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後幾天,阮鈺都不曾出門,隻白日讀書,晚上賞景等候。


    不知不覺間,到了東嶽大帝的壽辰。


    南城東嶽廟有廟會,阮鈺想起當日棋鬼之事,心有戚戚,就出了門,準備去廟裏上香拜一拜。


    冬岐縣中香火最為鼎盛的正是這東嶽廟,既是誕辰的廟會,自然熱鬧非常,不僅香客們往來如雲,還有很多雜耍、小攤、彈唱、葷素流水宴等擺出來,一片歡聲笑語。


    阮鈺到來後,走入東嶽廟中,恭恭敬敬地上了香。


    從前他雖也敬重鬼神,但自打見過那棋鬼之後,方知世上真有陰間、閻羅,也確有滿天神佛,庇佑眾生。如此一來,便更不能失禮了。


    跪拜時,阮鈺倒不曾有什麽旁的心願,隻盼已然去世的雙親能在陰間重逢,早早投胎了。若是有哪個已先轉世,便願雙親皆能投生到好人家去,來世還能再續前緣。


    想來,雙親最大的心願也是如此了。


    敬香後,阮鈺起身,整了整衣衫,朝廟外走去。


    廟前有許多香客過來,最前頭的是兩名相互挽著的少女,阮鈺連忙垂眼避開,等一陣香風過去了,方轉過身,目不斜視地離開。


    他自然也沒看到,在那兩個少女中,衣衫樸素些的那位指著他的背影,輕聲對身旁女伴說著什麽,女伴有些不情願,卻還是微微點了點頭。


    敬香過後,阮鈺就回了家。他靜靜地站在含桃樹下,仰頭看了看那沉甸甸垂下的豔紅果子,一粒粒飽滿似紅玉,瞧著真是鮮美多汁。然後他搖搖頭進屋,坐在書案後開始讀書,日子跟以往每日一般無二。


    暮食用過後,阮鈺又來到院子裏,在含桃樹下一邊散步,一邊念叨:含桃樹的果子熟得最早,眼下已快熟透了,今日蛇兄又不曾來,不幾日這些好果子爛熟落地,豈不可惜?蛇兄啊蛇兄,再等三五日不見,可就等不得了……


    阮鈺念叨過一通,天色已暗,四周景物也都昏暗起來。


    他立即閉口,準備去洗漱,忽然間外門“吱呀”一響,隨即外麵響起“篤篤篤”的敲門聲,回蕩在這寂靜的夜裏,十分清脆。


    聽見這聲響,阮鈺麵色一喜,莫非是蛇兄來了?然而還未等他去把門打開,那門扇居然自己開了,從外麵走進來一道娉婷的人影來,定睛一看,居然是個極為美貌的二八少女。


    少女衝他福了福身,道:“阮相公有禮。”


    阮鈺回禮道:“姑娘有禮。”


    他待詢問對方來意,又是如何能輕易打開他的門,就聽那少女先嫣然一笑,說道:“我姓封,是範十一娘的女伴。”


    阮鈺一愣,範十一娘?那是何人?


    夜幕已臨,少女並未瞧見阮鈺麵色,脆生生繼續說著:“我是來給十一娘做媒的,她願意與相公結為夫妻,請相公托媒人去提親吧。”


    阮鈺更是納悶,眼見她自說自話幾乎要擅自定下來,也顧不得其他,連忙阻止道:“封姑娘且慢,小生並不知範姑娘是何人,為何要去提親?”


    這回輪到少女愣住:“你、你不知範十一娘?”


    阮鈺正色回答:“不知。”


    少女急切開口:“十一娘美名全城皆知,每逢出來遊玩,人人都要看她,你竟不知?縱然你從前不知,今日在廟會也曾遇見過,莫非你也沒瞧見?”


    阮鈺皺眉道:“萍水相逢,怎能隨意盯著女眷的麵貌去看。”


    少女頓時啞然,卻又覺得這位阮相公有君子之風,確是個托付終身的好人選,便緩了緩語氣,細細同他說明:“相公可以尋信得過的人去打聽,十一娘乃是東街範公的掌上明珠,不僅生得極美,還頗有文采,品行更好,定然是個能與相公琴瑟和鳴的才貌賢妻。如今相公也到了成親的年歲,為何不趁此機會來求娶這位佳人呢?我也是瞧著相公品貌出眾,這才冒昧前來,想要玉成這一樁極好的親事。”


    阮鈺恍然,但他對範十一娘並無情意,便婉言拒絕:“多謝封姑娘好意,隻是小生尚無娶妻之意,故而……”


    少女美目圓睜,不敢置信世上竟有不愛範十一娘的男子,不禁有些惱怒:“你瞧不上十一娘?她那樣好的女子——”


    阮鈺搖頭道:“婚姻之事須得兩情相悅,性子相投,不可輕許。小生與範姑娘素未謀麵,即便她才貌雙全,是世人眼中的賢妻,但小生又怎能因其美貌才高便去提親?”


    少女蹙起秀眉:“哪個好女子不是自尊自重、常在深閨,如何能叫相公先了解過?既皆是不了解的,怎能知道是否性子相投、兩情相悅?相公的話似乎沒什麽道理。”


    阮鈺歎口氣,說道:“姑娘所言甚是。不過範姑娘頗有美名,小生卻從不曾聽過,曾於廟會相遇,卻未真正相見,想來彼此無緣。”


    話已說到如此地步,少女尚要臉麵,又如何還能糾纏?當即一跺腳,掩麵而去,隻丟下一句嬌叱:“我倒要瞧一瞧,來日你要娶個怎樣相投的妻子!”


    阮鈺被她叱喝了也不惱,雖說封姑娘夜裏過來做媒不合世人眼中的禮數,還不知用什麽法子隨便開了他的門,不過他也能瞧出這姑娘是個天真爛漫之人,此來也是一片真誠好意,如今被他一口回絕,自然是有失顏麵。


    略思忖後,他還是走到大門後,遙遙目送,見她步子輕快,風一般就消失了,心中略為放心。然後他好生將門關緊,插上門栓,用大鎖鎖上——不論封姑娘為何輕易就將門開了,是不是個有武藝之人,明日他也要去尋個好的鎖匠來,將鎖換成個最結實的。


    隨後,阮鈺轉身去洗漱。


    先前的話並非全是托詞,所謂千裏姻緣一線牽,在他看來,若他與範姑娘有緣分,便是不去打探,也必然能聽見她的消息,能從種種途徑了解其為人、性情,甚至能時常遇見、有所交談,到那時,自然也就知道是否能相投,哪會如這般半點不知?


    不多時,阮鈺洗漱完,上床入睡。


    唉,方才不便明言,其實他心中隱約還有個念頭:倘若真是會讓他心動之人,相遇時定然能叫他一眼看住,哪裏還能明明白白地想到要用禮數約束自己避開呢?既然他對範姑娘不曾如此,那縱然範姑娘千好萬好,於他也終究不過是將就罷了。


    而那封姑娘著實魯莽,既一心想為好友擇婿,又怎能隻打聽他之表麵就匆匆過來叫他提親,他素來少在人前,那些表麵之語怎能盡信?若他外出時一派斯文,內裏則好色暴虐,豈不害了範姑娘終身?何其草率啊!


    且說少女離開阮宅後,步履匆匆進了個拐角,化作一縷青煙直奔西山,直至落在山頭上,才遠遠朝阮宅瞧了一眼,心中羞怒不已。


    她叫封三娘,是西山修行仙道的狐狸,因遊玩時看見十一娘美貌動人,心生親近之感,與她成為了極親密的友人。在她心中,十一娘值得世上最好的夫君,自然要為她百般籌謀,讓她終身有靠,就早早替她尋覓起來。


    這位阮相公是她仔細打聽過的,除卻父母早亡外,阮相公家底殷實,無處不好,再觀他麵相,便是她精通相麵之術也瞧之不盡,可見必然不凡。如此才俊,與十一娘再相配不過,故而她想法子叫十一娘見他一麵,相他一相。孰料十一娘聽她勸說,倒是同意了親事,這阮相公卻諸多推辭,不肯允婚……這、這叫她如何同十一娘解釋?


    氣惱一陣後,封三娘又輕輕歎了口氣,麵上露出幾分遺憾。


    先前隻是從種種打探中得知阮相公品行好,方才與其交談幾句,才確信這當真是個坐懷不亂的至誠君子。他不因世人言語妥協,行事不拖泥帶水,不欺瞞他人,重視承諾……若他真看中十一娘,必定能待她一心一意,不會叫她傷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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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惜此等人心中自有主見,既說無意,便真是無意了。


    遺憾過後,封三娘打起精神,又仔細思索起來。


    阮相公是不成了,就得想想其他人選,她定要給十一娘挑一個上上等的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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