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鈺抬起的手僵住,嗓子一顫:“有鬼?”


    應辰見他臉色有點發白,便不嚇唬他,道:“你怕什麽?隻是鬼氣,不見鬼來。”見他神情稍鬆,又說,“約莫是有什麽人招惹了鬼,沾了這一身的鬼氣進來。”


    因應辰神色如常,似乎並不當一回事,阮鈺也陡然安心下來,但思及應辰話中之意,卻還是皺起眉,詢問道:“院中有人沾惹鬼氣,那他豈不是十分危險?”


    應辰將阮鈺拉到身後,屈指叩門,隨口說道:“不算大事,你跟在我後麵,那鬼氣臭得很。”


    阮鈺倒沒嗅到什麽臭味,但看到應辰如此護他,心中油然生出一絲暖意。


    他這位通溟兄……當真是嘴硬心軟。


    不多時,門被人從裏麵打開,正是殷天官,他今日不曾出去與人論文吃酒,還在別第中。此時他見到阮鈺,先是擔憂地朝裏麵看了一眼,才拱拱手說:“阮兄,應兄。”


    阮鈺回一禮,應辰朝殷天官略點頭,先走進門去。


    院中,有個書生靠坐在一把藤椅上,麵色慘白,冷汗涔涔,渾身抖如篩糠,那一副形容說不出的狼狽。


    杜九畹滿臉擔憂地站在一邊,端著杯熱茶正遞給他,那書生想接過來,卻手指顫抖根本端不住,隻好由杜九畹給他喂了兩口。


    大約是熱茶稍稍有些用處,那書生比先前略好了一些,隻是仍舊滿身恐懼,控製不住地發抖。


    杜九畹聽見腳步聲,回頭見是阮鈺和應辰回來,連忙與他們打了個招呼,又介紹說:“這位是徐繼業秀才,臨淄城東磨坊莊人,為清靜讀書而寄居此處。”


    原來,這徐繼業便是租賃阮家別第的最後一人。


    阮鈺思及方才應辰所言,又見徐繼業如此模樣,便關切問道:“徐兄這是怎麽了?”


    杜九畹見徐繼業牙齒打顫,開口有些艱難,就替他說明:“徐兄本是回去探親,回來時趕路疲累,便在路邊的茶店裏尋水喝,孰料便遇上一樁怪事。”


    阮鈺疑惑道:“什麽怪事?”


    徐繼業粗粗喘了會氣,又喝了好幾口熱茶,勉強回答道:“那茶店叫‘對瀛館’,店名瞧著頗為文雅,小生趕路時突然渴得厲害,便進去叫杯茶喝。哪知道忽然被人用力拉扯,懵懵然回過神,才發覺小生竟半個身子都在一個水塘裏,有幾個學子正拽著小生的胳膊,問小生有何苦惱要投水自盡。小生分明隻是喝茶,哪有輕生之意?待到了岸上,小生四處尋找也不見那茶店,又險些沒了性命,心裏怕極,匆忙就回來了。”說到此,他苦笑一聲,“不怕諸位兄台笑話,到此時小生仍很恐懼,覺得此事實在、實在太過詭異了。”


    阮鈺了然,那個什麽對瀛館,恐怕是鬼弄出來的把戲。想到此處,他轉頭看向應辰,小聲道:“通溟兄,可能看出端倪?”


    應辰雖有時脾氣壞些,不過但凡是阮鈺之言,總還是搭理的,便道:“這是遇見溺死鬼了。”


    聽到這話,徐繼業等人也都看過來。


    應辰道:“陽壽未盡卻意外而死為橫死,橫死之人去不得陰間,但其中一種自盡而死者因是自己不惜性命,故而或去陰間地獄中受罪,或不去陰間卻有如在地獄一般的苦楚,直至陽壽盡時方可等待投胎機會。然而這投胎機會不易得,尋常陽壽終了的入得陰間,說不得還要等一等,這類犯下過錯的自要更往後排。故而往往還要再多許多年月才能等到,期間仍在受罪,除非尋到替身,由替身代為受過,此鬼才能脫身出去。”他待阮鈺隨好,對他人說話時卻總是冷冷淡淡,“常人自盡,多投河而死,或自縊而死,故而民間傳說中溺鬼與縊鬼最是多見。這隻溺鬼為尋替身,使個障眼法弄出茶店也不足為奇。”


    自阮鈺來此後,除非與他同席,應辰皆少與他人閑談,此刻難得說了這許多話,但杜九畹與殷天官卻已難以留意,隻覺出他話中所言叫人毛骨悚然——居然有溺鬼在路邊做茶店,行人趕路途中,路邊多有茶攤酒館之類,這要如何分辨?


    強忍著恐懼,杜九畹誠懇詢問:“應兄,若是溺鬼作祟,要如何解?不知如今徐兄離開,可逃脫了溺鬼?它日後是否還會纏上徐兄?”


    殷天官心頭有些不是滋味,他昨夜遇狐,算是喜事,徐兄卻遇鬼,險些沒命……


    徐繼業更是擔憂,朝應辰深行一禮:“還請應兄指點。”


    應辰道:“你身上沾回的鬼氣,於烈日下曬上幾個時辰便化去了。不過你既遇過溺鬼,若還不放心,日後繞道而行就是。”


    聽他這席話,徐繼業十分感激,但還有憂慮:“多謝應兄指點迷津,隻是現下日頭已要落了,沒得曬了,若是小生明日再曬,可有妨礙?”


    應辰言道:“無妨,你今晚多喝熱水,莫要出門,若出汗不止,便將儒道的經文取出來大聲誦讀,心神氣定,即可無事。”


    徐繼業忙再道謝。


    阮鈺也放心下來,於他看來,通溟兄說沒事,那定然就是沒事了。


    殷天官與杜九畹的神情也都舒緩許多,不同於阮鈺才來沒兩日,他們與徐繼業至少也做了一兩年的鄰居,已都是好友,比之阮鈺自然更關心他些。如今都是慶幸,幸而無事。


    之後,阮鈺回去房裏,應辰也跟了進去,兩人尚且有事要做。


    桌麵上,一張宣紙鋪平。


    阮鈺立在桌前,稍作思忖後,提起筆來一氣嗬成。


    寫完他將宣紙撣了撣,遞給應辰,說道:“通溟兄且看,這般措辭可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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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應辰展開宣紙,將上頭淋漓墨跡快速看過,頷首道:“可。”


    阮鈺微微一笑,然後他又想起一事,問道:“如今徐兄逃過溺鬼索命,若再有行人途經那道小路,溺鬼可還會害人?”


    應辰道:“自然是會。”


    阮鈺一愣。


    應辰續道:“溺鬼亦有不同,若是不慎溺死的溺鬼,並無如在地獄中一般的苦楚,隻消在水中等待陽壽終了,自有理應溺死之人前來相替,雖也是替身,卻是生死簿上所定,時辰一到,溺鬼自去投胎。但徐繼業既是被茶店迷惑入水,必不是所定之人,乃是溺鬼有意加害,而溺鬼既已出手害人,定是已耐受不住苦楚了,難道還會因走脫一人便罷手不成?害徐繼業不成,再有行人路過,也必害之。”


    阮鈺眉頭緊鎖:“若是如此,應要上稟本縣城隍處置才是,然而如今要將城隍告上東嶽,不知還有哪位上神可管此事?”


    應辰眉頭一挑:“不如我去打散了他,也算為民除害。”


    阮鈺眼一亮,旋即麵露擔憂:“你乃異人,若去除鬼,可對你有害?”


    應辰笑道:“沒甚害處,不過也不必我去,你且附言於信上告知東嶽即可。溺鬼能在此地作亂,原本也是城隍不作為,寫之更為佐證,到時自有來收拾溺鬼的。”


    阮鈺立即說道:“此法甚好,小生這就附錄上去。”


    他馬上將信拿回,想在下方附錄,而後又覺有些怠慢,便將原本那張宣紙揉碎燒了,再重寫一封,斟酌再三複又落筆,待自覺寫得妥當後,才再把信交給應辰。


    應辰接過信揣入懷中,道:“此後之事交給我即可,你不必再憂慮了。”


    阮鈺自然信他,笑道:“小生明白。”


    後兩日,阮鈺與已然好轉的徐繼業與杜九畹、殷天官等書生談詩論文,頗鑽研了些學問上的事,他不難瞧出,這三位租賃者中以殷天官的所學最是淵博,憑他的學問,再仔細打磨一段時日後前去赴考,中舉登科皆不在話下,且其人性情豪爽豁達,一旦做官也能周旋,難怪他是通溟兄所言身帶官氣者。


    阮鈺尋個時間,請了這三人一頓吃食,很是叫了幾個好菜,一來感謝初來時杜九畹的熱切招待,二來也有給徐繼業壓驚之意。


    幾日來,三個書生與他也相熟了,便領了他的好意,赴宴小聚一番。


    宴後,一行人自酒樓裏出來,突然聽見街道上一陣喧嘩,有好些人腳步匆匆地往某條街跑去,神情慌亂之極。


    眾人很是詫異,不知那些百姓為何如此。


    殷天官素來好奇心重,見狀便與另幾人說道:“不如咱們去瞧瞧?”


    這並非什麽難為之事,杜九畹和徐繼業都答應下來,阮鈺自也沒掃興,他朝應辰看了一眼,應辰點點頭,眼中還帶著些奇異之意。


    阮鈺有些納悶,但也不由生出好奇來。


    緊接著,眾人跟著過去,很快便到了那條街。


    此刻,那條街上已聚集了不少人,都湧到某處圍觀者,不時議論紛紛,還有許多人跪地磕頭,滿麵恐慌,畏懼非常。


    阮鈺越走越眼熟,待看見那處,便倏然認出來,此處分明便是前兩日他與通溟兄來過的城隍廟所在小街,那些人跪地磕頭之處,也正是城隍廟。


    莫非——


    人太多,幾人看不到前麵到底發生何事,應辰伸開臂膀替阮鈺擋住周圍之人,阮鈺隨之朝前走,殷天官等人也借力向前,不多會兒,幾個書生竟都來到最前方。


    霎時間,他們都吃了一驚。


    那香火頗旺的城隍廟垮了一半,到處都是碎石爛磚,廟裏的神龕暴露出來,坐在其中的神像正在劇烈地顫抖,每一次顫抖,神身都會出現許多龜裂的紋路。


    下一瞬,神像的頭顱骨碌碌地滾落下來,再一瞬,紋路崩裂,整個城隍像都炸開了!


    劇烈的聲響爆出,無比響亮。


    廟外的眾人都驚呆了。


    城隍爺……神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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