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顧旭收拾好行裝,戴著麵具,看見趙嫣牽著駿馬“大紅”,如約來到王宮門前。


    她今天穿了一身深紅色的獵裝,黑發如瀑布般披散,如絲綢在陽光下煥發光澤。


    “會騎馬麽?”


    “不太擅長。”顧旭如實回答。


    “那正好,”趙嫣笑了笑,“咱倆騎一匹馬,你坐我後麵,我載你去碼頭。”


    顧旭知道,這又是她設下的圈套。


    畢竟兩人都是修行者,若僅僅隻是趕路的話,用星盤直接傳送過去,不方便多了?


    但他還是“嗯”了一聲,點了點頭。


    趙嫣率先跨上馬背,然後伸手把顧旭拽了上來。


    “抱緊我,”她說,“我要加速了。”


    話音剛落,她便扯了扯韁繩。


    “大紅”仿佛知曉她的想法,瞬間如離弦之箭一般,沿著寬闊的街道疾馳而去。


    顧旭險些被這突如其來的加速度甩下馬背。


    他急忙抱住她纖細柔軟的腰,才勉強穩住了自己的身子。


    趙嫣眯起眼睛,臉上的笑意更濃了,似乎很享受這種和他緊緊貼在一起的感覺。


    駿馬化作一道紅色的閃電,穿過薊城古老的城門,越過廣闊的田野和起伏和山丘,在幽州土地上縱情奔騰。


    遇到河流,便蹄子一蹬,飛躍過去。


    遇到山林,也速度不減,在樹木之間靈活穿梭。


    當顧旭閉上眼睛,不禁懷疑自己回到前世的遊樂園,乘著過山車上下翻騰。


    …………


    這天晚些時候,兩人抵達了距離薊城最近的港口——津沽。


    趙嫣早就聯係好了一艘即將前往東海諸島采摘藥草的商船。


    這船有個俗氣的名字,叫做“平安富貴號”。


    她讓手下跟船主打過招呼,稱“一個朋友想搭個順風船去東海”。


    對於大燕君主的請求,“平安富貴號”的船主自然不會拒絕。


    碼頭上,趙嫣沒有說話,隻是最後擁抱了顧旭一次。海風吹亂了她的黑發,也吹亂了兩人的心緒。


    然後在船員的招呼下,顧旭登上商船。


    待商船揚起風帆、啟動陣法之際,他站在甲板上,望著站在海邊的趙嫣,朝她揮了揮手。


    此時此刻,天是藍的,海是藍的。


    紅衣似火的趙嫣,是天地間最耀眼的風景線。


    顧旭看到她紅唇微啟,朝他說了三個字。


    若隻看她的口型,她說的好像是“帶我走”。


    但當她的聲音在法術作用下,隨著海風飄到他的耳邊時,他聽到的卻是“要保重”。


    顧旭心頭五味雜陳。


    他想起她曾答應過要陪他一同再次奔赴天涯海角。


    可現在她成了大燕的王。


    在他親手為她戴上那頂金色的王冠後,她就注定要留在這片土地上,履行王的職責。


    兩人遙相對視之際,“平安富貴號”迅速駛離了津沽港口。


    趙嫣的身影越來越小,最終和整片陸地一起,消失在了他視線的盡頭。


    天地之間隻剩下了純粹的藍色。


    …………


    趙嫣目送著商船消失在海天交界處。


    她並沒有立即離開,而是仍然站在岸邊,聽著浪濤一次又一次拍打著礁石,發出嘩啦嘩啦的響聲。


    不知不覺,她的腦海中再度浮現出在最近夢境裏看到的畫麵。


    夢的主角,仍然是她,還有那個被她稱作“師尊”的、麵容模糊的神秘男子。


    她一次又一次夢見自己送“師尊”離開。


    每次她都聽到自己用帶著哭腔的嗓音問對方:“那你以後還會回來嗎?”


    “師尊”則總是輕輕歎息道:“我也不知道。”


    此刻趙嫣隻覺得,她把顧旭送走的場景,與這夢境莫名有些相似。


    那混蛋也對她說,不知道以後能不能回來。


    或許極小的概率會回來。


    但大概率,那混蛋在事成之後,會去找他以前那位未婚妻,跟她雙宿雙飛、逍遙快活。


    自己則將永遠留在北境貧瘠的土地上,做孤獨的王。


    今日一別,很可能是永別。


    趙嫣的眼眶忽然有些濕潤。


    她伸手揉了揉眼睛,低聲嘟囔了句:“該死的沙子。”


    …………


    遠離海岸後,顧旭不再在甲板上停留,而是在船員的引領下,來到了一間為他預留的船艙。


    “我那個朋友喜歡清靜,”趙嫣曾派人向船主如是說過,“如果可以,希望你們能給他安排一個能不受打擾靜心修行的地方。”


    這間客艙確實安靜,牆壁上雕刻著隔音的符文。再加上船體上布置了防抖防震的陣法,顧旭待在這裏,感覺跟待在平地上的屋舍中相去無幾。


    他在一張竹席上盤膝坐下。


    然後深吸一口氣,準備繼續琢磨破境之法。


    不過,當他閉上眼睛的時候,他腦海中浮現出的,卻是趙嫣昨晚吻他時臉上那醉人的紅暈。


    他的心,確實已經亂了。


    他必須得承認,自己是個很容易被感動的人。


    剛剛來到這個世界時,他每天都在思考如何才能在三十歲前修煉到聖人境界,一度曾堅定不移地認為,“女人隻會影響我修行的速度”。


    然而在那個小雨淅瀝的清晨,當時小寒捧著精心準備的早餐食盒出現在他麵前的時候,他那平靜無波的心境,仿佛忽然落入了一粒小石子,泛起了層層漣漪。


    同樣地,趙嫣手握長槍、紅衣獵獵,如天神般出現在井陘,把他從大齊官員的包圍圈中救出的模樣,也深深地映入他的腦海中。


    但顧旭這人,說好聽點,叫“穩健”,說難聽點,叫“總會想太多”。


    就像前世年輕人們在談婚論嫁時總會考慮“買得起房嗎”、“養得起娃嗎”、“婚後如何管賬”等問題。


    顧旭也總會想“我還能活多久”、“我能承擔好這份責任嗎”、“我能讓她過上幸福的生活嗎”、“如果我死了,她該怎麽辦”……


    先前與時小寒訂婚時,他在洛京已站穩腳跟,仕途蒸蒸日上,財富滾滾而來,再加上洛司首給出“聖人之上”的預言,他有自信保護好她,使她無憂無慮安度餘生。


    奈何世事無常。


    一日之間,天驕成了逃犯,安穩平靜的生活終成泡影。


    當別人在討論“退婚”一事的時候,顧旭心頭更多是愧疚,覺得自己沒能履行當初的承諾。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聲音忽然在船艙中響起:“明明心裏喜歡,卻偏偏要找各種借口。真想不到帝君選中的繼承者,竟然是個如此擰巴的人。”


    這個聲音和顧旭自己的聲音一模一樣。


    顧旭皺起眉頭:“誰在說話?”


    他用神識查看四周,卻發現船艙裏空空如也,除了他自己之外沒有半個人影。


    “是我,”那個聲音繼續道,“你低下頭,就能看見我了。”


    顧旭低下頭,看見自己放在膝蓋的“星盤”上麵,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拇指大小的半透明的小人。


    那小人的長相跟他一模一樣。


    眉清目朗,俊逸非凡。


    唯一的不同是,小人的頭發是銀白色的,披散在肩頭,像是凜冬山巔的皚皚白雪,閃爍著星辰的光輝。


    “你是——”顧旭想起了在意識世界裏遇到的那個白發少年。


    莫非是那白發少年使用了某種不為人知的手段,來到了現實世界?


    “——我是‘星盤’的器靈。”


    小人叉著腰,站在“星盤”上,打斷了他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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