眼睛裏閃出了一絲寒光。他不是個猶豫的人，反而是個下了決定就會去做的人。當年隨著田虎起事是如此，投了柴進也是如此，現在亦是如此。</p>
這個眼神讓一起打拚十幾年的鈕文忠忽然心頭狂跳，右手不自覺的往自己的腰間佩刀上摸去。</p>
“我們相識十幾年，雖然未曾交心，可也算生死與共。”房學度淡淡了看了眼他那摸上佩刀的手，繼續說道:“你猜的沒錯，我已經降了山東……”</p>
話音一落，帳中死一般的寂靜。而鈕文忠那隻握刀的手，也已經滿是冷汗。</p>
“當年咱們的左右丞相不願去西夏，而我去了。是因為我相信大王是迫不得已，會在某一天重整旗鼓。可他卻又一次的投了金人。”房學度說道:“不要和我說什麽也是被逼無奈，我已經信過一次，不會再信了。如果咱們能同大周一起殺了完顏婁室，然後再去西夏搶地盤，天下百姓誰都會高看咱們一眼……可是現在，那些跟隨一路的百姓，你如果沒拿刀逼著，誰還會跟著你？”</p>
“咱們……咱們不能無義啊……”愣了半天的鈕文忠，懊惱的說出這麽一句話。</p>
可是房學度卻上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誠懇的說道:“兄弟小義，與民族大義比起來算得了什麽？咱們可以錯，但是不能一錯再錯……”</p>
見鈕文忠緊皺的眉頭，微微有些舒展，房學度趁熱打鐵道:“現在我也不瞞你了，因為哪怕你殺了我去告知完顏婁室也已經來不及……”</p>
話沒說完，鈕文忠驚恐道:“柴進已經來了？”</p>
“不僅來了，而且潼關還有蒲津、龍門皆在他手中矣。”房學度苦笑道:“鄔梨已死，而被鎖住東去歸路的完顏婁室，也必將死在關中……你不要想著可以衝破潼關，金人大多都是騎兵，到時候死的都是咱們的人。而到了最後兩軍絕對會因此而內訌，所謂的結盟也將在瞬間土崩瓦解。”</p>
忽然誠懇的看著鈕文忠的眼睛道:“現在還沒開戰，你還有得選……為兄弟們留條活路吧！”</p>
鈕文忠看著房學度的眼睛，胸口不停的喘著粗氣，很多的畫麵在他腦海中瘋狂的閃過。有關於從前的一切，也有關於未來領著大軍不停廝殺，看著手下兄弟為金人開路而不甘身死……</p>
終於，那隻握緊佩刀的手，緩緩鬆開。</p>
“如何活？”</p>
房學度聽到他嗓子裏顫抖的說出三個字，心裏大喜之餘，也對此人多了一種同病相憐的親切。</p>
“兄弟，我知道你苦。可我也苦啊！”房學度忽然哭泣道:“誰都不願意做背信棄義之人，可是他們投了金人，我不能讓我的祖祖輩輩都被人唾罵，永永遠遠抬不起頭來……”</p>
兩個跟隨田虎十幾年的漢子，忽然之間找到了同樣的感情觸發點，抱在一起輕聲抽泣起來。這種感情別人不懂，甚至連曾經的丞相卞祥和喬冽都不懂。唯一懂的，隻有他們自己。</p>
房學度收起眼淚，然後對鈕文忠說道:“我會讓人立刻去潼關送信，相公隻需等我消息，相信有了您的相助，這京兆府的天很快就會變了……”</p>
鈕文忠點頭道:“好，一切依太尉安排。”</p>
“不知相公手底下，有多少人願意陪著您起事？到時候也好早做安排。”</p>
鈕文忠稍微尋思一會道:“方瓊，於玉麟、褚亨皆是我心腹，定是沒問題。至於其他人我沒有十足把握……”</p>
房學度大喜道:“有這三位將軍領頭，其餘人馬哪怕不會全跟著，想來也不會少。事不宜遲我現在就去尋那時遷。”</p>
“時遷？鼓上蚤時遷？”</p>
房學度點頭道:“他們已經混在難民中很久了，許多百姓都是他們鼓動走的。曾經給我留下了接頭的方法，花個半天應當能尋到。”</p>
鈕文忠聞言苦笑道:“人家早就把事情安排得妥妥當當，而咱們卻還在為幾車糧草扯皮……”</p>
……</p>
俗話說兵無常勢，水無常形。戰陣之上稍微一個小小的變化，就可以改變很多很多東西。</p>
當潼關之內的柴進收到馬靈送來的書信，所有人都是大喜過望。他們開心的不光是鈕文忠領著大軍投誠，而且自己也不需要花費那麽久的時間來和完顏耗下去。</p>
為了把完顏婁室堵死在關中，柴進已經令山東各地不停的運送糧草，這樣的損耗不是他們想看到，或者說能承受得起的。若是沒有鈕文忠的出現，有可能這仗得打很久，那樣帶來的後果，就是自己可能需要花費一兩年的時間才能恢複元氣。</p>
“聖上，這真是天降大喜啊。”李助笑道:“這樣一來，咱們完全可以變被動為主動，把完顏婁室困死在同州……”</p>
兩個軍師很快的給柴進提出了改變之法，而神駒子馬靈，更是拿上柴進的書信就往長安而去。</p>
……</p>
“大王，方瓊受不得金人欺辱，領著大軍搶了些糧草，躲在同州馮翊縣不出了……”</p>
鈕文忠跪在田虎身前，請罪道:“末將治軍不嚴，還請大王責罰。”</p>
沒等田虎開口，旁邊的房學度便厲聲道:“這如何能怪樞密大人，金人不給糧草已經惹得軍心動亂，而方瓊隻怕也早有了反心。當務之急是如何消除金人怒火……”</p>
田虎雖然生氣，可現在他可不敢處置鈕文忠，對他安慰幾句後，便開口問田豹道:“完顏婁室如何說的？”</p>
“他讓咱們速速派大軍攻下馮翊縣……”</p>
房學度見田虎眼神看來，立馬說道:“此地對於金人來說極為重要，乃是他們與西邊富平連接的要道，若是沒有此地，糧草也運不到朝邑，看來是真急了……”</p>
“太尉覺得該怎麽辦？”田虎問道:“此事畢竟是咱們引起，還是當早些處置為好。”</p>
房學度點頭道:“大王勿憂，方瓊隻有五千多人，請二大王同褚亨將軍領兩萬大軍過去平定即可……”</p>
“好好好。”田虎連忙看向鈕文忠道:“速速派人通知褚亨，讓他去同州平定叛亂。”</p>
</p>
……</p>
這個馮翊縣不大，但是地理位置有些讓已經到了朝邑的完顏婁室很難受，朝邑在東邊，如果不把這裏搶回來，他的糧草就得繞很大很大一個圈先過洛水，然後再去爬山。要知道運送糧草最怕的就是翻山越嶺，速度極慢不說，也容易被躲在山裏的流民土匪在山道上攔截。</p>
金人都是騎兵，他們在這山裏根本發揮不出自己的優勢，如果此地不奪回來，他唯一的辦法就是在沒有糧草供應的情況下去強渡黃河……可是這樣無異於送死，完顏婁室絕對不會去做的。</p>
當然，還有一條路，這條路就是柴進希望他走的路。</p>
田豹領著褚亨和幾萬大軍，浩浩蕩蕩的殺到馮翊縣外，隻見上麵的方瓊根本一點都不在意的吼道:“來來來，過來搶老爺的城池……”</p>
田豹看不得他那囂張模樣，直接下令道:“看他這小小縣城如何擋得住咱們大軍，給我攻城……”</p>
可是話音落下，旁邊的褚亨根本動都沒動。</p>
“褚亨，還在磨蹭什麽？”</p>
本就一臉橫肉的彪威將褚亨，忽然看死人一般的看了眼田豹。</p>
“給我砍了。”</p>
還沒等田豹明白過來，褚亨的兩員偏將秦升和莫真一左一右舉起大刀，直往田豹頭上砍去。</p>
一聲驚恐的吼聲從這位二大王口中絕望的喊出後，那顆囂張跋扈的頭顱便掉在了地上。</p>
那幾十個田豹的親軍原本想跑，可是這人群之中能跑到哪裏去？待反應過來，全都跳下馬磕頭求繞。</p>
褚亨揮揮手，嘴裏又是兩個字。</p>
“殺了！”</p>
一眾田豹的親軍驚恐的抬起頭，可四周的大刀長槍，已經到了近前，有的連娘都沒罵出來，便已經倒在了地上。</p>
城牆上的方瓊看著慢慢向自己走過來的褚亨，笑道:“田豹這廝終於死了！”</p>
……</p>
金人在白水河畔的哨探很快便把消息送進了蒲州城，裏麵的金人將領驚得心神大亂。原本隻有幾千人的城池，現在變成了幾萬人，那麽一縣之隔的完顏婁室就將和自己徹底斷了聯係。</p>
一麵派人去向武功縣的葛離撒報信，一麵去京兆府給田虎施壓。</p>
而等那使臣去到長安的時候，卻發現了原本在城外密密麻麻的營帳，此時已經空空蕩蕩，他忽然明白一件事情……田虎的手下全部造反了。</p>
“大王，咱們怎麽辦啊？”田彪一臉死灰的對著田虎說道:“房學度和鈕文忠這兩個叛賊私自領著大軍連夜離了長安，現在已經去攻打武功縣了……”</p>
田虎現在沒心思搭理田彪的哭喊，他也不在意武功縣內金人的死活，他也隻想哭。</p>
當今天一早張雄來向他報告，長安城外駐紮的大軍大半夜全都消失之後，田虎便知道這兩個跟隨多年的兄弟，已經離自己而去了。</p>
若非城門一直不曾開啟，隻怕現在長安城和自己的頭顱，都已經被他們拿在手裏了。</p>
“大王，咱們現在沒時間管別人了。”張雄說道:“城內還有三萬親軍，咱們護著您一起去潼關，那裏有國舅在那，應當是穩妥的。”</p>
田虎一想起鄔梨，心裏忽然出現了一絲曙光。房學度和鈕文忠會背叛自己，可是鄔梨絕對不會。</p>
“速速整軍，咱們去潼關各軍一處。”田虎下令道:“哪怕在河東碰見柴進，也定能拚出一條活路來。”</p>
“可是二哥怎麽辦？咱們不通知他了麽？”</p>
田虎心痛道:“那個褚亨是鈕文忠的心腹，隻怕現在你二哥已經不在了。”</p>
田彪聞言又是大哭起來，可等他哭了一陣，忽然又問道:“咱們現在有長安城在，為何不讓國舅回軍，已經護衛城池？”</p>
“三大王，城中已經沒有糧草了。”張雄急切道:“房學度肯定就是打算先奪武功縣，然後搶了糧草再回師長安。如果到時候被他們圍住去路，咱們想走都來不及了……”</p>
田虎覺得張雄所言甚是在理，來不及心痛和氣憤，連連讓田彪和田實去整軍出城。</p>
……</p>
張雄的猜測是對的，房學度和鈕文忠等褚亨領軍離了蒲州，便開始偷偷出了萬年縣。由於是半夜行軍，而駐軍和城池都離得很遠，故而田虎根本沒有任何發現。何況就算發現了，田虎他也不敢出城來攔截，田彪和田實手底下的那支人馬，在鈕文忠和房學度眼裏，都不過是些酒囊飯袋罷了。</p>
如果不是長安城太過高大，他們真打算把它先打下來再去武功縣。</p>
大軍到了興平縣，早有駐軍大將安士榮把他們迎進了城。</p>
“金人現在還有多少人馬在城中？”</p>
早就受了房學度囑托，密切關注完顏葛離撒的安士榮連忙回道:“金人一直是運走一批糧草，然後慢慢走一批人，現在應當還有上萬騎。”</p>
“這群金賊也一直在防著咱們打他武功縣的主意呢。”鈕文忠開口詢問道:“現在怎麽辦？雖然常說金人不善於守城，可是有上萬人在城裏，咱們若是強攻怕也不容易。”</p>
“兄弟莫急。”房學度笑道:“隻要等同州的消息傳回來，金人肯定會拚了命去救援完顏婁室的，人馬方便走，可是這糧草絕對帶不走。”</p>
“會不會被他們一把火燒了？”安士榮問道。</p>
“不會。”房學度搖頭道:“現在整個京兆府糧食直比黃金，葛離撒絕對舍不得燒，咱們耐心等著。”</p>
……</p>
正如房學度所料，等蒲州的信使跑進武功縣，裏麵的金人全都慌了。完顏婁室是他們圖騰一般的人物，現在被堵在那小小的朝邑縣，而且連糧草也供應不上以後，所有人一致認為必須去救。</p>
最後葛離撒派了兩千人馬駐守武功，自己親領大軍一麵長安尋田虎興師問罪，一麵去同州救援完顏婁室。</p>
一個將領的自大注定他們落入下風，可是所有領軍將領全部自大的時候，他們隻能死路一條。如果此時葛離撒能夠多派一些探馬去打聽興平縣內的情況，他肯定能明白田虎的人出了很大的問題。</p>
但是他沒有，作為完顏婁室手下的心腹大將，馳騁疆場多年的葛離撒也在這些年的不停勝利中，失去了他們對敵人的重視。</p>
等他領著人馬過了灃水河畔，房學度和鈕文忠領著大軍直取武功縣，可是隻有兩千人馬的城池如何能守得住寬闊的城牆？僅僅一個時辰以後，鈕文忠便把那城裏的數萬石糧草牢牢占據。</p>
“兄弟們今天放開了吃。”房學度笑道:“可算是能好好吃一頓飽飯了。”</p>
鈕文忠和一群將領笑鬧一陣，開口問道:“咱們現在不去長安了嗎？”</p>
“先等等。”</p>
事情已經完成大半的房學度不想在路上碰見趕回來的金兵，如果在野外碰見，哪怕葛離撒隻有幾千騎兵，自己這幾萬人也完全敵不過。</p>
“大周皇帝給咱們的信中早有安排，如果長安城沒有把握取，就讓咱們出奇兵往北取蕭關……”房學度說道:“我覺得蕭關雖險，可那是對於北邊來說的。咱們現在卻是從關內打向關外，應當能很快取下此關……”</p>
安士榮請命道:“聽說現在是趙哲那個大貪官在那守著鳳翔府，末將願去取他狗命來……”</p>
“好，將軍歇息一夜，明日領軍北上。”</p>
……</p>
自古以來關中平原易守難攻，就是因為有群山環繞，險關當道。其中最險的莫過於函穀關和南麵進入漢中的蜀道。</p>
而另外兩處是西北方的蕭關，和南麵的嬈關，而嬈關位於秦嶺之中，哪怕攻下來，那還需要在秦嶺之中爬行數百裏，才能逃出去。</p>
所以這不是完顏婁室的路，金人本就是走到哪裏搶到哪裏的戰術風格，更別說什麽押運輜重的步卒和民夫。而現在兩個可以過河的渡口也被喬冽、卞祥等人占住，那麽留給完顏婁室的路就真的不多了。</p>
在等不來田虎大軍攻破馮翊縣的消息後，敏銳的戰爭危機感讓完顏婁室果斷選擇了南下，然後沿著朝邑縣往回走，進入華州。</p>
可是這條路哪裏是那麽好走的，雖然沒有秦嶺那麽綿延千裏，可是也夠他們金人受的了。</p>
而現在與完顏婁室隔著一座巨大山脈的田虎，已經領著人馬過了華陰縣，到了潼關。</p>
可是迎接他們的沒有國舅鄔梨，沒有美酒和香噴噴的飯菜，隻有那被柴進修建得極為堅固的寨牆。</p>
“完了，完了，國舅他們投了柴進。”田彪的話惹來田虎狠狠的一馬鞭。</p>
“休得胡言，國舅絕對不會背叛本王。”田虎一雙眼睛布滿血絲，他已經有好幾天沒有睡著過了，原本想著出了潼關自己便可逃出升天，可是現在，他已經不抱任何希望了。</p>
“回師，退回長安去。”</p>
張雄聞言連忙勸解道:“大王，已經沒有辦法了，糧草斷絕，士卒疲憊。唯一的活路隻有咱們衝過童貫，進入京西北路，方有一線生機。”</p>
“這如何衝得出去啊。”田虎看著前麵那厚重的營寨上嚴陣以待的士卒，忽然悲從中來。</p>
“如果現在不試試，咱們還沒有回到長安，士卒便都會因為無糧食充饑而引起嘩變。”張雄再次勸道:“現在隻能拚一把了。”</p>
絕望的田虎看著前頭的營寨，那股求生的意誌，逼著他做出了選擇。</p>
“田實，進軍。”</p>
一聲令下，中軍響起巨大的戰鼓之聲，田虎的侄兒田實，這個隻會拖後腿，一直沒幹過多少正經事的人物，領著親軍衝向了潼關前的營寨……</p>
這個眼神讓一起打拚十幾年的鈕文忠忽然心頭狂跳，右手不自覺的往自己的腰間佩刀上摸去。</p>
“我們相識十幾年，雖然未曾交心，可也算生死與共。”房學度淡淡了看了眼他那摸上佩刀的手，繼續說道:“你猜的沒錯，我已經降了山東……”</p>
話音一落，帳中死一般的寂靜。而鈕文忠那隻握刀的手，也已經滿是冷汗。</p>
“當年咱們的左右丞相不願去西夏，而我去了。是因為我相信大王是迫不得已，會在某一天重整旗鼓。可他卻又一次的投了金人。”房學度說道:“不要和我說什麽也是被逼無奈，我已經信過一次，不會再信了。如果咱們能同大周一起殺了完顏婁室，然後再去西夏搶地盤，天下百姓誰都會高看咱們一眼……可是現在，那些跟隨一路的百姓，你如果沒拿刀逼著，誰還會跟著你？”</p>
“咱們……咱們不能無義啊……”愣了半天的鈕文忠，懊惱的說出這麽一句話。</p>
可是房學度卻上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誠懇的說道:“兄弟小義，與民族大義比起來算得了什麽？咱們可以錯，但是不能一錯再錯……”</p>
見鈕文忠緊皺的眉頭，微微有些舒展，房學度趁熱打鐵道:“現在我也不瞞你了，因為哪怕你殺了我去告知完顏婁室也已經來不及……”</p>
話沒說完，鈕文忠驚恐道:“柴進已經來了？”</p>
“不僅來了，而且潼關還有蒲津、龍門皆在他手中矣。”房學度苦笑道:“鄔梨已死，而被鎖住東去歸路的完顏婁室，也必將死在關中……你不要想著可以衝破潼關，金人大多都是騎兵，到時候死的都是咱們的人。而到了最後兩軍絕對會因此而內訌，所謂的結盟也將在瞬間土崩瓦解。”</p>
忽然誠懇的看著鈕文忠的眼睛道:“現在還沒開戰，你還有得選……為兄弟們留條活路吧！”</p>
鈕文忠看著房學度的眼睛，胸口不停的喘著粗氣，很多的畫麵在他腦海中瘋狂的閃過。有關於從前的一切，也有關於未來領著大軍不停廝殺，看著手下兄弟為金人開路而不甘身死……</p>
終於，那隻握緊佩刀的手，緩緩鬆開。</p>
“如何活？”</p>
房學度聽到他嗓子裏顫抖的說出三個字，心裏大喜之餘，也對此人多了一種同病相憐的親切。</p>
“兄弟，我知道你苦。可我也苦啊！”房學度忽然哭泣道:“誰都不願意做背信棄義之人，可是他們投了金人，我不能讓我的祖祖輩輩都被人唾罵，永永遠遠抬不起頭來……”</p>
兩個跟隨田虎十幾年的漢子，忽然之間找到了同樣的感情觸發點，抱在一起輕聲抽泣起來。這種感情別人不懂，甚至連曾經的丞相卞祥和喬冽都不懂。唯一懂的，隻有他們自己。</p>
房學度收起眼淚，然後對鈕文忠說道:“我會讓人立刻去潼關送信，相公隻需等我消息，相信有了您的相助，這京兆府的天很快就會變了……”</p>
鈕文忠點頭道:“好，一切依太尉安排。”</p>
“不知相公手底下，有多少人願意陪著您起事？到時候也好早做安排。”</p>
鈕文忠稍微尋思一會道:“方瓊，於玉麟、褚亨皆是我心腹，定是沒問題。至於其他人我沒有十足把握……”</p>
房學度大喜道:“有這三位將軍領頭，其餘人馬哪怕不會全跟著，想來也不會少。事不宜遲我現在就去尋那時遷。”</p>
“時遷？鼓上蚤時遷？”</p>
房學度點頭道:“他們已經混在難民中很久了，許多百姓都是他們鼓動走的。曾經給我留下了接頭的方法，花個半天應當能尋到。”</p>
鈕文忠聞言苦笑道:“人家早就把事情安排得妥妥當當，而咱們卻還在為幾車糧草扯皮……”</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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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話說兵無常勢，水無常形。戰陣之上稍微一個小小的變化，就可以改變很多很多東西。</p>
當潼關之內的柴進收到馬靈送來的書信，所有人都是大喜過望。他們開心的不光是鈕文忠領著大軍投誠，而且自己也不需要花費那麽久的時間來和完顏耗下去。</p>
為了把完顏婁室堵死在關中，柴進已經令山東各地不停的運送糧草，這樣的損耗不是他們想看到，或者說能承受得起的。若是沒有鈕文忠的出現，有可能這仗得打很久，那樣帶來的後果，就是自己可能需要花費一兩年的時間才能恢複元氣。</p>
“聖上，這真是天降大喜啊。”李助笑道:“這樣一來，咱們完全可以變被動為主動，把完顏婁室困死在同州……”</p>
兩個軍師很快的給柴進提出了改變之法，而神駒子馬靈，更是拿上柴進的書信就往長安而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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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王，方瓊受不得金人欺辱，領著大軍搶了些糧草，躲在同州馮翊縣不出了……”</p>
鈕文忠跪在田虎身前，請罪道:“末將治軍不嚴，還請大王責罰。”</p>
沒等田虎開口，旁邊的房學度便厲聲道:“這如何能怪樞密大人，金人不給糧草已經惹得軍心動亂，而方瓊隻怕也早有了反心。當務之急是如何消除金人怒火……”</p>
田虎雖然生氣，可現在他可不敢處置鈕文忠，對他安慰幾句後，便開口問田豹道:“完顏婁室如何說的？”</p>
“他讓咱們速速派大軍攻下馮翊縣……”</p>
房學度見田虎眼神看來，立馬說道:“此地對於金人來說極為重要，乃是他們與西邊富平連接的要道，若是沒有此地，糧草也運不到朝邑，看來是真急了……”</p>
“太尉覺得該怎麽辦？”田虎問道:“此事畢竟是咱們引起，還是當早些處置為好。”</p>
房學度點頭道:“大王勿憂，方瓊隻有五千多人，請二大王同褚亨將軍領兩萬大軍過去平定即可……”</p>
“好好好。”田虎連忙看向鈕文忠道:“速速派人通知褚亨，讓他去同州平定叛亂。”</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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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馮翊縣不大，但是地理位置有些讓已經到了朝邑的完顏婁室很難受，朝邑在東邊，如果不把這裏搶回來，他的糧草就得繞很大很大一個圈先過洛水，然後再去爬山。要知道運送糧草最怕的就是翻山越嶺，速度極慢不說，也容易被躲在山裏的流民土匪在山道上攔截。</p>
金人都是騎兵，他們在這山裏根本發揮不出自己的優勢，如果此地不奪回來，他唯一的辦法就是在沒有糧草供應的情況下去強渡黃河……可是這樣無異於送死，完顏婁室絕對不會去做的。</p>
當然，還有一條路，這條路就是柴進希望他走的路。</p>
田豹領著褚亨和幾萬大軍，浩浩蕩蕩的殺到馮翊縣外，隻見上麵的方瓊根本一點都不在意的吼道:“來來來，過來搶老爺的城池……”</p>
田豹看不得他那囂張模樣，直接下令道:“看他這小小縣城如何擋得住咱們大軍，給我攻城……”</p>
可是話音落下，旁邊的褚亨根本動都沒動。</p>
“褚亨，還在磨蹭什麽？”</p>
本就一臉橫肉的彪威將褚亨，忽然看死人一般的看了眼田豹。</p>
“給我砍了。”</p>
還沒等田豹明白過來，褚亨的兩員偏將秦升和莫真一左一右舉起大刀，直往田豹頭上砍去。</p>
一聲驚恐的吼聲從這位二大王口中絕望的喊出後，那顆囂張跋扈的頭顱便掉在了地上。</p>
那幾十個田豹的親軍原本想跑，可是這人群之中能跑到哪裏去？待反應過來，全都跳下馬磕頭求繞。</p>
褚亨揮揮手，嘴裏又是兩個字。</p>
“殺了！”</p>
一眾田豹的親軍驚恐的抬起頭，可四周的大刀長槍，已經到了近前，有的連娘都沒罵出來，便已經倒在了地上。</p>
城牆上的方瓊看著慢慢向自己走過來的褚亨，笑道:“田豹這廝終於死了！”</p>
……</p>
金人在白水河畔的哨探很快便把消息送進了蒲州城，裏麵的金人將領驚得心神大亂。原本隻有幾千人的城池，現在變成了幾萬人，那麽一縣之隔的完顏婁室就將和自己徹底斷了聯係。</p>
一麵派人去向武功縣的葛離撒報信，一麵去京兆府給田虎施壓。</p>
而等那使臣去到長安的時候，卻發現了原本在城外密密麻麻的營帳，此時已經空空蕩蕩，他忽然明白一件事情……田虎的手下全部造反了。</p>
“大王，咱們怎麽辦啊？”田彪一臉死灰的對著田虎說道:“房學度和鈕文忠這兩個叛賊私自領著大軍連夜離了長安，現在已經去攻打武功縣了……”</p>
田虎現在沒心思搭理田彪的哭喊，他也不在意武功縣內金人的死活，他也隻想哭。</p>
當今天一早張雄來向他報告，長安城外駐紮的大軍大半夜全都消失之後，田虎便知道這兩個跟隨多年的兄弟，已經離自己而去了。</p>
若非城門一直不曾開啟，隻怕現在長安城和自己的頭顱，都已經被他們拿在手裏了。</p>
“大王，咱們現在沒時間管別人了。”張雄說道:“城內還有三萬親軍，咱們護著您一起去潼關，那裏有國舅在那，應當是穩妥的。”</p>
田虎一想起鄔梨，心裏忽然出現了一絲曙光。房學度和鈕文忠會背叛自己，可是鄔梨絕對不會。</p>
“速速整軍，咱們去潼關各軍一處。”田虎下令道:“哪怕在河東碰見柴進，也定能拚出一條活路來。”</p>
“可是二哥怎麽辦？咱們不通知他了麽？”</p>
田虎心痛道:“那個褚亨是鈕文忠的心腹，隻怕現在你二哥已經不在了。”</p>
田彪聞言又是大哭起來，可等他哭了一陣，忽然又問道:“咱們現在有長安城在，為何不讓國舅回軍，已經護衛城池？”</p>
“三大王，城中已經沒有糧草了。”張雄急切道:“房學度肯定就是打算先奪武功縣，然後搶了糧草再回師長安。如果到時候被他們圍住去路，咱們想走都來不及了……”</p>
田虎覺得張雄所言甚是在理，來不及心痛和氣憤，連連讓田彪和田實去整軍出城。</p>
……</p>
張雄的猜測是對的，房學度和鈕文忠等褚亨領軍離了蒲州，便開始偷偷出了萬年縣。由於是半夜行軍，而駐軍和城池都離得很遠，故而田虎根本沒有任何發現。何況就算發現了，田虎他也不敢出城來攔截，田彪和田實手底下的那支人馬，在鈕文忠和房學度眼裏，都不過是些酒囊飯袋罷了。</p>
如果不是長安城太過高大，他們真打算把它先打下來再去武功縣。</p>
大軍到了興平縣，早有駐軍大將安士榮把他們迎進了城。</p>
“金人現在還有多少人馬在城中？”</p>
早就受了房學度囑托，密切關注完顏葛離撒的安士榮連忙回道:“金人一直是運走一批糧草，然後慢慢走一批人，現在應當還有上萬騎。”</p>
“這群金賊也一直在防著咱們打他武功縣的主意呢。”鈕文忠開口詢問道:“現在怎麽辦？雖然常說金人不善於守城，可是有上萬人在城裏，咱們若是強攻怕也不容易。”</p>
“兄弟莫急。”房學度笑道:“隻要等同州的消息傳回來，金人肯定會拚了命去救援完顏婁室的，人馬方便走，可是這糧草絕對帶不走。”</p>
“會不會被他們一把火燒了？”安士榮問道。</p>
“不會。”房學度搖頭道:“現在整個京兆府糧食直比黃金，葛離撒絕對舍不得燒，咱們耐心等著。”</p>
……</p>
正如房學度所料，等蒲州的信使跑進武功縣，裏麵的金人全都慌了。完顏婁室是他們圖騰一般的人物，現在被堵在那小小的朝邑縣，而且連糧草也供應不上以後，所有人一致認為必須去救。</p>
最後葛離撒派了兩千人馬駐守武功，自己親領大軍一麵長安尋田虎興師問罪，一麵去同州救援完顏婁室。</p>
一個將領的自大注定他們落入下風，可是所有領軍將領全部自大的時候，他們隻能死路一條。如果此時葛離撒能夠多派一些探馬去打聽興平縣內的情況，他肯定能明白田虎的人出了很大的問題。</p>
但是他沒有，作為完顏婁室手下的心腹大將，馳騁疆場多年的葛離撒也在這些年的不停勝利中，失去了他們對敵人的重視。</p>
等他領著人馬過了灃水河畔，房學度和鈕文忠領著大軍直取武功縣，可是隻有兩千人馬的城池如何能守得住寬闊的城牆？僅僅一個時辰以後，鈕文忠便把那城裏的數萬石糧草牢牢占據。</p>
“兄弟們今天放開了吃。”房學度笑道:“可算是能好好吃一頓飽飯了。”</p>
鈕文忠和一群將領笑鬧一陣，開口問道:“咱們現在不去長安了嗎？”</p>
“先等等。”</p>
事情已經完成大半的房學度不想在路上碰見趕回來的金兵，如果在野外碰見，哪怕葛離撒隻有幾千騎兵，自己這幾萬人也完全敵不過。</p>
“大周皇帝給咱們的信中早有安排，如果長安城沒有把握取，就讓咱們出奇兵往北取蕭關……”房學度說道:“我覺得蕭關雖險，可那是對於北邊來說的。咱們現在卻是從關內打向關外，應當能很快取下此關……”</p>
安士榮請命道:“聽說現在是趙哲那個大貪官在那守著鳳翔府，末將願去取他狗命來……”</p>
“好，將軍歇息一夜，明日領軍北上。”</p>
……</p>
自古以來關中平原易守難攻，就是因為有群山環繞，險關當道。其中最險的莫過於函穀關和南麵進入漢中的蜀道。</p>
而另外兩處是西北方的蕭關，和南麵的嬈關，而嬈關位於秦嶺之中，哪怕攻下來，那還需要在秦嶺之中爬行數百裏，才能逃出去。</p>
所以這不是完顏婁室的路，金人本就是走到哪裏搶到哪裏的戰術風格，更別說什麽押運輜重的步卒和民夫。而現在兩個可以過河的渡口也被喬冽、卞祥等人占住，那麽留給完顏婁室的路就真的不多了。</p>
在等不來田虎大軍攻破馮翊縣的消息後，敏銳的戰爭危機感讓完顏婁室果斷選擇了南下，然後沿著朝邑縣往回走，進入華州。</p>
可是這條路哪裏是那麽好走的，雖然沒有秦嶺那麽綿延千裏，可是也夠他們金人受的了。</p>
而現在與完顏婁室隔著一座巨大山脈的田虎，已經領著人馬過了華陰縣，到了潼關。</p>
可是迎接他們的沒有國舅鄔梨，沒有美酒和香噴噴的飯菜，隻有那被柴進修建得極為堅固的寨牆。</p>
“完了，完了，國舅他們投了柴進。”田彪的話惹來田虎狠狠的一馬鞭。</p>
“休得胡言，國舅絕對不會背叛本王。”田虎一雙眼睛布滿血絲，他已經有好幾天沒有睡著過了，原本想著出了潼關自己便可逃出升天，可是現在，他已經不抱任何希望了。</p>
“回師，退回長安去。”</p>
張雄聞言連忙勸解道:“大王，已經沒有辦法了，糧草斷絕，士卒疲憊。唯一的活路隻有咱們衝過童貫，進入京西北路，方有一線生機。”</p>
“這如何衝得出去啊。”田虎看著前麵那厚重的營寨上嚴陣以待的士卒，忽然悲從中來。</p>
“如果現在不試試，咱們還沒有回到長安，士卒便都會因為無糧食充饑而引起嘩變。”張雄再次勸道:“現在隻能拚一把了。”</p>
絕望的田虎看著前頭的營寨，那股求生的意誌，逼著他做出了選擇。</p>
“田實，進軍。”</p>
一聲令下，中軍響起巨大的戰鼓之聲，田虎的侄兒田實，這個隻會拖後腿，一直沒幹過多少正經事的人物，領著親軍衝向了潼關前的營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