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山頂了。”


    上官槿抬頭望向嶗山之巔,口中輕聲說道。


    清晨的陽光太過於明亮,使她不得不微微眯起眼睛,用手擋在額前。


    在她身旁,陳晏平不再開口說話。


    他曾經不止一次在族人的談論中聽到過顧旭的大名,知道他曾經解決了令很多人都感到棘手的陸氏凶宅案件,也知道了他成了當年青州陸氏至寶“驚鴻筆”的新主人。


    可此時此刻,當他看到站在山頂俯瞰大地的顧旭時,他覺得自己似乎依舊低估了那個隻有第二境修為的年輕人。


    山崖上的縱身一躍,看似輕而易舉。


    但實際上,這需要的不僅僅是對規則的領悟能力,更需要絕對的自信和一往無前的勇氣。


    唯有對自己的判斷擁有百分之百的信心,才敢在那高聳險峻的山峰上義無反顧地一躍而下。


    畢竟,一旦判斷出錯,就會墜崖慘死,被嶗山禁製範圍內恐怖威壓碾成肉泥。


    陳晏平覺得,倘若換做是自己,大概率是做不到的。


    “這個叫顧旭的年輕人,在擁有了‘驚鴻筆’後,如今又得到了空玄散人的傳承,”陳晏平心裏默默思索道,“倘若他真能如父親大人所計劃那樣,與素繪妹妹結為夫妻,隻要他不中途夭折,將來定會成為我們襄陽陳氏的一大助力。


    “看來,我得想辦法盡早與他交好關係。說不定他以後會對我爭奪家主之位起到關鍵性作用。”


    時磊則望著佇立絕巔的少年,臉上露出淡淡的欣賞的笑容。


    不久之前,他還因為自己辛苦養大的小白菜被這臭小子拱了而感到有些鬱悶,覺得時小寒那丫頭簡直就是有了情郎就忘了父親。


    但此時此刻,時磊心頭的想法卻在不經意間變成了:“小寒的眼光,果然和她母親一樣出色。”


    至於四皇子蕭尚貞則默默感歎,自己在“論道之境”裏輸給顧旭並不冤——鬼知道這家夥究竟隱藏了多少實力!


    隻可惜,他現在已經失去了一身修為,再也沒有正麵擊敗顧旭、為自己找回場子的機會了。


    …………


    嶗山之巔。


    顧旭跟隨兩個小道童,來到那座花草擁簇、古香古色的樓宇門前。


    隻見其雕欒鏤楶,青瑣丹楹;圖以雲氣,畫以仙靈。


    恢弘而不乏精致,富麗而不顯庸俗。


    顧旭站在石階下,抬頭望去,一眼便看見了掛在門上的“洞天福地”匾額,以及柱子上那副“身比閑雲”的楹聯。


    “閣下,這座樓房名叫‘閑雲居’,是當年仙師閉關修行的府邸,”顧旭身旁的黑袍小道童介紹道,“其實它本質上是一件法寶,可以將其隨意放大縮小。


    “當年仙師雲遊四海的時候,曾一直把它帶在身邊。”


    “而仙師遺留的其他物品,也都在這座‘閑雲居’裏麵。”


    說到這裏,小道童停頓片刻,隨即望向顧旭道:“當然,它現在屬於您了。”


    “這就是傳說中的空間法器麽……”顧旭上上下下打量著這座“閑雲居”,心情格外愉悅,隻覺得自己此行不虧。


    在此之前,他每一次去做殺鬼任務的時候,他都會擔心自己隨身攜帶的法寶符篆不夠用——畢竟衣服口袋的容量是有上限的。


    不過,在擁有“閑雲居”之後,他就再也不會因這樣的問題而感到煩惱了。


    於是他微微一笑,向小道童說道:“我現在應該怎麽做呢?”


    黑衣小道童從懷裏掏出一把金色的、雕刻著祥雲圖案的鑰匙,將其遞到顧旭的手中:“這是‘閑雲居’的鑰匙。擁有這把鑰匙的人,就是‘閑雲居’的主人。”


    顧旭伸手接過鑰匙。


    隨後,他踏上灰色石階,將其插入“閑雲居”門鎖處鑰匙孔中。


    就在這一瞬間,他的眼前閃過一道璀璨的金色光芒,隨即一股玄妙的感覺湧入他的心神。


    他清晰地感覺到,自己已經與這座“閑雲居”建立的神魂上的聯係——隻需心念一動,就可以將其縮小到巴掌那麽大。


    下一秒鍾,朱紅色大門緩緩向兩側敞開。


    顧旭舉步跨過門檻,走進屋子,好奇地觀察著這座仙人曾經的閉關之地。


    與外表的精致華美不同,“閑雲居”的內部陳設卻簡單樸素。


    屋子正中央有一張灰色的大理石桌案,桌上擺放著一個茶壺、幾個茶杯、一個筆筒、一方硯台、幾支毛筆、幾本舊書和幾張零散的宣紙。


    在桌案的旁邊,擺放著兩把式樣簡單的竹椅和一個空蕩蕩的鳥籠子。


    臨窗處則有一張不寬不窄的臥榻,榻上掛著青紗帳慢,也散落著幾本泛黃的書籍。


    而在屋子一側,還立著一塊木製的屏風。


    屏風上以龍飛鳳舞的草書,題寫著一首《清平樂》,內容如下:


    “小院花殘,心念斜陽晚。天邊鴻雁去難返,行人酒興闌珊。


    “莫歎夏蟬易老,求仙正當年少。飛躍輪回六道,升龍玉闕九霄。”


    這首詞除了字跡比較難辨認外,意思其實很容易理解——上闋感慨光陰易逝、韶華不再;下闋則告誡年輕人要抓緊時間努力修行,才有機會超脫輪回、飛升成仙。


    在顧旭看來,這首《清平樂》與前世的佳作比起來,水平實屬一般,語言也較為直白。


    不過,由於空玄散人主業是修仙和研究因果大道,寫詩應該隻是他的業餘愛好,所以自然不能指望他寫出多麽優秀的作品來。


    …………


    這時候,黑衣小道童忽然出現在顧旭的身邊,指著屋子中央的那張桌案對他說道:“閣下,那張桌子上有仙師留下的兩本道法秘籍,還有他在飛升之前留下的一些關於因果大道本質的筆記。


    “按照仙師原本的計劃,他打算把這些秘籍分別交給三個不同的後輩來繼承。但由於隻有閣下一人順利通過山路上的考驗,登上嶗山之巔,所以現在這些東西都是您的了。”


    聽到這話,顧旭不禁笑著搖了搖頭。


    他曾經一度以為,“神機營”預備役的大部分成員境界比他高,背景比他深,掌握著比他更多的底牌——想必在這嶗山頂上,定然會發生一場激烈的惡戰,為這些傳承爭個你死我活。


    然而,顧旭卻沒想到,他們竟然都在這登山路上失敗了。


    這使得他心頭不禁湧起一陣強烈的寂寞感。


    隨後,他便朝大理石桌案旁邊走去,一眼便看見了黑衣小道童所說的兩本秘籍——


    《溯因》。


    《操偶》。


    比起驅魔司總庫中珍藏的類似《焚天七式》《玉虹貫日》《泰山壓頂》《星沉地動》等上品法術,空玄散人遺留的這些秘籍名字都很簡單樸實、毫無氣勢。


    乍一眼看上去,根本不像是仙人的傳承。


    顧旭思忖片刻,隨即從桌上拾起《操偶》秘籍。


    不出所料,這是一門操控傀儡的法術。


    這門法術有兩種用法——


    第一,用木頭、黏土、陶瓷、紙張、屍體等材料製造傀儡,並憑借“因果支線”對其進行遠程操控,就像是民間的木偶戲一樣。


    由於“因果之線”的存在極為隱蔽,除了修煉因果之道的高境界修士之外,其他人很難發現修士與傀儡之間存在的聯係。不過,修士與傀儡之間相隔的距離不能太遠,否則就會對傀儡失去控製。


    第二,將自身的神魂分割出一部分,與傀儡融為一體,形成一具分身。相比於普通的傀儡,分身不僅能完全與本體心意相通,還具備自己的真元,能夠自行修煉,使用本體所掌握的一切法術,且不存在距離限製。


    除此之外,若要殺死一個擁有傀儡分身的修士,必須得把他的分身和本體全部都殺死才行。


    不過,這一種方式隻有修為達到第五境、能夠神魂離體的修士才可以使用。


    作為一個行事謹慎的人,這門《操偶》法術無疑很合顧旭的口味——不論是用於探查情報、偽裝身份,還是最重要的保命,都非常派得上用場。


    如果要讓顧旭從空玄散人的所有遺留之物中選擇一件東西,他一定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它的。


    他甚至默默計劃著,等自己修煉到第五境後,一定要製造至少幾十個分身,將其藏在全國各地——這樣一來,他想死都難。


    …………


    顧旭並沒有立即開始研究《操偶》。


    畢竟現在整座“閑雲居”都是他的私人財產。他完全可以把這些法術帶回家去慢慢地領悟。


    他把《操偶》秘籍放在一邊,拾起《溯因》。


    然後他驚訝地發現,這門法術竟然比《操偶》還要神奇!


    正常情況下,世間萬事萬物都是“先有因,後有果”的,無因不能生果,有果必有其因。其具有時間序列性,原因必定在先,結果隻能在後,二者的時間順序不能顛倒。


    比如“種瓜得瓜,種豆得豆”。


    比如必須要先揮動寶劍,才能夠砍傷敵人。


    但是,在使用《溯因》法術後,卻能夠先確定結果,再推演過程。


    像傳說中的“百分之百被空手接白刃”,或是“寫誰的名字誰就死”,都可以通過這門法術來實現。


    隻不過,這門《溯因》法術必須得在完全領悟“因果大道”之後,方能夠使用。


    而且,它還存在很多限製條件和反噬作用。


    比如不能對境界遠高於自己的修士使用;比如“因”和“果”之間的時間間隔不能太長;比如設定的“結果”必須要具有合情合理的實現方式……


    否則就會造成反噬,傷及己身神魂,甚至可能就此身死道消。


    讀到這裏,顧旭默默合上這本秘籍。


    這門《溯因》法術,他在短時間內應該暫時還無法掌握。不過,待他領悟了“因果大道”後,它應該會成為他的一種強有力的對敵手段。


    除此之外,顧旭還非常慶幸,空玄散人飛升之前並沒有收過任何弟子。


    而且除了他之外,也沒有任何別的傳人。


    否則,如果今後遇到掌握著“溯因”這種詭異莫測的法術的對手,他可能連自己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


    最後,顧旭開始閱讀空玄散人飛升之前留下的筆記。


    由於這些筆記都是一些零零散散的紙張,所以並沒有按照時間順序進行排列。


    “…,


    “興德三十八年四月初六。


    “這天天氣不錯。我離開嶗山,來到了洛京城,與大齊國師見了一麵,跟他簡單地探討了因果大道與符道之間存在的聯係。


    “以師長的身份,指點大齊王朝萬眾景仰的國師大人,真是一件讓人愉快的事情。我想,在大齊王朝,應該沒幾個人能夠享受得到國師親手泡的茶水。


    “我對國師提問道:‘既然你是一名符修,那麽你知道,這世間最簡單的符是什麽嗎?’


    “國師有些不確定地猜測道:‘莫非是文字?’


    “我搖了搖頭,說道:‘不,是‘名字’。


    “國師對此感到有些不解。


    “於是我接著解釋,名字,是一種能夠讓人與世界產生羈絆的符號。


    “我抬起桌上的茶杯,對國師說道:‘這是什麽東西?’


    “國師回答:‘是茶杯。’


    “我又接著說:‘那麽,如果我拿這個茶杯去砸人,還把人砸死了,那它又是什麽?’


    “國師想了想,說道:‘難道……是武器?’


    “不愧是以符入道的聖人強者。國師的悟性果然非同一般——當然,比我還差一點。


    “於是,我順勢接著解釋,符道的本質,就是把‘武器’兩個字,用一種獨特的語言,銘刻在這個茶杯上——這樣一來,茶杯就擁有了‘武器’的屬性。


    “再比如,最基本的‘太上北極鎮魔殺鬼符’,就相當於把‘殺鬼’的屬性,以‘命名’的方式,賦予給一張紙。


    “這時候,國師又提出了疑問:‘那麽我們每個人的名字,也是一種符嗎?’


    “我對此表示肯定。


    “姓名,就是刻在我們每個人靈魂上的符咒。它賦予我們身份和存在的意義。


    “別人能通過我們的名字知道我們的存在。我們的親情、友情、愛情,受到的欣賞與憎惡,一切因果緣分,都是指向我們名字所代表的身份的。


    “而某些鬼怪也能利用這一點,通過名字對我們施加影響。”


    …………


    注釋:


    (1)“雕欒鏤楶,青瑣丹楹;圖以雲氣,畫以仙靈。”——晉·左思《三都賦》(楶,讀音jie,指鬥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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