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州鄧城縣的縣衙門口，圍滿了披麻戴孝的男女老幼。大半個月前，金人在城內作惡，砍殺百姓幾十口子，甚至連伏龍山下的義軍將領劉衡的家小都被殺害，更讓襄陽上下如臨大敵。</p>
“知縣相公，上頭怎麽還不派人過來，把這爛攤子交給咱們是不是也太缺德了一些？”</p>
“他們哪裏會來管這縣衙裏的事，人家如今都把大軍調到伏龍山下，都防著劉衡去了。”知縣既懊惱又氣憤的道:“咱們能怎麽辦？難道我還能領著幾個衙役跑到金營去抓人家的將領？”</p>
旁邊的縣丞也是一臉死相，原本城內沒人領頭倒是也還壓得住，可現在那劉衡不去找張俊，不去找田師中，偏偏派了一個老管家跑到鄧城縣裏來求告，直言事情是在你這轄區發生的，肯定得找當地父母官。</p>
可是等縣令把消息送進襄陽城內，張俊和田師中居然也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直言讓他一邊安撫百姓，一邊去尋找罪魁禍首……</p>
這他娘的罪魁禍首還需要尋找？</p>
人家大搖大擺的待在軍營之中，隻是沒人敢去捉拿罷了！</p>
“相公，您說劉衡會不會反？”</p>
知縣微微搖頭道:“誰曉得呢！現在他隻是要求嚴懲凶手，並沒有表現出一點要造反的意思。”</p>
“可屬下聽說張相公讓他進襄陽，劉衡一直找理由不去啊。”</p>
“換成你會不會去？”知縣瞪了他一眼後接著說道:“劉銑被調去了隨州，而金琮不僅升了官，還把他的人馬全調到了襄陽城外。如今劉衡手底下的人不足一萬人，是傻子都清楚去了襄陽城沒有好果子吃。還不如握住兵權，上麵還不敢逼得太緊……”</p>
“可是楊大將軍已經領著人到了襄陽城南駐紮，似乎有要動手的意思……”</p>
“放心，劉衡如今都在克製，襄陽城裏又怎麽敢下令廝殺？”縣令很有自信的說道:“他越是忍讓，楊將軍就越不會動手，反而還得好吃好喝的供著。劉衡的手下都是江湖上的亡命之徒，如果真把他們逼得上了伏龍山，整個襄州還有好日子過？”</p>
“可是這結的是死仇，金人又不願意交出凶手，如何能化解得了？”縣丞問道:“劉衡好不容易有了官身，可這中年得子又豈能就此作罷？”</p>
“劉銑被調走，與他不是一個山頭的金琮現在也投到了張相公門下，他又哪裏敢隨便折騰！要不然以他這暴脾氣，早就領著兵馬到襄陽城外討要說法了。”</p>
那知縣警惕的往四周看了看，然後湊到他耳邊說道:“我聽聞田師中給完顏活女出了一個主意，讓他們去山野之中抓幾個身子強健些的百姓……”</p>
等他說完，那縣丞震驚道:“可是金人裝扮與咱們漢人一眼就能分辨得出！”</p>
“金人容貌主要是束發不同而已。為何一直拖著，就是要抓些人把頭發先剃了，過一段時間再把頭砍了一看，隻要不是新剃之頭，便能蒙混過關了……”縣令歎氣道:“這種事情還得是朝廷裏的大老爺們會想主意啊！”</p>
話一說完，二人不自覺的相視一眼，可心裏都有一種兔死狐悲的感覺。劉衡一個手下有三萬兵馬的將領都能如此糊弄，萬一以後自己碰上這種倒黴事，又該如何被操弄？</p>
“府衙門外的百姓你再去安撫一二吧，莫要用武力驅趕，隻要劉衡不敢折騰，一群百姓翻不起什麽大浪來。”</p>
“屬下明白。”縣丞起身道:“隻不過這事一鬧，相公好不容易落下的好名聲，卻是什麽都沒了。”</p>
縣令苦笑的搖搖頭。</p>
“這種亂世，能保住自己的腦袋就不錯了，那些名聲再好又有何用。”</p>
……</p>
縣丞別了知縣，在幾個衙役的陪同下緩緩出了縣衙大門。外頭街道上的百姓早就哭幹了眼淚，他們過來主要是為了替自己死去的親人討一個公道。</p>
一見縣丞出了衙門，一眾百姓立刻開始擁擠前麵的官兵，並把手中的申冤布告舉得四下搖晃。</p>
“大老爺，請為我們申冤啊……”</p>
如果沒有這檔子事，鄧城縣令與縣丞在百姓中的口碑一直非常不錯。可惜再好的官員，在麵對強權之時，他們也隻能暴露出掩藏在心底的陰暗與膽怯。</p>
“為何知縣老爺一直不願見苦主？”</p>
縣丞循聲望去，隻見一個身材魁梧的大漢子正對著他叫喊。此人以前未曾見過，可最近一鬧事，倒是天天都來。隻不過聽人說他是劉衡的遠房兄弟，平日裏一直在軍中待著。這次是由他與那老管家來主持家裏的事。</p>
“知縣相公身體抱恙，不便出來與諸位相見還望見諒。”</p>
縣丞還保持著從前愛民如子的風采與氣度，客氣的對一眾百姓拱手道:“官府也在追查凶手，還望諸位鄉親父老給咱們多一點時間。”</p>
“凶手乃是金人，全城百姓親見者數不勝數，為何還說要追查？你們何必如此糊弄人？”</p>
縣丞看又是這大漢，心裏沒來由的一陣惱怒，可此人代表的又是劉衡，如果別人還能治他個藐視官府的罪名，可此人卻不好太過得罪。萬一把劉衡逼反了，最後自己也得吃不了兜著走。</p>
</p>
“人命關天的事，豈能由別人幾句話就給定案？何況此事關係到朝廷盟友，萬一是大周賊人派的細作故意為之，豈不是正中賊人奸計？”</p>
“你這話說的，難道這些百姓都是周朝細作？”</p>
旁邊的很多百姓開始還沒明白過來，可是仔細一尋思突然個個憤慨不已。</p>
“那分明就是金人，如何變成了周朝細作？”</p>
“我親眼見到殺人者跑進了牛首鎮，周朝細作難道能進去？”</p>
“你也知道人命關天，為何把我們當成三歲小娃一般糊弄？”</p>
一眾苦主原本還能克製，但是現在忽然間又被調動了情緒。</p>
都是貧苦百姓，大家都明白民不與官鬥的道理。可是他們卻不能容忍官府與賊人沆瀣一氣，反而來愚弄自己的子民。</p>
霎時間你一言我一語，群情激憤，整個大街上吵作一團。有些事不關己的圍觀群眾，這時候也忍不住高聲符合，直言自己能證明那就是金人，絕對不是什麽大周的細作。</p>
“大家稍安勿躁，稍安勿躁……”</p>
那縣丞被那大漢言語一激，便一時沒忍住撒了句謊，卻沒成想反而把事態給擴大了。</p>
連忙再次客氣的拱手道:“剛才知縣相公已經與本官有了交代，最多十天，一定給大家一個結果……”</p>
“你說話能作數？”</p>
“我以人格擔保，十天以後未見得賊人，我便辭官以消諸位之怒……”</p>
一眾百姓聽他那麽一說，全都消停了下來。</p>
“大家先回家把死者安葬吧，畢竟入土為安。”縣丞見情況有所緩解，立刻趁熱打鐵道:“十天以後大家再來……”</p>
……</p>
百姓們被縣丞的十日之限給說動，全都領著家小，抬著棺材離開了縣衙。而那群劉衡的家人也隻能無奈的回到外頭的莊園。</p>
“薛永將軍，您說金人真的會把殺人者交出來？”</p>
“想什麽呢。”病大蟲說道:“前幾天金琮給我送來消息，說那群人中有兩個金甲將軍，豈能是說交就交的。”</p>
“那這個狗官居然還敢把話說的這麽死？他也不怕到時候穿幫！”</p>
“這金人與咱們除了身形裝束有些區別，其他的能看出什麽來？”薛永道:“我猜他們肯定得找人頂罪，到時候提溜幾個人頭出來，誰還分得那麽清楚。”</p>
“不是有百姓見過金人模樣嗎？”</p>
“見過又如何，十天以後都事發個把月了，當時又亂做一團，誰能有把握記得那麽清楚。”薛永無奈道:“何況老百姓要的是一個交代，他們本就畏懼官府，說不定真就被他們給糊弄過去了。”</p>
“那咱們怎麽辦？”</p>
“你現在就去伏龍山，把這情形告訴劉衡將軍，請他按喬相公安排，比鄧城提前一兩天行事。”薛永又對另外兩個人說道:“把這裏的事情稟報喬相公與劉銑將軍知曉，十天以後咱們就動手……”</p>
“小的領命。”</p>
等幾個屬下各自離去，旁邊的一個士卒問道:“將軍，萬一百姓們信了，這城裏可就隻有幾十號兄弟，咱們如何能鬧出亂子，奪了他城池？”</p>
薛永一路上早就有了主意，不禁笑道:“別急，我自會想辦法。”</p>
……</p>
時間很快就到了第八天，一切如常的伏龍山，也讓在北邊一直小心提防的楊存中難免多了一絲懈怠。</p>
這些日子以來，楊存中一直覺得愧對劉衡，因為他與劉銑都是自己一手招安的，卻不想連一個該有的公道都不能給他。</p>
“大將軍，小的聽說鄧城縣令答應百姓過幾天便能交出凶手，您覺得可能嗎？”</p>
話音剛落，楊存中都沒有回答，旁邊另一個將領不禁苦笑道:“你覺得可能麽？那些金人可不是普通士卒，有一個還是死去金國大將完顏葛離撒的兒子，你說他們會不會那般老實？”</p>
“真他娘的憋屈。”旁邊一個滿臉絡腮胡子的大漢抱怨道:“金人胡作非為，咱們居然還得替他們遮掩，你說還有沒有天理……”</p>
“住口！”</p>
楊存中對著口無遮攔的幾人怒喝道:“你們不覺得太過放肆了些？”</p>
幾個將領連忙躬身道:“末將知錯！”</p>
楊存中看了看幾人，本就想再多說幾句，可話到嘴邊又給咽了回去。因為他實在沒有臉向身旁的兄弟去灌輸那些卑鄙無恥的言論。</p>
“稟報大將軍，伏龍山大營好像有動靜！”</p>
帳外的呼喊，讓楊存中心頭一驚。顧不上多問，連忙出營上馬他要親自去看看。</p>
楊存中是來防著劉衡的，可也不能逼得太緊，如果自己的大軍擺出一副堵死你的情況，那就擺明了要置其於死地，那結果隻會適得其反。</p>
可是現在十天之期馬上就到，劉衡應該不會有動靜才是啊。</p>
“他們一直去伏龍山裏砍柴火，是不是你看差了？”一個將領問那哨探道。</p>
那個哨探也沒有十全把握，隻是覺得有些不同而已。自己雖然屬於監視，可畢竟隻能偷偷的。而劉衡營內的監軍一直也沒消息傳出來，他也不敢亂說。</p>
可是等楊存中自己爬上一個小山坡，仔細觀望一陣後，忽然大驚失色道:“龐順，立刻領兵去大營看看，若是見到劉衡暫且罷了，如果沒見到人，就給我攻進去……”</p>
身後的龐順見他神情凝重不敢遲疑，立刻飛跑下山，直去軍中點起兵馬衝向了伏龍山下的劉衡營寨。</p>
可是等他跑到近前，除了前軍大營的戰馬全在，裏頭的士卒卻沒見多少。</p>
“速速給我發開營門。”</p>
裏頭的士卒被他一喝，老老實實的把大門打開。</p>
“劉衡何在？”</p>
“回龐將軍，他們兩天前就從後麵上了伏龍山。”</p>
“為何不來稟報？”</p>
“劉將軍說他們隻是去伏龍山弄些柴火……”</p>
龐順見問不出什麽，立刻派人去告知楊存中。</p>
……</p>
“將軍，劉衡真的去當土匪去了。”</p>
一見麵，龐順就對著楊存中喊道:“營寨裏就前軍留了些人馬做掩護，其他的人全給跑沒影了。”</p>
“他們連馬匹都沒帶，絕對不是去伏龍山當土匪。”楊存中神色凝重的下令道:“速速領著人追……”</p>
過了一個時辰後，龐順派人回來報告了消息。而這個消息正是楊存中心中所料的那樣……</p>
劉衡居然舍棄了戰馬，是因為戰馬對他來說成了累贅。他沒有去伏龍山當土匪，而是輕裝上陣，從山裏鑽過去直接去了西南邊的南漳縣！</p>
“南漳縣內可沒有人馬駐紮，他領著那上萬步卒過去直如探囊取物一般容易。”旁邊的副將出聲問道:“他這是要據城造反了！”</p>
楊存中皺著眉頭，他總覺得這是一個陰謀，但是卻又尋不到什麽錯處來。畢竟去南漳雖然路途遙遠一些，可絕對比在伏龍山當山大王要強。</p>
“派人給張相公送信，就說劉衡造反去了南漳，讓他派人去隨州除掉劉銑！”</p>
等傳令兵離去，副將見楊存中還在思索，不禁問道:“咱們現在要不要領兵追過去？”</p>
楊存中一時想不明白，隻能點頭下令道:“讓龐順為先鋒，咱們走官道去南漳。”</p>
……</p>
南漳縣位於襄州西南腹地，西臨荊山山脈，南依漹水。</p>
楊存中領著大軍走官道繞開伏龍山，是為了更好的運送糧草物資，隻不過卻也慢了很多。等他趕到南漳城外，卻已經是四天以後。</p>
“大將軍，劉衡把城內的官員盡數斬殺，首級全給掛在了城門樓子上。”先鋒龐順一見楊存中，便叫苦道:“他這是鐵了心的要造反了。”</p>
楊存中聽他說完，卻隻是微微歎了口氣。龐順見他直往前走，不禁阻攔道:“將軍您現在還想說服於他？”</p>
“雖然是咱們理虧，想來劉衡也不會暗箭傷我。”</p>
說完打馬來到南漳城下，對著上頭喊道:“還請劉衡出來說話。”</p>
“還說個屁啊說……”原本躲在人後的劉衡探出頭來，他一直信服楊存中，不然也不會受其招安。</p>
“你不要浪費唇舌，看在你是條漢子的份上，我也不暗箭傷你，有本事奪下城池，拿我人頭給你們的金狗爺爺去邀功……”</p>
下頭的楊存中一聽這話，心裏直如比刀割還疼，可還是高聲呼喊道:“張相公已經與完顏活女交涉，害你妻兒之人皆以授首……”</p>
“我敬你楊存中是一條漢子，可你卻不要拿我當白癡。”劉衡忍不住打斷他道:“就張俊那鳥人他會為了我去得罪金人？如果真那樣，會把金琮和劉銑調離伏龍山，還讓你楊大將軍來監視於我嗎？”</p>
忽然抬起手中弓弩，對著楊存中喝道:“你要跟著趙宋給金人做狗，可老子現在隻想做人，再不退去，休怪我刀箭無眼……”</p>
說完手指一鬆，箭矢離弦而出，直直射在楊存中馬前，把他身下戰馬嚇得直立而起，差點把他掀落馬去。</p>
楊存中見狀也無話可說，對著上頭的劉衡拱拱手，然後轉身離去。</p>
“南漳城牆不高，砍竹子做長梯，明日天亮便給我拿下此城……”</p>
一眾將領聞言立刻拱手道:“末將領命！”</p>
……</p>
劉衡雖然有上萬兵馬，可是精裝都被張俊和楊存中特意下令，讓金琮帶去了襄陽，留下的很大一部分都是老弱。也正因為這樣，大家才相信他根本不想反，而是真心隻想要殺他妻兒的凶手。</p>
可是眼看答應他交出凶手，劉衡卻提前占據了南漳，這讓冷靜下來的楊存中一直充滿了疑問。</p>
“你們趙宋要跟著金人做狗，可我現在要堂堂正正做人……”</p>
當時就是這句話刺痛了楊存中，可是現在他回想起來這句話，卻似乎有不同的意思。</p>
劉衡一個草莽，哪怕罵人頂多也就罵到自己和張俊，或者金人身上，突然提到朝廷雖然並無不妥，可總是感覺有些突兀。</p>
楊存中坐在帥帳中，皺著眉頭仔細尋思，忽然間像是猜到了什麽！</p>
看著外頭的自家大營，還有不停忙碌的士卒，更是神色大驚道:“不好，他已經投了柴進，劉衡是要把我帶離襄陽……”</p>
連忙衝出帥帳，對著一眾將領喝道:“全軍集結，立刻回師！”</p>
“知縣相公，上頭怎麽還不派人過來，把這爛攤子交給咱們是不是也太缺德了一些？”</p>
“他們哪裏會來管這縣衙裏的事，人家如今都把大軍調到伏龍山下，都防著劉衡去了。”知縣既懊惱又氣憤的道:“咱們能怎麽辦？難道我還能領著幾個衙役跑到金營去抓人家的將領？”</p>
旁邊的縣丞也是一臉死相，原本城內沒人領頭倒是也還壓得住，可現在那劉衡不去找張俊，不去找田師中，偏偏派了一個老管家跑到鄧城縣裏來求告，直言事情是在你這轄區發生的，肯定得找當地父母官。</p>
可是等縣令把消息送進襄陽城內，張俊和田師中居然也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直言讓他一邊安撫百姓，一邊去尋找罪魁禍首……</p>
這他娘的罪魁禍首還需要尋找？</p>
人家大搖大擺的待在軍營之中，隻是沒人敢去捉拿罷了！</p>
“相公，您說劉衡會不會反？”</p>
知縣微微搖頭道:“誰曉得呢！現在他隻是要求嚴懲凶手，並沒有表現出一點要造反的意思。”</p>
“可屬下聽說張相公讓他進襄陽，劉衡一直找理由不去啊。”</p>
“換成你會不會去？”知縣瞪了他一眼後接著說道:“劉銑被調去了隨州，而金琮不僅升了官，還把他的人馬全調到了襄陽城外。如今劉衡手底下的人不足一萬人，是傻子都清楚去了襄陽城沒有好果子吃。還不如握住兵權，上麵還不敢逼得太緊……”</p>
“可是楊大將軍已經領著人到了襄陽城南駐紮，似乎有要動手的意思……”</p>
“放心，劉衡如今都在克製，襄陽城裏又怎麽敢下令廝殺？”縣令很有自信的說道:“他越是忍讓，楊將軍就越不會動手，反而還得好吃好喝的供著。劉衡的手下都是江湖上的亡命之徒，如果真把他們逼得上了伏龍山，整個襄州還有好日子過？”</p>
“可是這結的是死仇，金人又不願意交出凶手，如何能化解得了？”縣丞問道:“劉衡好不容易有了官身，可這中年得子又豈能就此作罷？”</p>
“劉銑被調走，與他不是一個山頭的金琮現在也投到了張相公門下，他又哪裏敢隨便折騰！要不然以他這暴脾氣，早就領著兵馬到襄陽城外討要說法了。”</p>
那知縣警惕的往四周看了看，然後湊到他耳邊說道:“我聽聞田師中給完顏活女出了一個主意，讓他們去山野之中抓幾個身子強健些的百姓……”</p>
等他說完，那縣丞震驚道:“可是金人裝扮與咱們漢人一眼就能分辨得出！”</p>
“金人容貌主要是束發不同而已。為何一直拖著，就是要抓些人把頭發先剃了，過一段時間再把頭砍了一看，隻要不是新剃之頭，便能蒙混過關了……”縣令歎氣道:“這種事情還得是朝廷裏的大老爺們會想主意啊！”</p>
話一說完，二人不自覺的相視一眼，可心裏都有一種兔死狐悲的感覺。劉衡一個手下有三萬兵馬的將領都能如此糊弄，萬一以後自己碰上這種倒黴事，又該如何被操弄？</p>
“府衙門外的百姓你再去安撫一二吧，莫要用武力驅趕，隻要劉衡不敢折騰，一群百姓翻不起什麽大浪來。”</p>
“屬下明白。”縣丞起身道:“隻不過這事一鬧，相公好不容易落下的好名聲，卻是什麽都沒了。”</p>
縣令苦笑的搖搖頭。</p>
“這種亂世，能保住自己的腦袋就不錯了，那些名聲再好又有何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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縣丞別了知縣，在幾個衙役的陪同下緩緩出了縣衙大門。外頭街道上的百姓早就哭幹了眼淚，他們過來主要是為了替自己死去的親人討一個公道。</p>
一見縣丞出了衙門，一眾百姓立刻開始擁擠前麵的官兵，並把手中的申冤布告舉得四下搖晃。</p>
“大老爺，請為我們申冤啊……”</p>
如果沒有這檔子事，鄧城縣令與縣丞在百姓中的口碑一直非常不錯。可惜再好的官員，在麵對強權之時，他們也隻能暴露出掩藏在心底的陰暗與膽怯。</p>
“為何知縣老爺一直不願見苦主？”</p>
縣丞循聲望去，隻見一個身材魁梧的大漢子正對著他叫喊。此人以前未曾見過，可最近一鬧事，倒是天天都來。隻不過聽人說他是劉衡的遠房兄弟，平日裏一直在軍中待著。這次是由他與那老管家來主持家裏的事。</p>
“知縣相公身體抱恙，不便出來與諸位相見還望見諒。”</p>
縣丞還保持著從前愛民如子的風采與氣度，客氣的對一眾百姓拱手道:“官府也在追查凶手，還望諸位鄉親父老給咱們多一點時間。”</p>
“凶手乃是金人，全城百姓親見者數不勝數，為何還說要追查？你們何必如此糊弄人？”</p>
縣丞看又是這大漢，心裏沒來由的一陣惱怒，可此人代表的又是劉衡，如果別人還能治他個藐視官府的罪名，可此人卻不好太過得罪。萬一把劉衡逼反了，最後自己也得吃不了兜著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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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命關天的事，豈能由別人幾句話就給定案？何況此事關係到朝廷盟友，萬一是大周賊人派的細作故意為之，豈不是正中賊人奸計？”</p>
“你這話說的，難道這些百姓都是周朝細作？”</p>
旁邊的很多百姓開始還沒明白過來，可是仔細一尋思突然個個憤慨不已。</p>
“那分明就是金人，如何變成了周朝細作？”</p>
“我親眼見到殺人者跑進了牛首鎮，周朝細作難道能進去？”</p>
“你也知道人命關天，為何把我們當成三歲小娃一般糊弄？”</p>
一眾苦主原本還能克製，但是現在忽然間又被調動了情緒。</p>
都是貧苦百姓，大家都明白民不與官鬥的道理。可是他們卻不能容忍官府與賊人沆瀣一氣，反而來愚弄自己的子民。</p>
霎時間你一言我一語，群情激憤，整個大街上吵作一團。有些事不關己的圍觀群眾，這時候也忍不住高聲符合，直言自己能證明那就是金人，絕對不是什麽大周的細作。</p>
“大家稍安勿躁，稍安勿躁……”</p>
那縣丞被那大漢言語一激，便一時沒忍住撒了句謊，卻沒成想反而把事態給擴大了。</p>
連忙再次客氣的拱手道:“剛才知縣相公已經與本官有了交代，最多十天，一定給大家一個結果……”</p>
“你說話能作數？”</p>
“我以人格擔保，十天以後未見得賊人，我便辭官以消諸位之怒……”</p>
一眾百姓聽他那麽一說，全都消停了下來。</p>
“大家先回家把死者安葬吧，畢竟入土為安。”縣丞見情況有所緩解，立刻趁熱打鐵道:“十天以後大家再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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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姓們被縣丞的十日之限給說動，全都領著家小，抬著棺材離開了縣衙。而那群劉衡的家人也隻能無奈的回到外頭的莊園。</p>
“薛永將軍，您說金人真的會把殺人者交出來？”</p>
“想什麽呢。”病大蟲說道:“前幾天金琮給我送來消息，說那群人中有兩個金甲將軍，豈能是說交就交的。”</p>
“那這個狗官居然還敢把話說的這麽死？他也不怕到時候穿幫！”</p>
“這金人與咱們除了身形裝束有些區別，其他的能看出什麽來？”薛永道:“我猜他們肯定得找人頂罪，到時候提溜幾個人頭出來，誰還分得那麽清楚。”</p>
“不是有百姓見過金人模樣嗎？”</p>
“見過又如何，十天以後都事發個把月了，當時又亂做一團，誰能有把握記得那麽清楚。”薛永無奈道:“何況老百姓要的是一個交代，他們本就畏懼官府，說不定真就被他們給糊弄過去了。”</p>
“那咱們怎麽辦？”</p>
“你現在就去伏龍山，把這情形告訴劉衡將軍，請他按喬相公安排，比鄧城提前一兩天行事。”薛永又對另外兩個人說道:“把這裏的事情稟報喬相公與劉銑將軍知曉，十天以後咱們就動手……”</p>
“小的領命。”</p>
等幾個屬下各自離去，旁邊的一個士卒問道:“將軍，萬一百姓們信了，這城裏可就隻有幾十號兄弟，咱們如何能鬧出亂子，奪了他城池？”</p>
薛永一路上早就有了主意，不禁笑道:“別急，我自會想辦法。”</p>
……</p>
時間很快就到了第八天，一切如常的伏龍山，也讓在北邊一直小心提防的楊存中難免多了一絲懈怠。</p>
這些日子以來，楊存中一直覺得愧對劉衡，因為他與劉銑都是自己一手招安的，卻不想連一個該有的公道都不能給他。</p>
“大將軍，小的聽說鄧城縣令答應百姓過幾天便能交出凶手，您覺得可能嗎？”</p>
話音剛落，楊存中都沒有回答，旁邊另一個將領不禁苦笑道:“你覺得可能麽？那些金人可不是普通士卒，有一個還是死去金國大將完顏葛離撒的兒子，你說他們會不會那般老實？”</p>
“真他娘的憋屈。”旁邊一個滿臉絡腮胡子的大漢抱怨道:“金人胡作非為，咱們居然還得替他們遮掩，你說還有沒有天理……”</p>
“住口！”</p>
楊存中對著口無遮攔的幾人怒喝道:“你們不覺得太過放肆了些？”</p>
幾個將領連忙躬身道:“末將知錯！”</p>
楊存中看了看幾人，本就想再多說幾句，可話到嘴邊又給咽了回去。因為他實在沒有臉向身旁的兄弟去灌輸那些卑鄙無恥的言論。</p>
“稟報大將軍，伏龍山大營好像有動靜！”</p>
帳外的呼喊，讓楊存中心頭一驚。顧不上多問，連忙出營上馬他要親自去看看。</p>
楊存中是來防著劉衡的，可也不能逼得太緊，如果自己的大軍擺出一副堵死你的情況，那就擺明了要置其於死地，那結果隻會適得其反。</p>
可是現在十天之期馬上就到，劉衡應該不會有動靜才是啊。</p>
“他們一直去伏龍山裏砍柴火，是不是你看差了？”一個將領問那哨探道。</p>
那個哨探也沒有十全把握，隻是覺得有些不同而已。自己雖然屬於監視，可畢竟隻能偷偷的。而劉衡營內的監軍一直也沒消息傳出來，他也不敢亂說。</p>
可是等楊存中自己爬上一個小山坡，仔細觀望一陣後，忽然大驚失色道:“龐順，立刻領兵去大營看看，若是見到劉衡暫且罷了，如果沒見到人，就給我攻進去……”</p>
身後的龐順見他神情凝重不敢遲疑，立刻飛跑下山，直去軍中點起兵馬衝向了伏龍山下的劉衡營寨。</p>
可是等他跑到近前，除了前軍大營的戰馬全在，裏頭的士卒卻沒見多少。</p>
“速速給我發開營門。”</p>
裏頭的士卒被他一喝，老老實實的把大門打開。</p>
“劉衡何在？”</p>
“回龐將軍，他們兩天前就從後麵上了伏龍山。”</p>
“為何不來稟報？”</p>
“劉將軍說他們隻是去伏龍山弄些柴火……”</p>
龐順見問不出什麽，立刻派人去告知楊存中。</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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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軍，劉衡真的去當土匪去了。”</p>
一見麵，龐順就對著楊存中喊道:“營寨裏就前軍留了些人馬做掩護，其他的人全給跑沒影了。”</p>
“他們連馬匹都沒帶，絕對不是去伏龍山當土匪。”楊存中神色凝重的下令道:“速速領著人追……”</p>
過了一個時辰後，龐順派人回來報告了消息。而這個消息正是楊存中心中所料的那樣……</p>
劉衡居然舍棄了戰馬，是因為戰馬對他來說成了累贅。他沒有去伏龍山當土匪，而是輕裝上陣，從山裏鑽過去直接去了西南邊的南漳縣！</p>
“南漳縣內可沒有人馬駐紮，他領著那上萬步卒過去直如探囊取物一般容易。”旁邊的副將出聲問道:“他這是要據城造反了！”</p>
楊存中皺著眉頭，他總覺得這是一個陰謀，但是卻又尋不到什麽錯處來。畢竟去南漳雖然路途遙遠一些，可絕對比在伏龍山當山大王要強。</p>
“派人給張相公送信，就說劉衡造反去了南漳，讓他派人去隨州除掉劉銑！”</p>
等傳令兵離去，副將見楊存中還在思索，不禁問道:“咱們現在要不要領兵追過去？”</p>
楊存中一時想不明白，隻能點頭下令道:“讓龐順為先鋒，咱們走官道去南漳。”</p>
……</p>
南漳縣位於襄州西南腹地，西臨荊山山脈，南依漹水。</p>
楊存中領著大軍走官道繞開伏龍山，是為了更好的運送糧草物資，隻不過卻也慢了很多。等他趕到南漳城外，卻已經是四天以後。</p>
“大將軍，劉衡把城內的官員盡數斬殺，首級全給掛在了城門樓子上。”先鋒龐順一見楊存中，便叫苦道:“他這是鐵了心的要造反了。”</p>
楊存中聽他說完，卻隻是微微歎了口氣。龐順見他直往前走，不禁阻攔道:“將軍您現在還想說服於他？”</p>
“雖然是咱們理虧，想來劉衡也不會暗箭傷我。”</p>
說完打馬來到南漳城下，對著上頭喊道:“還請劉衡出來說話。”</p>
“還說個屁啊說……”原本躲在人後的劉衡探出頭來，他一直信服楊存中，不然也不會受其招安。</p>
“你不要浪費唇舌，看在你是條漢子的份上，我也不暗箭傷你，有本事奪下城池，拿我人頭給你們的金狗爺爺去邀功……”</p>
下頭的楊存中一聽這話，心裏直如比刀割還疼，可還是高聲呼喊道:“張相公已經與完顏活女交涉，害你妻兒之人皆以授首……”</p>
“我敬你楊存中是一條漢子，可你卻不要拿我當白癡。”劉衡忍不住打斷他道:“就張俊那鳥人他會為了我去得罪金人？如果真那樣，會把金琮和劉銑調離伏龍山，還讓你楊大將軍來監視於我嗎？”</p>
忽然抬起手中弓弩，對著楊存中喝道:“你要跟著趙宋給金人做狗，可老子現在隻想做人，再不退去，休怪我刀箭無眼……”</p>
說完手指一鬆，箭矢離弦而出，直直射在楊存中馬前，把他身下戰馬嚇得直立而起，差點把他掀落馬去。</p>
楊存中見狀也無話可說，對著上頭的劉衡拱拱手，然後轉身離去。</p>
“南漳城牆不高，砍竹子做長梯，明日天亮便給我拿下此城……”</p>
一眾將領聞言立刻拱手道:“末將領命！”</p>
……</p>
劉衡雖然有上萬兵馬，可是精裝都被張俊和楊存中特意下令，讓金琮帶去了襄陽，留下的很大一部分都是老弱。也正因為這樣，大家才相信他根本不想反，而是真心隻想要殺他妻兒的凶手。</p>
可是眼看答應他交出凶手，劉衡卻提前占據了南漳，這讓冷靜下來的楊存中一直充滿了疑問。</p>
“你們趙宋要跟著金人做狗，可我現在要堂堂正正做人……”</p>
當時就是這句話刺痛了楊存中，可是現在他回想起來這句話，卻似乎有不同的意思。</p>
劉衡一個草莽，哪怕罵人頂多也就罵到自己和張俊，或者金人身上，突然提到朝廷雖然並無不妥，可總是感覺有些突兀。</p>
楊存中坐在帥帳中，皺著眉頭仔細尋思，忽然間像是猜到了什麽！</p>
看著外頭的自家大營，還有不停忙碌的士卒，更是神色大驚道:“不好，他已經投了柴進，劉衡是要把我帶離襄陽……”</p>
連忙衝出帥帳，對著一眾將領喝道:“全軍集結，立刻回師！”</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