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九畹的家境在租賃別第的幾個讀書人裏算是殷實,屋中該有的都有,收拾得也很是整潔。有個簡易的書櫃,上麵擺著不少書,書案上有攤開的儒經和填滿一半的宣紙——在出屋前,他應是正在作經義。


    阮鈺進屋後,箱籠被應辰一手拎起,放在牆角。


    杜九畹也很周到,立即找出幾個木凳請兩人坐了,又給他們倒茶。


    阮鈺接過茶,笑著道謝,與杜九畹交談起來。


    應辰也接了茶,不過在阮鈺與杜九畹談論起經義時,並不怎麽開口。杜九畹雖也會看顧客人,但見他一身錦衣華服又寡言少語,隻當這是個心高氣傲之人,便不勉強接觸。


    阮鈺亦不時留意應辰,卻不打算強求他加入兩人交談。於阮鈺看來,通溟兄是的不喜和人虛與委蛇的,但這隻是他性情耿直罷了。何況他也不會故意給人難堪,至於是否與人結交,願不願意與人攀談,自是隨之喜歡。


    杜九畹同阮鈺談論一陣舉業之事後,又不免談及其他幾個住在此處的鄰居,同樣也就談到了老宅的詭事。


    “小生在此也曾聽聞老宅怪事,倒不曾親眼見過。不過若是阮兄想去瞧一瞧,小生卻能攢個局,邀一些同好,一同前去遊覽一番。”


    阮鈺聞言,連忙婉拒:“不不,還是不去了,我輩讀書人向來敬鬼神而遠之,還是不發這個好奇心吧。”


    杜九畹見他這般,笑道:“阮兄所言有理,咱們不發這個好奇心。”


    一旁應辰聽到阮鈺這話,輕輕哼了聲——嗤,若非有他在,這書呆子還想敬而遠之?


    不過他聲音極輕,屋中兩個書生卻並未聽見。


    正說笑時,外麵又傳來“吱呀”聲響,是院門再被推開,又有人進來了。


    杜九畹看看窗外天色,恍然道:“這時辰,應是天官回來了。他也是此處的租客,租在東邊的第一間屋子,該當與阮兄見一見的。”


    阮鈺便起身道:“那就出去迎一迎吧。”


    杜九畹也站起來,笑說:“也好。”


    應辰在阮鈺看過來做詢問之色時,擺了擺手。


    阮鈺明白,就跟杜九畹走出門去。


    殷天官匆匆走進院子,身邊還跟了幾個友人,都是秀才。一行人一邊走來一邊說話,身上還帶著淡淡的酒氣,麵上也都微微發紅。


    阮鈺對這幾人稍作打量,就與杜九畹一同去見禮招呼。


    殷天官沒想到院子裏還有人,一聽杜九畹說這是房東阮小秀才,也連忙正了正神色,說道:“失禮,失禮,小生等人無意喧鬧,回來拿一卷涼席就走。”


    他幾個友人也端正了些。


    阮鈺溫和說道:“這倒無妨,好友相聚,平常之事。”


    殷天官見阮鈺並非那等十分清高的,先鬆了口氣,笑著拱拱手:“阮兄,眼下小生尚有些事要辦,少陪了……待明日小生做東,請兩位吃酒賠罪。”又說,“九畹,我先走一步。”


    阮鈺一笑:“殷兄不必這般客氣,請便。”


    其他幾個秀才也紛紛拱手告辭。


    杜九畹朝阮鈺說道:“天官今日吃醉了,小生得去問一問,阮兄莫見怪。”


    阮鈺了然,友人一臉醉態出門,自然不能放心,要去詢問一番去向。


    於是他毫不介意地說:“無妨,杜兄請。”


    很快,杜九畹就與那幾人一同出去。


    阮鈺則是回到屋中,坐在應辰身邊不遠。


    應辰側頭看來,說道:“都出去了?”


    阮鈺點頭而笑:“那位殷兄性情很是活潑,杜兄不放心,跟過去了。”


    不過話雖如此,杜九畹必不會總將他們留在屋中,此非待客之道,兩人也就沒有其他動作,隻仍在飲茶、閑談。


    應辰隨口說道:“你當真敬鬼神而遠之?”


    阮鈺道:“倒不全是。”


    應辰勾勾嘴角:“哦?”


    阮鈺笑道:“隻是不想無事窺探罷了。”


    應辰頷首:“原來如此。你不多事,這也很好。”


    阮鈺聽他這般說,不由促狹一笑:“若是真好奇時,也未必不多事的。”


    應辰瞥他一眼,搖了搖頭。


    阮鈺頗為坦然。所謂年少輕狂,古代大才都是如此,他也不過是個少年,哪裏敢確保自己處處沉穩?既免不了少年心性,就還是莫在通溟兄麵前說大話為好。


    一杯茶還未喝完,杜九畹已經回來了,見麵先賠罪,又說:“小生出去時恰見吳婆回來西鄰,便先請了她。此時她帶家中兩個成年的兒子同來,想必不多時就能將屋子收拾妥當了。阮兄可莫怪小生越俎代庖啊。”


    阮鈺笑道:“杜兄盛情,小生感激不及,哪會怪罪。”


    說話間,杜九畹見阮鈺茶喝過半,給他摻上熱水,歎了口氣。


    阮鈺見狀,關切詢問:“杜兄,有何事不可解?”


    杜九畹搖頭道:“天官與那幾個秀才約定今晚獨自去那宅子住上一宿。之前他回來拿席子,就是為了晚上用。”


    阮鈺一怔,不確定地重複:“殷兄獨自去?晚上去?”


    杜九畹無奈說:“天官素來膽大,今日恐怕也是與人吃酒時衝動了。”說到此,他一歎,“不過依他的性情,即便沒醉,但凡被人一激,恐怕也是要去的……唉,阮兄你年歲不及他,卻比他穩妥得多了。”


    阮鈺見杜九畹麵帶擔憂,不由寬慰道:“那宅子雖有怪異,倒不曾聽說出過人命,既如此,殷兄即便在那處過夜,至多被嚇一嚇,也不會有太大危險。”


    杜九畹麵色微緩,點了點頭,又歎一聲,才道:“話雖如此,但到底莽撞,待他明日回來時,小生定要多加勸說才是。”


    阮鈺一笑,亦點了點頭,卻不再多言。


    過得半個多時辰,外麵忽然有人叩門。


    幾人朝外看去,就見未關的門扇前站著個健壯的漢子。


    漢子憨厚一笑,說:“幾位相公,屋子已收拾妥當了,您看——”


    阮鈺忙起身,說道:“有勞。”


    杜九畹開口相請:“去瞧一瞧?”


    阮鈺展顏,朝應辰看去。


    應辰走到他身旁,說:“一起。”


    杜九畹早看出兩人交情甚厚,也不奇怪,誰哪個讀書人無有三五個知己好友呢?此刻也隻一邊先往外走,一邊對那憨厚漢子說道:“吳婆辦事,小生自是放心的。這位就是屋主阮相公,要在此住些時日。”


    那漢子連忙對阮鈺說:“阮相公請去查看,若有哪處做得不周到的,小人立即重做。”稍一頓,更殷勤,“小人一家就住在西鄰,若是相公有什麽要差遣的,隻管叫一聲。”


    阮鈺和和氣氣,說道:“兄台客氣了,多謝你。”


    漢子忙道:“不敢當,不敢當。”


    出屋後,那漢子領著一行人去看那兩間大屋,屋外有另個與他長相相似的漢子在院子裏架起橫杆,還有個看來四五十歲的婆子端著一大盆洗淨的被褥,將被褥一張張晾曬在那些橫杆上。母子三人辦事著實麻利,難怪杜九畹總要提一提他們的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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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眼看去,屋子內外的確都收拾得差不多了,四處都頗為幹淨,此時還未到傍晚,日頭還旺,這些被褥曬個一二時辰後,也能晾幹了鋪陳。


    阮鈺大略看過,滿意說道:“不錯。”說完就要給錢。


    然而那漢子滿臉堆笑道:“杜相公已給過了,不必再給。”


    阮鈺一愣,看向杜九畹,說道:“杜兄客氣了。”


    杜九畹笑道:“阮兄遠道而來,還未及給你接風,區區小事,不足掛齒。”


    阮鈺見他誠心,也不與他客套,隻想著待離開前請他吃一頓聊表心意便是。


    之後吳婆一家見雇主滿意,都要識趣離開,杜九畹說接風便接風,先叫住吳大,給錢吩咐他去置辦幾個菜,再打一壺酒。


    阮鈺自是謝過,又想,待改日請杜兄時,該多備辦幾個硬菜的。他又禁不住朝應辰看了一眼,又想,早先通溟兄總叫他莫要飲酒,但應酬之時,隻怕是無法推拒的。


    應辰看出阮鈺心中所想,卻不做聲,去屋中把箱籠拎出來,替他送回屋裏。


    傍晚,酒菜上齊,阮鈺僅僅小酌幾杯,杜九畹則言語風趣,與阮鈺越發熟稔起來。應辰還是與杜九畹沒什麽話講,不過也未做什麽煞風景的事,再有阮鈺調節,三人相處起來不算尷尬。


    等談興盡了,三人酒足飯飽,便各回各的屋子歇下。


    夜深人靜,四野無聲,隻有蟲鳴不時響起,給人增添一抹燥熱之意。


    倏然間,街上鑼鼓喧天,喜樂奏鳴不絕,好似有許多人自那處經過一般,吵吵嚷嚷,著實是鬧人得很。


    阮鈺躺在榻上翻來覆去,秀氣的眉毛蹙起,到底還是禁不住睜開眼,自一片漆黑中摸索著走到桌子前,將油燈點上。


    然後他走出門去,想瞧瞧究竟發生何事。


    剛打開門,就見鄰屋中走出個挺拔的身影,俊臉含煞,在不甚明亮的月色下,尤其顯得森然。


    阮鈺嚇了一跳,不過很快把他認出來。


    “通溟兄?”他聽著外麵越發嘈雜的動靜,眼前人很有同病相憐之感,“你也是被那鑼鼓聲吵醒的麽?”


    應辰看這書呆子一臉懵,抹了把臉,語氣勉勉強強好了些,卻還是帶著點不痛快,道:“那群……煩死了。


    他的話說得有些很快,有幾個字叫人聽不太清楚。


    阮鈺也沒在意,隻安慰他說:“許是有什麽要事忙碌吧?小生出去問問,稍作提醒就是。”


    聽他這般說,應辰的神情,陡然有些古怪起來。


    “你當真要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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