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黎明降臨,玫瑰色的霞光撫摸大地時,國師睜開眼睛,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我知道了。”


    他眸中流露出毫不掩飾的喜悅情緒。


    此時的他,不像是置身沙場的國之重臣,而像是宗門裏突然解決了修行難題,突破了瓶頸,急著想要與師長分享成果的年輕弟子。


    覺明大師的佛門大悲咒,使他不再受幻像的幹擾。


    他完全沉浸在陣法的世界裏,與顧旭進行無形的交鋒。顧旭出招,他接招,顧旭出題,他解題。雖然不見彼此,但他們的思想似乎隔著時間與空間不斷碰撞,激發出無盡的火花。


    經曆多年的“舉目無敵”、“高處不勝寒”後,國師終於在符陣之道上體會到了棋逢對手的暢快感覺。


    他望著前方遮天蓋地的金色光幕,用手指在空中隨意地勾勒了幾個符文——擺脫紙筆的桎梏,擺脫咒文的約束,以天地為紙,以真元為墨,正是聖人符師的標誌。


    很快,國師畫的這些符文變成了幾條半透明的金色海蛟。


    它們朝著西北六城的方向飛去,在光幕之間翻騰跳躍,每一次穿梭光幕,都似乎能激起一串串無形的水花。


    它們的舞動在空中勾勒出了一道道優美的弧線。


    時而相互追逐,時而緊密相依,像是在進行一場隻屬於它們的華麗舞會。


    須臾之間,西北六城的防禦大陣光芒淡去了不少,還出現了幾個明顯的缺口——國師以這幾條海蛟為媒介,抓住陣法的薄弱之處,撕開裂口,不斷擴大。


    國師身邊,大皇子蕭尚元的眉宇漸漸舒展開,目光變得明亮起來,似乎再一次對未來充滿信心。


    …………


    蕭尚元臉上的陰霾並沒有消失,而是轉移到了趙嫣的臉上。


    她站在涼州的城樓上,望著光線漸漸變淡的防禦大陣,眉頭緊鎖,雙眼充滿了憂慮與不安,仿佛被一團烏雲籠罩著。


    她手裏緊緊握著顧旭給她的印信,手心裏已經攥出了汗水。


    敵方陣營中發生的一切,並沒有瞞過她的眼睛——或者說,敵方壓根兒就沒有打算瞞著她。


    她看到披袈裟持禪杖的覺明大師出現在了國師的身邊,也看到在覺明大師的護法下,國師隻用了一夜時間就破開了護城大陣。


    顧旭之前跟她說過,他也曾去過一趟靈山寺,請求覺明大師的協助,但被覺明大師拒絕了。


    對此,趙嫣並不覺得這是因為天行帝的麵子比顧旭大。


    她隻覺得覺明那老東西真沒眼光——大齊快要亡了,他竟然選擇跑去效忠皇帝,不怕戰後被清算麽?


    不過現在,趙嫣暫時沒有心思考慮這麽遙遠的事情。


    大陣破了。


    顧旭還沒出關。


    此刻是西北六城力量最薄弱的時候。


    如果敵軍趁此機會一擁而入,後果將不堪設想——不僅顧旭麾下的義軍將元氣大傷,而且顧旭的晉升也會受到幹擾。


    萬一他修煉出了岔子,便很可能走火入魔,甚至魂飛魄散。


    想起顧旭先前的囑托,趙嫣深吸一口氣,望著敵軍高台上的國師說道:


    “洪鐵牛的徒弟,你師尊有沒有在你麵前提到過藥王宗的蕭長壽?”


    她的聲音被法師放大,回蕩在戰場上空,每一個軍卒都聽得很清楚。


    她的這番話令敵我雙方近乎所有人都一臉茫然。


    “洪鐵牛”、“蕭長壽”,這兩個極具鄉土氣息的名字,對眾人來說無疑非常陌生。


    不過,也有幾個名字就叫做“蕭長壽”、“洪鐵牛”的普通士卒,心頭驚詫不已,險些以為燕國公的女兒在大庭廣眾之下點自己的大名。


    “藥王宗”倒是有人聽說過。


    不過他們都搞不明白,趙嫣作為西北叛軍的統帥,為何突然在戰場上提起一個已經覆滅了很多年的南詔宗門。


    “別聽她胡言亂語,”大皇子蕭尚元站在高台上厲聲喝道,“都給我結隊攻城!”


    然而就在這時,大齊國師突然上前一步道:“先等等!我有話要跟她說!”


    國師這話令蕭尚元倍感驚訝。


    國師雖然是聖人強者,但從來不會仗著自己的修為境界高,對他人發號施令,幹涉統帥對軍隊的指揮。更多的時候,他是扮演著打手與輔助的角色,或是衝鋒向前,或是畫符破陣。


    就算對統帥的命令有異議,他也會選擇私下商議。


    此時此刻,是國師第一次在眾人麵前阻撓蕭尚元的軍令。


    本著敬重強者的態度,蕭尚元下令讓軍隊停下進攻的步伐。


    隻見國師騰空而起,盯著遠處的趙嫣,用神識傳音問道:“你怎麽知道赤陽子師尊的本名是洪鐵牛?”


    自從取了“赤陽子”這個道號後,藥王宗少年洪鐵牛便幾乎再也沒有跟他人提及過自己本來的姓名;而當初他在南詔行省的那些故人,曆經漫長的歲月後,也基本上都葬入了墳墓。


    時至今日,理論上知道赤陽子本名叫“洪鐵牛”的,估計也就國師一人罷了——在赤陽子走火入魔那些年裏,國師一直在身邊照顧著他,從他口中的自言自語裏聽到了這個俗氣的名字,也知道了師尊的老家在南詔,曾經做過藥王宗的弟子。


    趙嫣用神識回應道:“顧旭告訴我的。”


    國師沉吟片刻,又問:“顧旭還跟你說過其他有關赤陽子的事情嗎?”


    趙嫣想了想,回答道:“顧旭還說過,赤陽子前輩曾經了解過大荒的秘密,知道飛升是一個騙局。而這正是赤陽子前輩當年放棄飛升、走火入魔的原因。”


    實話實說,趙嫣也從來沒想到,修為一度冠絕天下的赤陽子前輩,竟然有“洪鐵牛”這樣一個質樸無華的本名。


    不過,看到國師心神恍惚,看到大齊軍隊攻城的節奏停滯下來,她必須得承認,顧旭留下的這條“錦囊妙計”非常成功。


    “飛升是一個騙局……”


    國師反複默念著這句話,很想進一步向趙嫣打聽其中的究竟。


    “清醒點,”看到國師怔怔出神的模樣,覺明大師雖然不知道他在跟趙嫣談什麽,但還是飄到他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現在在戰場上,她是你的敵人,你莫被她的一派胡言給忽悠了。”


    覺明大師也曾被顧旭遊說過,他知道這些反賊們口中那套關於世界真相的言論,對於像他們這樣的聖人強者有著極大的殺傷力,會在不經意間顛覆他們的三觀,動搖他們對世界的認知。


    覺明大師很害怕國師就此被策反了——


    皇帝正坐鎮京城,遠遠注視著戰場,萬一他察覺到國師有叛變的跡象,一道金色天雷劈下來,國師的小命可就保不住了。


    國師點了點頭,表示自己現在很理智,並沒有被敵人的言語所影響。


    不過他依舊沒忍住,又向趙嫣問了一句:“顧旭有沒有跟你詳細說過,‘蕭長壽’是個怎樣的人?”


    “蕭長壽”,是赤陽子生前常常在國師麵前提起的一個名字。


    長期以來,赤陽子對這個“蕭長壽”充滿敬重,將他當作自己的恩人和有實無名的老師。


    他不止一次對國師說過:“蕭前輩把我從無窮無盡的苦難中拯救了出來,給予了我新的生活,為我指明了修行的方向,告訴了我求道的意義。


    “我開創的《焚天七式》,也是從他那裏獲得的靈感。


    “那句‘敢教日月換新天’,是他寫下的一句詩。


    “沒有蕭前輩,就沒有今日的我。


    “你要記住他,敬重他,就像敬重自己的師祖一樣。”


    聽了赤陽子這些話,國師一直以來,都對這位“蕭前輩”充滿好奇。


    在他看來,蕭長壽前輩能以一己之力顛覆藥王宗,又能為赤陽子指引道途方向,想必是一位實力不俗的強者。


    可是,這樣一位強者,竟然在曆史上藉藉無名,幾乎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難不成他是一位幽居深山、獨自求道的隱世強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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