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位可有異議?”首輔譚鶴鳴緩緩說著,平靜的目光掃視了一圈在場的眾人。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好像幾個月之前,這個名叫顧旭的驅魔司官員才剛剛被破格提拔過……”戶部尚書兼大學士尹泉微微皺眉。


    “沒錯,”內閣次輔劉渠點了點頭,“去年秋天,顧旭因為在晉職考核的過程中表現非常優異,再加上他擁有罕見的三品修行資質,所以洛司首把他從一名普通小吏,直接擢升為驅魔司八品經曆。


    “這種事情是有先例的。此前,像楚郎中、上官郎中這樣的年輕天才,都是被司首大人以相同的方式從眾多不起眼的小吏間提拔起來的。


    “而顧旭這次立下的功勞,絕不亞於攻陷一座城池或一處鬼怪的巢穴。如果沒有他,不僅整座青州府將毀之一旦,而且在這世間還會出現一個難以對付的鬼王。在我個人看來,給予他破格提拔,是完完全全沒有問題的。”


    他話音剛落,旁邊就有兩個人附和道:“我也讚同劉大人的看法。”


    尹尚書想了想,指出道:“但這個顧旭,好像隻有十七歲,還沒有到加冠的年紀。尚未加冠就官居六品,聽上去會不會有些太過於誇張了……”


    “我認為,這個少年十七歲時做出的事情,已經比大齊王朝大部分六品官員一輩子做出的事情要強得多,”次輔劉渠反駁道,“對於像他這樣拯救數萬百姓的英雄人物來說,用年齡這種東西來限製他,無疑是一種非常迂腐的表現。


    “更何況,不久之前,皇上任命他為’侍讀‘,讓他做皇子們學習的典範,就足以證明他是個非同凡響的人,不能用常理來看待。”


    尹尚書沒再說話。


    因為顧旭這次做出的事情太過令人震驚。若不是出自聖人之口,恐怕尹尚書根本不敢相信那是真的。


    所以,就算尹尚書想跟別的閣臣唱唱反調,心頭也沒有太多的底氣。


    “其他人還有異議嗎?”譚首輔又問了一遍。


    沒人吭聲。


    於是,譚首輔提起筆,很快把內閣的意見寫在了“票擬”紙片上,將其與洛司首的奏折貼在一起,放朝一邊。


    隨後,譚首輔拿起另外的兩份奏折,緩緩開口說道:“今天我們要討論的第二件事情,還是跟顧旭有關。


    “國師大人認為,顧旭在符篆之道上造詣極深。他在這次事件之中展露出來的符道修為,已經達到了大師的水準。


    “國師希望顧旭去龍門書院兼任‘客座教習’一職——每個月抽出一點時間,去給書院主修符道的學生們講講課,分享一下畫符的思路。


    “畢竟‘長夜’即將到來,而符修在戰場上又有著極為重要的戰略意義。國師想要在‘長夜’之前,盡快提升符修們畫符的能力和效率。”


    龍門書院位於洛京城的郊區,是大齊朝廷官方設立的修行者學府,可以理解為修士們的國子監,某種程度上能夠與三大宗門分庭抗禮。在這裏就讀的學生,基本上都不缺天賦和背景。


    而書院中的教習,往往修為不低,並且在一個特定的領域——如符道、陣法、劍術、煉器等,頗有建樹。


    至於大齊國師,則在龍門書院裏擔任“名譽院長”一職。


    首輔譚鶴鳴停頓了一會兒,喝了口熱騰騰的茶水,又接著說道:“但國師大人終究隻是龍門書院的名譽院長,並不是真正的院長。很多教習、連同李院長在內,都對他的這個提議感到不服氣。


    “他們承認顧旭天賦卓絕,也對顧旭在青州府這次災難中的所作所為感到欽佩。


    “但是在他們看來,顧旭終究年紀太小,資曆太淺,修煉時間太短,又隻有第三境的修為——而在龍門書院的所有教習中,實力最低的都是第四境修士。


    “再加上符篆之道一向以艱深難懂著稱,需要花費大量的時間和精力去鑽研和琢磨。


    “他們覺得,顧旭還需要再花幾年時間去磨礪一下,多積攢一些經驗,才能擔起教導書院學生這樣的重任。”


    “十七歲的書院教習,聽上去確實有些離譜,”尹尚書淡淡說道道,“恐怕龍門書院裏的那些學生,年紀都比他更大些。”


    次輔劉渠則沉吟片刻,然後望向譚鶴鳴,一針見血地說道:“譚閣老,讓顧旭做那龍門書院的教習……是不是會動了某些人的蛋糕?”


    “劉次輔的洞察力,果然非同一般,”譚鶴鳴點了點頭,“因為龍門書院的教習待遇優厚、地位崇高,所以人數一直是非常有限的。


    “尤其是‘客座教習’這樣的頭銜,更是榮譽的象征。


    “那個教習的位置,目前有好幾個符師都想爭取,其中有一個還是李院長的表弟。如果者職位給最終了顧旭,那麽這些人可能還要再等幾年,才能再次等到一個這樣的機會。”


    “這個好辦,”劉次輔微微一笑,“在元宵節過後,隻要找個時間,讓顧旭和那幾個符師當著龍門書院所有教習的麵,展示一下他們的符道造詣——誰最強,那這個位置就給誰。這樣一來,他們輸了,也能心服口服。”


    “劉次輔的這個辦法,可真是簡單粗暴啊!”尹尚書評價道。


    “劉次輔的想法確實不錯,但要執行起來也沒那麽容易,”譚首輔麵色平靜的說道,“首先,我們需要征求國師的意見。國師大人畢竟是當世聖人。如果他的態度非常強硬,要不顧一切反對意見把顧旭塞進龍門書院裏,那麽除了皇帝和其他幾位聖人之外,也沒有人能阻止他。”


    天行皇帝高高在上,垂拱而治。


    幾位聖人各司其職,相互製約;權力雖大,卻又不能完全仗著力量隨心所欲,很多時候都得遵照規矩和流程來辦事情。


    這便是大齊王朝當今金字塔尖的權力格局。


    “我想……如果國師大人對顧旭的符道修為有著足夠的信心,那麽他應該會答應的吧!”劉次輔思索片刻,認真地說道。


    這些內閣閣員們終究隻是在修行者的夾縫間生存的一群凡人。


    他們既不想得罪國師,也不想得罪龍門書院的李院長和教習們。


    經過一番激烈的討論後,他們最終認可了劉次輔的想法:在得到國師同意的前提下,給顧旭和其他競爭者們準備一場公平公正的同台競技,其中表現最為突出的人將成為龍門書院新的教習。


    “我們今天要討論的最後一件事情,還是跟顧旭有關係,”在寫完“票擬”後,譚首輔又取來了一份奏折,緩緩地說道,“這份奏折來自禮部。禮部官員認為,顧旭在這場災難中立下的功績,足以獲封爵位。”


    在大齊王朝,爵位分為公、侯、伯、子、男五等,其中又有“國公”、“郡公”、“郡伯”、“縣伯”等細分等級。


    根據太祖皇帝定下的祖製,“非有社稷軍功者不封”。


    其中,爵位又分“世爵”和“流爵”,以功勞大小而定。


    “世爵”,顧名思義,是能夠世襲的爵位,可以傳給子孫後代,不僅有封地,而且有祿米。


    大齊王朝的三大門閥——幽州趙氏、襄陽陳氏、金陵沈氏,其家主均是世襲國公。


    而“流爵”則是終身製爵位,隻有稱號和祿米,沒有封地,也不得世襲。


    驅魔司的高階官員,很多都有“流爵”在身。比如青州府千戶魏九思,就曾獲封“靖遠伯”;再比如驅魔司前鎮撫使唐薈,也曾經有“忠獻伯”的稱號。


    除此之外,獲封爵位的人還能獲得可用於免罪的“丹書鐵券”。


    當然,“丹書鐵券”這種東西是否真的有用,終究取決於皇帝的心思。像青州陸氏,在觸怒了天行皇帝後,依舊免不了被誅九族的悲劇結局。


    此外,自從青州陸氏湮滅於曆史之後,天行皇帝就再也沒有授予過任何人世襲製的爵位。


    這也意味著,現在不管顧旭立下多大的功勞,他也隻能受封終身製的爵位。


    “隻是對於該給予顧旭何種爵位,禮部的官員們仍然有爭議,”隻聽見譚首輔繼續說道,“根據大齊王朝‘非社稷軍功不得封爵’的規矩,顧旭這次立下的功勞,很難按照以前的標準,用殺死的鬼怪數目進行衡量。


    “有人認為,他阻止了一隻‘鬼王’級別鬼怪的誕生,是救濟天下蒼生的大功勞,可以直接授予伯爵頭銜。


    “也有人說,他並沒有直接對空玄散人出手,而隻是起到了傳遞消息的作用——真正出手對付‘凶神’們的,依舊是聖人們。如果貿然授予他太高的爵位,恐怕無法服眾。


    “因為他們久久無法討論出一個結果,所以他們把這個問題交給了我們內閣。


    “各位對此有什麽看法?”


    在場的閣臣們均保持沉默,久久無人應答。


    過了好一會兒,尹尚書終於緩緩地開口說道:“根據大齊的律法,‘封號非特旨不得予’。這種事情,還是把它直接交由皇上和公主殿下來定奪吧!”


    譚首輔點了點頭,認可了他的說法。


    …………


    今天是正月十三。


    距離元宵佳節的到來,還有兩天時間。


    這一天清晨,昭寧公主按照規矩,早早地乘坐青簾小轎來到皇宮裏的坤元殿,向自己的母後陳安之請安。


    “見過母後。”昭寧公主向皇後屈膝行禮。


    “坐。”皇後指著麵前的椅子,淡淡吩咐道。


    昭寧公主應聲坐下。


    之後是短暫的沉默。


    雖然坤元殿西暖閣中燃燒著溫暖的爐火,但兩人之間的氣氛卻冷冽如冰。


    “蕭琬珺啊,你現在長大了,翅膀也比以前硬多了啊,”過了好一會兒,皇後終於輕歎一聲,打破了這寂靜的氛圍,“為了不結婚,你可真是窮盡手段啊!”


    “母後此話怎講?”昭寧公主麵色不改。


    “不要再裝傻了,蕭琬珺,”皇後的臉色變得嚴肅起來,“之前,我給你提到過兩個合適的聯姻對象,一個是幽州趙氏的趙寬,一個是金陵沈氏的沈樺。


    “可就在幾天之前,趙寬突然跟戍守東北邊境的女將軍鄒雯定下親事。而沈樺則被曝出了經常出入花街柳巷,並且在私下裏蓄養寵——顯然也不再符合做駙馬的標準。


    “你敢說這兩件事情跟你沒關係?”


    昭寧公主麵色平靜地回答道:“趙寬和鄒雯兩情相悅,他們走到一起是必然的事情。而天底下沒有不透風的牆,沈樺私底下做的這些惡心的事情,遲早都會大白於天下。跟我又有什麽關係呢?”


    “你的鬼伎倆瞞得過別人,卻瞞不過本宮,”皇後冷冷說道,“如果我沒猜錯的話,趙寬是在你的間接授意下,才去戍守東北邊疆的。而近期派去金陵城的那位巡按禦史,也是你在暗中培養的親信。”


    昭寧公主淺淺一笑,沒有否認。


    “母後,你曾經教過我,為了達到目的,可以不擇手段,”公主微笑著回答道,“我隻是在聽從您的教導後,試圖通過自己力所能及的手段,避免嫁給一個不喜歡的人。”


    “但現在蕭尚貞修為盡失,襄陽陳氏也麵臨著危機,”皇後開始跟公主講道理,“蕭琬珺,你是一國公主,也是陳氏的血脈。在這關鍵的時候,我希望你能識大體一些,不要像別的小姑娘一樣耍性子。”


    “可是,母後,您有沒有想過,我姓蕭,不姓陳,”昭寧公主望著自己的母親,認真地說道,“我先屬於大齊皇室,然後才是陳家的血脈。當皇室和陳家產生矛盾的時候,我理應站在皇室那一邊。而我的婚事,也應該由父皇來決定……”


    “可是你的父皇已經很長時間不理會凡俗之事了。”皇後態度冷淡打斷了她的話。


    “公主的婚事,不僅是家事,也是國事。而大齊的最高權力‘批紅權’,現在就在我手中,”昭寧公主恬淡地笑道,“母後,您知道嗎?您作為大齊皇後,其實早就已經犯下了一個致命的錯誤——


    “您太過為陳家的利益考慮了。”


    說到這裏,昭寧公主站起身來,再次向皇後躬身行禮。


    隨後她轉身離開暖意融融的坤元殿。


    自從青州那場災難發生後,公主府裏還有著大量的奏折等待著她去處理,還有很多重要的事情需要由她來定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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