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稱作“邵叔”的管家早就對自家少爺這尖酸刻薄的說話方式習以為常。


    沈丘是金陵沈氏家主在醉酒後跟一個女仆生下的兒子。家主和夫人常常因為他的存在而吵架。再加上沈丘個子矮小、相貌醜陋,家主從來沒有給過他好臉色。


    自然而然,沈丘數落起自己的家人,也毫不留情麵。


    “邵叔,你別看沈家現在鍾鳴鼎食、富甲天下,但它的地位並不穩固。像我的兄弟們那樣在家中安逸度日,是沒有前途的,”隻聽見沈丘繼續用尖銳的嗓音說道,“您有沒有發現,自從當今皇上登基後,一直把矛頭對準各大門閥世家。


    “先是青州陸氏因為犯下叛國罪被誅九族,然後燕國公趙長纓被收走了部分兵權。四皇子蕭尚貞的修為被人廢掉,皇上也根本沒有追究。最近,我還聽到了皇上想要廢後的傳聞……如果皇後真的被廢黜,那麽對於襄陽的陳家來說一定是個非常沉重的打擊。


    “雖然沈家目前還沒有被波及到,但是作為沈家子弟,尤其是像我爹不疼娘不愛的,總得居安思危,為自己謀個出路。


    “萬一沈家這艘大船哪天真的沉了,我就可以坐在岸邊上靜靜喝茶嗑瓜子,看著我那些不會遊泳的兄弟們在浪潮裏一邊撲騰一邊喊‘救命’……這樣的場麵,一定非常有意思。”


    邵管家微微皺眉。


    “其實,少爺,就算您不留在金陵,也可以有一些別的去處,”他沉吟片刻,開口道,“我記得不久前,蓬萊島的掌門看中了您的天賦,還希望您加入他的宗門,做他的弟子——”


    “——蓬萊島?那就是個笑話,”沈丘冷笑一聲,打斷了邵管家的話,“蓬萊島、靈山寺和蜀地劍閣號稱‘大齊王朝三大宗門’,靈山寺和劍閣都有聖人級強者坐鎮,唯獨蓬萊島一百多年都沒有出過新的聖人了。好不容易有了個空玄散人,卻竟然是個棄徒,不久前還變成了鬼怪……就連趙家的趙嫣,都能一個人一杆槍,揍得整個蓬萊島的弟子們不敢吭聲……


    “若是去了這種宗門,我豈不是更要被家族裏那些人瞧不起了?”


    邵管家見自家少爺心意已決,便不再說話。


    他知道,沈丘表麵上牙尖嘴利,連三大宗門和皇室成員都敢陰陽一下,但骨子裏其實自尊心很強,很在意別人對自己的看法。


    出於外貌的緣故,沈丘以前很少公開露麵,更喜歡在幕後做事。


    但如果要去龍門書院做教習,就注定要麵對全校師生、乃至於整個京城的目光。


    這時沈丘又接著說道:“在我看來,這次龍門書院評選新的教習,跟以往每一次都不一樣,據說國師、驅魔司司首和昭寧公主都對此非常關注,想必意義非同一般。


    “如果我能從候選人中脫穎而出,從一個默默無聞、連親爹嫌棄的庶子,變成聖人親自認證的符道大師,就此扶搖直上、飛黃騰達;如果我競爭失敗了,也能順便結識一下京城的厲害任務……畢竟,能夠在符篆之道上戰勝我的人,肯定是前途無量的天才——跟這樣的人交朋友,絕對比給我那愚蠢的兄長當狗更快樂。”


    沈丘的話聽上去辛辣刻薄,但邵管家知道他說的是大實話。


    沈丘的嫡兄名叫沈樺。


    他是沈家家主正妻所生,從小含著金鑰匙長大。族中老老小小,從老祖母到端茶倒水的小丫鬟,從第六境供奉到跑腿小廝,都在圍著他轉。


    他受到的待遇,自然與沈丘這個庶子截然不同。


    但沈丘一直覺得,沈樺那愚蠢的腦子配不上這樣待遇。


    不久之前,沈家家主曾經嚐試性地跟皇室方麵商議,希望沈樺能夠娶昭寧公主蕭琬珺,成為大齊王朝新的駙馬。


    然而,還未等長輩們算清楚兩人的生辰八字,沈樺就在逛窯子的時候,被京城來的巡按禦史發現;隨後,沈樺又被曝出在自家屋子裏蓄養了眾多的男寵。


    皇室選駙馬,不僅重門第,也重德行。


    這些事情被曝光後,昭寧公主自然不可能再嫁給沈樺。


    聯姻計劃就此告吹。


    於是在後續的一段時間裏,整個金陵沈氏都在給沈樺擦屁股。


    “有些時候,我真的懷疑我那兄長的腦子裏被灌了屎,”沈丘繼續數落自己的嫡兄,“隻差一點點,他就有機會娶‘洛京第一美人’為妻,跟大齊實際上的掌權者同床共寢——那可是幾乎所有大齊男人都在私底下悄悄幻想過的事情。可他偏偏要在這關鍵時候逛窯子,還跟一群男人廝混在一起……敗了他自己名聲,也毀了家族的聲譽。


    “唉,誰叫他有一個身份尊貴的娘呢?


    “不管他做錯多少事情,都會被人原諒,都有人會幫助他擦屁股……”


    沈丘一邊自言自語,一邊從衣兜裏掏出白紙和炭筆,在上麵隨意地塗塗畫畫,腦海中飄過了成百上千種符篆的畫法。


    邵管家坐在他對麵,看著他臉上的疲色,默默歎了口氣。


    事到如今,他隻希望自家少爺能夠憑借自己在符道上的驚人天賦,在龍門書院大顯風采。


    …………


    在接下來的幾天,顧旭一直把自己關在“清香閣”裏,一邊修煉,一邊溫習符篆之術,偶爾有空餘的時間,也會嚐試練習一下新學的法術。


    不知不覺間,他把“縛身符”、“玄冰符”、“烈炎真符”等常用的符咒做出了一些微小的改進,並又在“思鄉嶺”上前進了一百二十級階梯。


    在此過程中,驅魔司總部衙門的陣法師來過一次“清香閣”,對受損的法陣進行維護。


    ——其實顧旭覺得,如果給他一些時間,他或許能夠把這座陣法的原理研究清楚,不需要請人幫忙,就能自己把它修好。


    但對於現在的他來說,時間是最寶貴的東西。


    尤其是他現在即將去龍門書院,與幾位知名的符師進行硬碰硬的較量。


    所以他選擇請人幫忙。


    反正不需要花錢。


    於是,在顧旭提出請求後,一個長著絡腮胡子、衣著邋遢的中年陣師來到了“清香閣”——他的這副模樣,讓顧旭想起前世大學中那些通宵待在實驗室、癡迷於研究、從不在意個人形象、每天都穿著同一套衣服的理工狗。


    中年陣師站在二樓的木製屏風麵前,盯著屏風上的焦黑痕跡看了很久,深吸一口氣,臉上露出驚訝的神情。


    “顧大人,這些痕跡……真是您在練習法術的過程中造成的嗎?”


    “沒錯。”顧旭點頭承認,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中年陣師深吸一口氣。


    他感覺到,這座陣法上出現的紕漏,並不存在於表麵,而是存在於規則層麵上。若要對陣法造成這樣的損壞,需要對“道”有著非常深入的理解。


    這位中年陣師平時喜歡把自己關在屋子裏研究陣法,很少關注外界的事情,是一個“兩耳不聞窗外事”的人。


    他聽過別人提起顧旭的名字。


    但當衙門的年輕修士們對顧旭表現出非常誇張的崇拜情緒時,他卻持有一些懷疑的態度,覺得這些年輕修士們可能吹得太過了。


    一年破三境,一年把符篆之術修到大師水平,領悟了“焚天七式”,還在元宵擂台賽上越境擊敗對手……


    這些難以置信的事情,怎可能同時存在於同一個人的身上?


    直到今天——


    當他親眼看見自己參與布置的陣法被從規則層麵上破壞瓦解的時候,他深深感受到了身邊這個少年的可怕——其對“道”的理解,似乎比一些第五、第六境的修士更強一些。


    中年陣師頓時覺得,衙門裏那些年輕修士並不是在吹牛逼,而是在陳述事實。


    世界上真的可能存在這樣的天才——他做的事情,比旁人吹的更離譜。


    “顧大人,要修複這個陣法,可能超出了我的能力範圍,”中年陣師沉默了很久,終於不太情願地承認了自己能力的不足,“您可能需要去找司首大人,修複其中的規則缺陷……它的規則核心,是司首大人設計的,我們隻是在司首大人的指揮下,協助完成了一些旁枝末節的工作……”


    顧旭也沉默了。


    他開始猶豫要不要因為這種小事情去麻煩司首大人……還是等解決了龍門書院的事情後,自己動手來修複這座陣法。


    …………


    當然,這件事情隻是顧旭修煉過程中一個不起眼的小插曲。


    他沉浸在畫符和攀登“思鄉嶺”的快感之中,不知不覺間兩天便過去了。


    …………


    正月廿四。


    距離龍門書院的教習評選還有一天。


    顧旭結束了徹夜的修煉,換了身衣服,前往衙門公廚中吃早餐。


    途中,一個身穿粗布衫的凡人雜役拿著一封信,飛也似地跑到顧旭麵前,氣喘籲籲地說道:“顧……顧大人,這是您的信件。”


    顧旭接過信件,向他微笑道謝。


    然後他一邊走著,一邊拆開信封。


    這封信是陳濟生從沂水縣寄來的。


    信中的第一句話便是:“顧旭,今天是你十八歲的生日,希望你在京城裏一切都好。”


    “十八歲了……”顧旭輕輕歎了口氣。


    當一個人過生日的時候,人們會興高采烈地對他說“祝你生日快樂”。


    但是顧旭並不快樂。


    因為他的每一個生日,都是一個倒計時的鬧鍾,以刺耳的聲音告訴他:你又少了一年的時間。


    “還有十二年。”


    “應該……來得及吧……”


    他一邊這麽想著,一邊繼續閱讀陳濟生的信件。


    陳濟生在信件中表示,沂水縣的狀況非常不錯,讓顧旭專注修行,不必擔心。


    大齊國師親自出手,把“九嬰蛇妖”重新封印到了地底,使得烈火熄滅、洪水退去。驅魔司總部派出不少修士,幫助青州府災區進行重建,沂水縣很快就恢複成了顧旭記憶裏的模樣。


    在這次災難中,沂水縣一共有十八人死亡,二十九人失蹤,都是沒有修為的普通民眾。


    驅魔司都給他們的家人提供了撫恤。


    除此之外,青州府災區的修士們都得到了一些修行資源的扶持。


    汪陽得到了不少丹藥,在短期內不必像過去那樣,為了獲取功勳而拚命做任務。


    他雖然天賦有限,但在這場災難之後,他受到了強烈的刺激,幾乎放棄了一切娛樂和休息時間,把所有精力都放在修行上——陳濟生表示,汪陽這廢寢忘食的表現,讓他想起了當初顧旭在沂水縣時的模樣。


    當初與顧旭一起參加晉職考核的馬欽,也僥幸地在災難中逃過一劫,現在回到沂水縣衙門繼續幹活。


    因為馬欽馬上就要三十六歲了,卻依舊沒有娶到媳婦,最近感到非常焦慮。陳濟生出於好心,幫他介紹了幾家姑娘,卻總是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沒能談成婚事。


    有時是女方嫌棄馬欽工作朝不保夕、而且在沂水縣連房產都沒有;有時是馬欽嫌棄女方年紀太大、姿色平平或是其家人性格難以相處;有時就是純粹八字不合……


    因此,陳濟生希望顧旭有空幫忙看看,馬欽這人會不會是天煞孤星入命,竟然這麽多年都沒能找到合適的對象。


    “唉,馬兄啊……”顧旭笑著搖搖頭,一時不知道該如何評價。


    陳濟生也在信裏提到了看守庫房的駝背老大爺——他萬萬沒有想到,在沂水衙門這樣的小地方,竟然藏著一個“凶神”級鬼怪的分身,而且隱藏了這麽多年都沒人發現。


    現在回想起來,簡直讓人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最後,陳濟生表示,他已經從近日的邸報中,了解到了顧旭在京城的所作所為,知道了他在元宵擂台賽上奪得了魁首。


    “還好你沒給我們沂水縣修士丟臉。”這是信中的原話。


    ………


    讀完這封信後,顧旭站在原地沉默了很久,隻覺得心頭湧起一股暖流。


    就在這時候,忽然有人在背後猛地拽了下他的衣服,對他笑嘻嘻地說道:


    “顧旭,猜猜本女俠給你準備了什麽生日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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